「我怕冷,这样很好。」她拉拉衣襟,当然不能脱,欧去蓬不是傻瓜。「你参观过了,是不是该回去上班了?」
「我这一走,妳会不会又搬家?」
「也许会,也许不会。」
欧去蓬心情沉重,她又想逃避他了。
他环顾这麻雀巢似的空间,简直难以想像成天窝在这里的人是什么心情。
「妳没有带走我送妳的财物,实在不智。好吧!妳有骨气,可是妳有一笔卖公寓的钱,何必委屈自己呢?」
「我必须为将来打算,日后我再去教授钢琴收入也有限,所以我得学着节俭。何况你也太言过其实,我并不觉委屈,相反的,非常心安理得。」
他没好气的拉开小冰箱,除了一瓶没喝完的鲜奶和两个乾瘪的苹果,空无一物,他的声音再也不听使唤的大起来。
「妳这是哪门子心安理得,根本是自我虐待!」
「如果不是遇上你,我正打算去购物。」羽童薄怒道。他凭什么在她家跟她鬼吼鬼叫,乱翻东西?
「你干什么?那是我的房间!」
来不及阻止,欧去蓬已登堂入室,而且一目了然。一张床、一条毛毯和一床棉被、一座固定在墙上的衣橱、一张小梳妆台兼书桌、一把椅子,连块地毯也没有,冰冷冷的地砖,乏善可陈的配色,他转身注视她。
「请你回去!」羽童怒叫。
「妳怎么能把自己弄到这等田地!」他叫道,伸出双臂围拥住她,嘶哑地道:「妳知道妳这样子,我有多心痛?我可以给妳最好的,妳却宁愿过这种生活,这比打我一耳光更让我难受。回来吧!羽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让我照顾妳不好吗?」
羽童避开他的吻,太怕自己又陷进去。
「不……不要!」她推开他。「等我精神好些,我会为自己布置一个舒适的家,这个能力我还有,不用你操心。」
「妳为什么精神不好?妳生病了?」
「你不要一直逼问我好吗?你怎么还不回去做你的事!」她暴躁的想逃开。
「看妳这样子,我哪有心情做事!」欧去蓬咬咬牙。「这样吧,我承诺不再要妳搬回我家,也不追问一些妳不愿回答的问题,但妳也须答应我不随便搬家,害我又找不到,我只希望偶尔能来看看妳就好了。」
「这不像你的作风,欧去蓬。」
「人总要随环境而改变嘛!妳决定好了没?」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屈就我?」
「算我上辈子欠妳的,我只好认了。」
羽童听了心中小鹿跳个不停,实在也没力气再为自己寻一个家,何况她总不能替爸爸的灵位搬家,欧去蓬只要有心总能够找到她。抬脸掠掠头发,看他一身雅痞式的高贵衣着,苦笑在心,何必杞人忧天,更毋需芳心悸动,他顶多图新鲜来个两回,很快即兴味索然,重回他热闹丰富的社交圈,就算她想拉也拉不回来。
「好吧!希望你遵守诺言。」
「妳答应了,那我们走吧!」
「去哪里?」她愕然,他又想得寸进尺啦?
「妳说过妳精神不好,本来我想代妳去购买食物回来,又怕妳攻击我在干涉妳的生活,折衷下来,只好我开车送妳去了。」
「你不要一脸委屈好不好?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妳还不够欺负我啊?」欧去蓬为自己穿上外套。「这次我表现得可圈可点了吧,尊重女性是男人的最佳风度。」
「好希罕哟!你也会有这种想法。」
谈笑间,两人又恢复过去的和谐。
这夜欧去蓬回家途中,顺道上书局选了两本有关孕妇须知和胎儿的成长方面的书,用功了一晚上,从中了解孕妇的情绪变化,还有需要补充的营养。
他不想逼得太紧,直过了两天,才在下班后过去。
「空手拜访不礼貌,只是一些吃的。」他在羽童惊讶的眼神下解释着。「妳有没有煮饭?有,快盛两碗来。」
一早他交代刘嫂下午炖牛柳、烫青菜,煮江米莲藕,和加了许多海带的海鲜汤,还有一瓶纯天然果汁,下午五点送到他公司去。他自己则订了一个黑森林蛋糕、一条裸麦黑面包,并向当医生的朋友打听,买了孕妇须补充的铁质、维他命和钙片。
羽童看他变魔术似的从竹编野餐篮中不断掏东西出来,如此不可思议,如此美妙,也如此令人感动。
「你准备在我这儿宴客啊!」
「而我是唯一的客人,我也得吃啊!」
「这个你也吃?」她拿起维他命笑问。
「我问过医生,都说妳可能营养不良,吃这很有效。」
他把蛋糕和果汁放进冰箱,她饿了随时可吃,人家说孕妇比较嘴馋嘛;面包留着明天早餐,他怀疑她会特地出去吃早餐,八成喝杯牛奶就算数。
羽童已经放松心情了,他来就来嘛,至少她不会那么寂寞,面对他,跟他谈天说地,不也是她这两天日思夜盼的吗?
他们共进了一顿愉快的晚餐,淋上牛肉汁的白饭变得香喷可口,海鲜汤在电磁炉上保温,烫青菜凉了,不如放入海鲜汤中加味。他夹了许多煮软的海带给她,告诉她多吃海带老了也不容易白头发。虽然少了正式的餐桌椅,将就窝在客厅的矮桌边,羽童却感受到比去豪华餐厅享受了更多的温暖。
欧去蓬做得很小心,估计她差不多粮食将尽,就藉拜访之名过去大吃一顿,少不了又是各式各样的吃食。「礼物嘛!」他说,顺便带去一些书呀、杂志、音乐带,她有一架性能不错,附有CD雷射唱盘的手提式收录音机。
「每天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我有两张票,卡瑞拉斯的男高音,有没有兴趣听?」
「哇!我要去。」
羽童听得如痴如醉,心花怒放,开心极了。
他们还一起去布店,选了一块米黄色的胚布,将丑丑的沙发重新包装起来。他突然想到母亲生前蒐集不少由大陆、香港、欧洲来的布料,绫罗绸缎一叠叠摆进柜子里,还搁放用罄的香水瓶或香水袋好防虫,准备哪一天可以拿出来用,可是损耗的速度永远及不上她蒐集的狂热。欧去蓬把它们找出来,挑块米色花纹的,铺在羽童那张矮桌上;觅得一张几何圆形的织布,当作壁毯挂在她房间墙上,果然,房间有了色彩,看起来就漂亮顺眼多了。
亲戚游希腊携回的用玫瑰花所研制的果酱,他见稀奇就送了过去。
自家花园的花自然更不吝惜了,稀有的黄茶花常盛放在羽童窗前,见多了她还以为黄茶花是山茶花中最常见的。
「一盆蕨类植物很适宜摆在阴湿的浴室里,它会生长得非常茂盛,偶尔捧出来予以温暖的阳光,十分好照顾。」
「去蓬,你似乎又要开始宠坏我了。」
「这点东西就可以宠坏妳?小孩子真好骗!」
「我不是小孩子啦,我要做……」「妈妈」两宇及时缩回去,羽童别扭的一跺脚,不晓得欧去蓬是什么意思?她的肚子已经明显到穿宽毛衣也掩饰不了,他居然能够忍住不问,可是他的表现又不像单纯的鸡婆。
他来得频繁,羽童乾脆给了他一把钥匙。
他竟然得寸进尺,七早八早不请自来,把她从床上挖起来,看她光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皱了皱眉,然后带她去吃早餐。晚上,他送来了一块羊毛毯铺在床边当踏垫,外加一双看了便暖呼呼的绒毛拖鞋。
「妳小心不要感冒了。」
「拜托你,去蓬,我懂得照顾我自己。」她实在无法想像他这样的人走进商店挑选这些家庭用品,太婆婆妈妈了吧!
「妳懂才怪!我问妳,妳晚饭吃了没?」
「连这你也要管?你不嫌烦!」
因为妳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险些喊出来。
欧去蓬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他会天真到以为她发胖了?他等她坦白,她比他更沉得住气,他没把握他还能忍耐多久。他希望带她回欧家大宅,守护她和腹中的孩子,而且有佣人伺候,他才可以安心的上班,不用担心她突然发生状况却连个照应也没有,更糟的是她连电话也省了,万一有事向谁求救?
「为了你一个人要我装电话?少神经了!」
「真拿妳没办法,算了!过年我照往例要应付很多来拜年的人,妳自己应该可以过得很好才对。」
「当然。」
羽童的眼神却黯淡下来,有了去年的经验,她一点也不喜欢过年。
第九幕
理查·克莱德门「爱的旋律」专辑,传达了印象梦幻的旋律流泻于小小的空间,陪伴独守大年夜的孟羽童。
「去蓬!去蓬!去蓬!」他的名字在心中呼唤一遍又一遍,她的泪水沾湿了枕头,终于明白自己是爱欧去蓬的,爱上那个不结婚的人,更加觉得一切都那么坎坷无望。
她软弱无力的侧睡着,一动也不想动,在大年夜,没有人陪她,没有人向她祝福,她成了被遗忘的人,可怕的孤寂感穿透心胸而人,一颗心阴冷得彷佛世间只遗留她一人似的恐怖,恨不能自己也死掉算了。
月沉星没,思念穿云破雾,而欧去蓬呢,正在众人环绕下热闹的守岁,跟去年一样丢下她一个人,……她忍不住呜咽出声,哭了起来。
如果他没有再次介入她的生命,也许她就不会发觉自己深爱着他,不会有今天的难受了,任泪水涓流湿透了枕头。
她听不进有人开门,直到突然背后有个声音说:
「发生了什么事!妳哭成这样?」
羽童简直难以相信他会出现,在她最寂寞的时候,欧去蓬来了。
她的心头笼罩太多愁苦的乌云,使她不顾一切抱住他,哭诉道:
「我一个人……我一个人……为什么我所爱的人都要离开我呢?每个人都有好多家人陪着,只有我一个人……」
「谁离开妳了呢?」
「我妈妈……爸爸……阿姨……还有你……」
「我没有离开妳,我不是来了吗?」
欧去蓬柔柔地说着,拥着她哭颤不已的身体轻摇着,仍无法使她停止下来,他脱鞋上床,把棉被拉上来挡住凉夜,继续抱着她哄着。
「好啦!好啦!明天就过年了,眼睛哭肿了不好看。」
他靠得好近,温暖的气息包围了她,她更抑制不住潸潸的泪水,但这是感动而温热的泪,伏在他肩上继续啜泣着。
「我就知道妳会这样子,而且书上也说,孕妇的情绪很容易受周围气氛的影响而波动,所以一吃完年夜饭,我再也坐不住的赶过来。」他的手抚上她的腹部。「为什么妳不告诉我妳怀孕的事?」
「你……知道?」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太明显了,妳不会期望我是傻瓜吧!」
他把她拉得更近,低头吻她濡湿的面颊,最后来到她等待的红唇。她似乎重生了,在光明中重新绽放生命的芬芳,这光明正是欧去蓬的怀抱、他的吻、他的人。
羽童不再悲伤,贴着他,安详而舒服地酣睡了一夜。
醒来时,暖和的阳光由小窗偷渡进来,已是大年初一了。
「去蓬?」他不见了。
莫非昨夜只是一场梦?羽童喃喃低语着。
「醒来啦?小懒猪!」他亲腻的笑脸又出现了。
「去蓬!」她飞奔向他,经过昨夜,她已将感情全释放出来了。「我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她细声说。
「哪有这么真实的梦。」欧去蓬的吻温柔地落在她唇上,怕碰坏她似的。「大年初一,妳应该向我说什么?」
「恭喜发财!」在笑声中,她又补一句:「红包拿来!」
「就怕妳不肯要,我还怕给吗?」
他再一次吻了她,嘴唇在她滑嫩的肌肤上移动着。
「你好狡猾!」她已完全融化在他怀里。
「不狡猾!」他的牙齿在她耳朵上轻轻啃咬着,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为什么妳怀了孕,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噢,去蓬!」她把脸埋在他胸前。「你不讨厌知道我怀孕了?」
「这是可怕的误解,」欧去蓬激动地呓语着:「我很高兴妳能够怀孕,如果妳一开始就让我知道,妳不用自己吃这些苦了。」
「我很害怕,你过去表现得那么……我怕你知道以后会反过来取笑我想利用孩子绑住你,我觉得……你有些瞧不起我。」羽童支支吾吾地喃喃道。
「我真是遗憾,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不曾好好讨论过这种问题,我也接受了此生无子嗣的命运,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你不需要为难自己,我早明白你不结婚的决心,只要有空时常来看看我就够了,我和孩子会一直在这里。」她痴情地望着他,像是在梦呓。
「妳很认真的想成全我是吗?」
「我没有办法,」她柔声细气似在自语,「如果我能够,我会阻止自己爱上你,明知你不爱我,却不由自主地又傻一次!」
他开始痴视她多情的眼眸,如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女人肯为他着想,他真的感到惊讶万分。
「羽童,」在片刻的静默之后,欧去蓬严肃地说,「我很迷惑,如果我对妳不是有情,那又是为什么?妳的一切都使我关心,我甚至非常害怕妳一个人生活可能遭受的困境,只愿守住妳,所以,我们要结婚。」
「什么?真……真的?」
他低下头,那种柔情蜜意的眼神是她从未在他脸上发现过的,他伸手摸摸她的面颊。
「昨夜临睡之前我就想过了,我不能老是两边奔波,一离开就担心妳会不会出意外,最好我们结婚,名正则言顺,我可以为妳做许多事,而妳也毋需为无端受惠而心中不舒坦。只要我们结婚,一切都简单了。」
「可是……你不要结婚的。」
「现在我要啊!」
「这是因为我有了你的孩子?」
「老天!没有妳哪来的孩子?假使我要的只是孩子,我大可以等妳生产后再争夺子嗣,打官司妳打不过我的。」他伸手按住她轻启欲言的唇。「我不会这么做的,孩子的妈都摆不平了,我哪有心情管那小子。」
羽童感到有些晕眩,因为惊喜过头了。
「不一定是小子,也许是小女孩。」
「那也好。」欧去蓬一想不对,她怎会不知道孩子的性别?急迫地问道:「妳该不会都没上医院做定期检查吧?」
「我……不好意思去。」她吞吞吐吐的。
欧去蓬咬紧牙关才没有骂出来。
「这个错误必须立刻弥补。」
「人家还没有答应嫁你,你就开始凶了。大过年吔!」
「我修正。我必须先把孩子的妈伺候好,孩子的妈才不会带着孩子跑掉。」欧去蓬很快既往不咎,笑语如珠的动手为羽童打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