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么名字?”
“谁?”她一时有点恍惚,连忙又回说:“她叫曾沼眉。”
“真倒霉?”他讪笑道,弧度优美的唇线禁不住向上扬。“好吧!我会叫宝山打电话给那位‘真倒霉’小姐。”
“你答应接受采访了?”
“笑话!”他淡淡地撇撇嘴,笑得既挖苦又邪恶。“我岂会白白便宜一个欺负我女人的女人拿我的隐私去立功!”
贺星月悠悠地垮下脸来,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些什么。邪门的是,她心里竟不难过,反而有点沾沾自喜哩!
大半个下午就待在他办公室里偷闲,当壁花是不宜太早回杂志社。他教她打室内高尔夫,在办公室的另一边挥杆进洞,十次只要进一次,就够她抱着他欢呼。
他感觉好笑,她分明一点当女强人的欲望都没有,事业心如此低落,端人饭碗端得久吗?有种女人天生就适合被男人金屋藏娇,贺星月便是!
对尚无家累的女人而言,不上班打发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未免太长了。
☆ ☆ ☆
“台湾四大花花公子”专辑,暂时被搁置一旁,临时决定下期的话题人物是某位专写外遇题材的女作家,以免杂志开天窗。
那四位名公子,竟没一个肯露面!真***践!
负责统筹这个专题报道的曾沼眉,自然觉得很没面子。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访问他们,让他们一齐在杂志上曝光!她打算私底下做这道难解的题,当作是一种自我考验,要是通过了,不仅升迁有望,甚至还有机会钓金龟。
贺星月倒是很高兴有机会目睹作家的风采,真想和她讨教几招写作秘诀,毕竟“当一位自由作家”是教人光想着便感觉顶浪漫的一桩事。
“浪漫个头!” 曾沼眉马上泼冷水。“现今的通俗小说家要出名有两条捷径:一是夸大人生喜乐的一面,像女主角明明只会吃喝玩乐,却深受男主角的百般宠爱,骗得小女生心花怒放,充满憧憬,马上掏钱购买;二是深入挖掘人生的黑暗面,像外遇问题便是百写不烂的好题材,写得愈耸人听闻愈有人买。”
区祖佩在旁补充:“要是我,可是要当第一类型作家。”
“为什么?”星月问。不是第二类型的写实作家比较得人尊重吗?
“写得轻松,赚得愉快啊!我有个表妹从高中就喜欢涂涂写写,我们都笑她浪漫得过头,可是没想到,她写的东西真能卖钱,现在都大四了,不但不必向家里要学费,也无需烦恼毕业后找工作的事,她准备当专业作家专心骗稿费哩!”区祖佩笑了笑,悠然道:“她写的书我全看过,谈不上什么文学价值,可是,就是有种教人看了心情很愉快的魔力,明知她在骗人,却甘心被骗,好比做了一场美梦一样。”
“哦!”星月失神的。“也许我也可以试一试。”她想着自己的白日梦才多呢,奇怪怎么就是没想过当作家呢?
“作家,坐家也!你有能耐长坐家中创作吗?”
星月沉思,喝光了玫瑰花茶。
“恐怕很难。幻想很容易,但要将自己所想的化为文稿却困难重重。不过,我很喜欢呆在家里看书或研究插花。”
曾沼眉哼着:“那你又何苦出来上班?”她眼尖,早看出星月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不是小职员的薪水所能负担的。
“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聊,吃饭都提不起精神。”她对上班服饰一向低调处理,可是身为元正则的女人,多少会培养出一点品位,加上服饰公司每月寄来的目录不可能有几百元一件的衬衫,她只能挑比较不褪流行的,不要太常换新。
“怪不得,你的办事能力一直没进展。” 曾沼眉这位时代新女性,可看不惯有人办事马虎,纯粹混薪水的。“无聊?无聊可以去压马路、去学画画什么的,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要知道这份工作虽然没啥了不起,却有不少大学毕业生等着做呢!”
星月的笑容立刻僵住,不明白曾沼眉为什么总是打击她。
“曾姊,”区祖佩仗义执言。“星月做得也不错啊!”
“是啊!只是‘不错’而已,令人无法期待。” 她冷冷地瞟了星月一眼。呦,还真是我见犹怜呐,像遭恶婆婆虐待的小媳妇!教人看不顺眼。上班女郎即使有泪也要往肚里吞,一连的朝气加上一身的干劲,才配在流行先锋的杂志社冲锋陷阵。
“都二十五岁了,还当自己十八岁有撒娇的权力啊?
曾沼眉摇头数落了一句“真是的!”款摆身姿出去用餐了。
欧祖佩在她背后扮鬼脸,安慰星月说:“别管她!她那张嘴就是得理不饶人,仗着自己是老前辈喜欢倚老卖老。”
星月感激地看她一眼。“曾姊说的也没错,我是缺少干劲。”
“呦,才多少薪水,难不成要我们做牛做马?” 两人相视而笑,有着小职员容易满足的快乐。
想偕去附近的自足餐店吃饭,边吃边聊很能拉近友谊。
“你一个人住啊?”
“还有我的同居人,可是他很忙。”
“男的?”区祖佩的眼睛有点睁大。当然啦,都是人同居不稀奇,也没人吐口水指责,但星月看起来不像啊!
“彼此喜欢自然就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她已克服心理障碍,不怕人知道她和男人同居。
“生活费两人平均负担?”
“不,他全包了,他绝不肯用女人的钱。”
“真好!可以把薪水全用来当治装费。不像我每月要拿一万元给我妈,再扣下红包之类的交际费,能花在服装上的就很有限,不得不学着精打细算。”
星月不好告诉她,她的薪水原封不动的在银行里,除了刷卡购物,更衣室的化妆柜抽屉内随时摆着十万元当她的零用钱。这话说来会招人疑心和嫉妒,疑心她的背景不单纯,而嫉妒会招来敌人。
“哪里,我才羡慕你有父母和兄弟姊妹。”
区祖佩知道她是孤儿,自觉比她幸福之余,对她就加倍同情了。唯有幸福的人,才有心情去同情别人,不幸的人应付自己的不幸就够忙了。
“还好,你有男朋友照顾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目前没那个打算。你呢?你和你男朋友又如何?”星月再好性情,也不愿教人顺藤摸瓜的挖清底细,适时转移话题。
“别提了,想到我就烦。”教人别提,自己却呱呱呱地往下发牢骚:“他人是不错啦,天生好丈夫的料,可是,他的家庭却颇不单纯。他的哥哥不负责任,把他嫂嫂气跑了,留下两个孩子和年老的父母要他负责,他一个人的薪水要养五个人,公寓又小,我再嫁进去准挤死了。跟他说搬出来自组小家庭也不肯,说放不下父母和可怜的侄儿侄女。他怎么不可怜我呢?我都二十六了,要等他哥哥浪子回头,我都成老姑婆啦!可是,我又不甘心把自己的薪水和青春耗费在别人的小孩身上,你不知道那两个小鬼有多么鬼灵精,要礼物要零用钱,好像吃定我非嫁他叔叔不可……”
星月淡漠的听着,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爱情哪有尽如人意的呢?总是要有点牺牲奉献的精神,方能成就一段姻缘。
“可是,你爱他对不对?”
“对,所以他要求我爱我及乌,要我跟他一样对那个家尽心尽力。”
“只要心甘情愿,即使苦一点,一家人能和乐的生活在一起不也开心?”
“或许因为我还年轻吧,所以我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去过那种日子,我妈也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一旦生活中只剩下一堆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属于小夫妻俩的生活空间,这种婚姻只有乏味无聊可以形容。”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喝着店家提供的免费红茶,区祖佩的眼中有着一丝迷惘。“再看看吧!只是觉得很无奈,恋爱到最后为何不再美丽了呢?好像不管再美好的事物一旦落实到现实生活里,都很难保持当初的美好印象了。”
星月失笑了,笑容中有种动人的沧桑。
“你也太悲观了吧!福祸相倚,有乐就有悲,人生没有绝对的幸福或绝对的悲惨,就看你如何面对它。像你的情形,你可以佩服你男朋友的责任心,效法他,参与他的人生,当他的生力军;或者,干脆退出,另寻好对象。”
“如果感情能够如此简单的‘二分法’就好喽!”
也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贺星月一样心思单纯,容易接受,也容易遗忘。
不过,从此在杂志社里,只要有男同事想送花和巧克力给她,区祖佩一定半嘲讽又半酸溜溜的说:“人家名花有主啦,而且已恩恩爱爱的同居在一起。对方富有多金,人家出来工作只是打发时间,你不要白费心机了!要送,还不如送我。”
贺星月虽然感觉少了麻烦,并不觉愉快。区祖佩有必要替她宣扬同居的事吗?而且,经她这么一说,比较重要的工作全轮不到她发挥,因为她是“打发时间”的。若不是她文思便给,下笔如春风,恐怕待不下去了。
人心多变,良友难觅,在职场中更难交到真正的朋友。
第六章
这是她第六次陪元正则参加宴会。 她知道他有时会花钱买一夜女人,是“娥眉俱乐部”的大客户之一。那群交际名花不仅貌美多娇,气质也佳,望之俨然名门闺秀,然而,眉宇间的风流媚态可会勾人心魂的,带几个出去招待大客户,不怕生意谈不成。
像这种纯社交圈的宴会,他就会带她同往。
所谓名流的宴会,也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游戏,比富斗奢,要不然就是拼命拉拢关系,最好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钱统统转移到自己的口袋里来。
既然是名流宴会,出现在此的决非升斗百姓,男的是各有来头,女的不乏名门千金和富家太太,也有被富家太太所默许的二号、三号小老婆,不过,像元正则这样公然把情妇往自个儿的社交圈带,难免引人注目,尤其他的原配是社交圈公认的第一美女。
这些人大都见过吴贞良,自然不客气地把贺星月拿来跟吴贞良品头论足一番,结论是一股劲儿的猛摇头,啧啧称奇,怎么也看不出贺星月平哪一点和吴大美女争夫夺爱?元正则的眼光简直是每况愈下嘛!
当然,元正则的女人不可能丑,但是,和外表上称得上“完美”的吴贞良一比,可给比到太平洋去了!甚至,还比不上他上几任情妇的出色,一点也不像是做情妇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供人茶余饭后闲磕牙,怪没趣的!
当然,心怀“善意的好奇心”是人类的本能之一,所以,当元正则将她介绍给今晚的男主人卫东阳时,不免被人调侃一番。
“原来是小嫂子!”卫东阳恭敬的行了一礼,顽皮的成分居多。“你觉得,你自己最吸引元老大的是哪一点?”
她怔了怔,脸上掠过一抹迷惘的笑意,继而反问:“你觉得,你为什么会被选为‘台湾四大花花公子’之一?”
卫东阳呆望着她,忽而大笑,拍着自己的后脑勺。“我不知道,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我比你更加莫名其妙。”她认真地说。
卫东阳笑得更放肆,故意挑起眉毛,嘲笑的目光转向元正则,笑着嚷:“听见了没有?元大老板,看你追女人追得多失败!追得小嫂子晕头转向、莫名其妙,不知道你爱她哪一点。”
“不知道吗?”他对星月深深凝视,唇边含着怪异的笑。“我就爱你像个女人,懂吗?像个女人。”
“怎么?”她惊问:“你以前交往的不都是女人中的女人吗?”
“我只要一个单纯的女人,不要什么女人中的女人。”
她深刻地看他,虽然不能完全了解他的逻辑,崭新的喜悦却充盈胸中:被人喜爱着!
“好样的!”卫东阳大大震动,竖起大拇指。“元老大的品位又更近一层了,从前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如今是‘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什么山啊水的?” 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插了进来,星月刚调整视线,整个人几乎呆住了,朦朦胧胧的想着:他一定是神话故事里的俊美男神!如此卓尔不群,潇洒出众!他的眼睛看人时多么专注啊,毫不遮掩他眼里的沧桑,让人极欲深究有多少故事在其中。
“好个辜重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会老朋友一声,依然是这副死德行。”卫东阳笑着拍他的肩,半点没忽略在场的女子们全部转移注意力,定力差点儿的几乎要流口水了。卫东阳笑得贼兮兮,不怀好意:“你故意的吧?!小子,瞧瞧四周被你迷丢了魂的女士们,不等于宣告我们的魅力不如你。”
“无聊!”辜重鸣全无兴趣去注意四周的名门淑媛,目光盯在贺星月脸上好一会儿,庄重的行个礼。“小姐,可以请你跳只舞吗?”
星月以目光向元正则询问,等他颔首,便欣然的和俊美男神走进舞池中。
辜重鸣舞带得很好,使星月那身金丝缀饰着珍珠的晚礼服宣舞出华丽的气势。
“不妙哦!老大,”卫东阳仿佛唯恐天下不乱,在元正则耳边煽风点火:“你看那小子正深情款款的凝望小嫂子哩!”
“是吗?”
“怎么你一点都不紧张?”
“星月不是贪心的女人,不会见一个爱一个。”
“话虽如此,却无法保证那小子不打小嫂子的主意。”卫东阳说得更露骨了些:“‘烈女怕缠’,小嫂子不也是你费尽心机抢过来的吗?”
元正则望着他,眼里晶芒闪动,用奇怪的语气问道:“你和重鸣何时闹翻了?”
“没有啊!”说得好不无辜。“我是好心提醒你。”
“不会的。”元正则的微笑中含有同情之意。“你看不出来吗?他眼里看到的不是星月,而是在星月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卫东阳蓦然惊了一下。“他还没忘记过去?”瞪大眼睛,喃喃道:“十多年了,他仍然在寻找‘她’?!”
元正则没有回答,因为没有答案。
星月回到他身边时,整个人仍陶醉在方才浪漫的气氛中。
“他真是我见过最教人动心的男子。”
“你可动了心?”
“差一点。”星月左思右想,只是遗憾。“他令人着迷,你却令我心动。很奇怪吧!那样出色的美男子,又是‘四大花花公子’之一,我居然在他眼里找不到热情,有的只是一片冷寂与漠然。”
“什么?你说什么?”他提高了声音,一股不知名状的情感飞进了他的眼睛,那种近乎冷酷的笑容又挂在他的嘴角上。“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