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通了嘛!”贞阳半真半假的说:“本来我已爬到树上,正预备翻墙出去,却突然想到你和舅舅,新娘子不见了,燕门堡一定会找你们要人,岂不是害了你们?
而且,不战而逃,似乎也太便宜燕无极了,你说是不是?”
阿诺默然低头,最后那两句倒是真的。
“你不会告诉舅舅吧?”
“你知道我不会出卖你的,不过寒碧……”
“她敢说,我就拿她试验新机关。”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得意,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驯夫好点子,将来燕无极若敢纳妾,她就将那些女人组成一支女子兵团,专门替她试验新机关。
“夜深了,回房休息吧!”阿诺牵了她的手往院里去。“明天我找个理由拖延两个时辰再起程,免得你在花轿里睡昏了。”
“我不坐花轿啦,闷死人!”
“天底下可没有不坐花轿的新娘子。”
“郭铁诺……”“你不坐花轿就表示你不嫁人,那好,咱们明天回汾阳。”
“你居然威胁我,阿诺,你真坏!”
“就坏这一次。”
郭铁话说的问心无愧,毕竟他才是那个差点得心脏病的受害人,不是吗?
※※※
关饮虹、苏鸣、韦一箭,喜气洋洋、满面春风的来到黑木楼见燕无极,内心万分得意。得意什么?他们的先见之明,劝婚之功,否则堡主就要错过一位如花美眷,燕门堡将失去集家世、美貌、贤德、聪慧于一身的堡主大人了。
苏鸣自居第一功臣,头一个抢先开口:“恭喜堡主!贺喜堡仁!我们三人刚从迎宾馆回来,见过夫人的坐生兄弟郭公子,果真不愧为名门之后,生得是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谈吐文雅,性情温厚自然,没有半分骄奢之气。有弟若他,想来姊姊也在伯仲之间,我们实在为堡主感到庆幸。”他当然不敢说在见到郭铁诺之前,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害怕娶来一个刁蛮任性、娇悍难驯的富家千金,往后有他们苦头吃的!
燕无极闷哼一声,实在笑不出来。
韦一箭也是眉飞色舞,不断称颂:“这婚事真做对啦,堡主!外貌是美是丑倒在其次,难得的是性情温文、节度大方,一点官家子弟的浮华气息也没有,而且才华出众,书读得好,还跟杜秀山舅老爷习得一身机关之学。堡主,你有这么了不起的小舅子,还需担心你即将过门的夫人会不如你的意吗?好啦!好啦!开心的等着做新郎倌吧!”燕无极好心的点醒他们:“别忘了,跟我拜堂的是郭姑娘,不是郭公子。”
“既是孪生,相差也没多少。”韦一箭笑道。
燕无极如果也能这么乐观就好啰!那夜,他藏身暗处目送贞阳进去,怕的是她遇上难以解释的状况,正庆幸提灯来找她的是郭铁诺,却因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满肚子的惊疑、不安和愤慨,彷佛给人打了一巴掌般难受。她果真想逃婚!她根本不愿意嫁给他!她也不想一想,他就心甘情愿娶她吗?总算她后来改变主意,使他心里好过些,但是更教他震惊的是,郭铁诺对贞阳的态度,他似乎巴不得贞阳跟他一道回汾阳,丝毫不在乎退婚的后果!燕无极告诉自己,他当然不爱郭贞阳,只是都快要做夫妻了,总希望和睦相处一辈子,然则,他有个坏预感,郭铁诺将成为他这辈子最难应付的敌人。
“堡主!”个性沉稳的关饮虹,多少看出他怀有心事,单刀直入地问道:“迎亲这一路上,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燕无极自卫地笑了笑,很多话根本说不出口。
“没事。只是还没见到人,先别预存太大的希望,以免日后想不开去撞墙。”
“堡主也患了男人结婚前患得患失的毛病啦!想当年我老娘要给我成亲前,我也是又欢喜又巴不得逃得远远的。”韦一箭好心的提供过来人的经验。“其实,好坏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嘛,要依靠咱们男人终生,一开始就给她来个下马威,哪个女人敢不乖乖听话?”
他不画蛇添足倒也罢了,这一详加解说,只差没笑死了缺德鬼苏鸣,燕无极和关饮虹的修养和良心比他多那么一点点,拚命忍住笑意。
“老天!你简直马不知脸长,竟然有脸大谈驯妻记!小心我回头告诉嫂子去。”
苏鸣自己没老婆,就爱取笑人家怕老婆。其实,韦夫人也不是多凶悍的女人,而是她太美了,韦一箭则太丑,对美女老婆不免由爱生敬,久而久之由敬生畏,男人一旦在老婆面前屈服已惯,自然再也大声不起来,一切唯老婆之命是从。
“我们夫妻恩爱就好,关你屁事!”
倒也是!只是,其它三个大男人不免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均是白手起家,靠自己本事打下一片天的胜利者,生活实战累积起他们的自信和自尊,男人与男人间或可分出高下,但在女人面前,不用说,他们全都高高在上,所谓的“夫与天齐”,女人是为了伺候男人和传宗接代而存在的,三从四德、温婉娴淑是身为女人必备的教养,没有第二选择。
韦一箭冷哼一声。他太了解他们的想法,但他不打算纠正他们,有些教训是教不来的,必须让他们亲自在女人面前栽个筋斗,他们才会相信这世上的女人不是只有一个模板。有各具特色的男人,当然就有各怀本事的女人!从他艳若桃李、性别如火,兼又重情重义的老婆大人身上,他已然领教太多女人不输给男人的另一面。不用说,在伙伴面前,他宁死也不会承认,不为什么,只为这一张脸皮。男人啊!是爱面子胜过爱其它东西的奇怪动物。
三虎将走后,燕无极独自沉思,发觉自己并不排斥像贞阳那样的妻子,至少她很真,很纯洁,若说女人有哪一项毛病最教燕无极深痛恶绝的,那就是欺骗与玩弄男人的感情!他发誓,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左右他的感情!欲当他的妻子,就必须听他的话,将他当成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事事以他为主,乖乖的,就行了。
“照我看,我那两天后要过门的夫人是不大乖的,富家千金嘛,难免娇宠惯了。
”燕无极冷静的想。“还好,她年纪尚幼,过门后我自会纠正她。小小一名女子,还怕教不好她以符合我的期望吗?笑话!”
“堡主!”
两个年约三十的精壮汉子,同时来到他面前,沈墨和史奔,一瘦一粗,一冷一热,被燕门堡的人私下封为冷将与笑将,是燕无极身边两个贴身侍卫,一出门即如影随形的保护燕无极的安全,此次去汾阳迎亲,他们另有任务所以没跟去。此时,冷将沉墨的两手上捧着一个长形的锦盒,隐约可闻到自锦盒中散发出的幽兰馨香,燕无极心中一动,目光紧缩般的射出两道冷箭,彷佛想穿透那个锦盒,脸上则面无表情的听史奔回话:
“堡主,洛阳李家庄的少庄主已于正月十五日突然去世,李少夫人袁咏初在这月初已回到娘家。这是袁家派人专程送予堡主的贺礼!”
燕无极没有其它表示,两人都懂他的意思,沉墨放下锦盒,和史奔退了出去。
幽兰馨香彷如幽灵般游走整个厅堂,似无意又有意的勾起燕无极的回忆,让他又爱又恨的那个女人啊,如今又如鬼魅一样出现了。打开锦盒,展开里头珍放的一卷画轴,宛如空谷幽兰似的淡妆美人,活生生地立在他眼前,娇柔多姿丽无双,偏又有着清纯惹人怜爱的气质。为什么送来她的画像?想挽回什么?或证明什么?
画上题有半阙《临江仙》: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虹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燕无极的心沸腾起来了,紧握着画轴的两手亦为之颤动,瞪着画中美若花仙子的女人,一抹悲愤的情绪从他胸中升了起来,脸上是一片肃杀之气,眼神降至冰点。这个女人,袁咏初——新丧失不久,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与他重修旧好,大胆的暗示他今宵重逢相见,但愿是真而非梦耶!
无耻的女人!前夫的死,对她而言,只是死了一只猫或者狗,在洛阳哭完丧,回到娘家把泪一抹,即刻又扮出笑脸,开始挑下一任丈夫啦!
她倒也乖觉,只敢以请暗示,又无落款,随时可撇清得一乾二净,任谁也无法指着她鼻子骂“不守妇道”!教外人瞧见这幅画,还当他燕无极是难舍旧情,画了她的人像作纪念。
念及此,燕无极更加讨厌女人。女人中最令人寒心的典范偏教他遇上,曾经爱得刻骨铭心,恨也恨得彻底,他绝不善罢千休!
他准备留下这幅画,好随时提醒自己曾受过的屈辱与磨难,以及女人是多么的不可信任!
古圣人言之有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哪,只能要求她们尽到传宗接代的责任就可以了,其余的,不必太指望啦!
燕无极发出一声森然冷笑,再度否决女人的存在价值。
第三章
终于,送新郎新娘进入洞房,饮了交杯酒,说了好些吉祥话,不相干的人终于全退出房外,让新人独处。
乐音、铜锣声、钹鼓声咎彻整个婚礼程序,直到进了洞房,贞阳仍感觉耳孔嗡嗡地闹着,却不敢随意乱动,像个木偶人似的给喜娘牵扶着四处敬礼,还好她嫁的是燕门堡的首领,除了夫婿,没人地位比她崇高,不用个个跪拜,只是对许多来贺礼的大人物不能不尽到礼数,饶是如此,她仍旧累得头脑昏沉,凤冠的重量变得难以忍受,心情更是起伏不定。
她终于嫁为人妇了,很奇怪的感觉!自己仍然是自己,心情却翻了一翻,昨日之前,仍把自己看作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从今日起却要当家作主母了。郭贞阳一想到三日后,燕无极的属下们将向她正式见礼,听阿诺说那些人年轻些的与燕无极差不多年纪,年长些的已有四十开外,见了她这位少年夫人却必须恭恭敬敬的自动矮半截,那场面岂不有趣?到时可别笑出来才好。
奇怪,她怎会想到那么远去?一定是她太紧张了,只因接下来是教她无所适从的处境……
一切都静了下来,隐隐约约打远处传来热闹声,听不太真切,贞阳心中猜想,外边喜筵已开,各地请来的表演班子、卖命耍杂技的人,继续在灿若白日的灯火下,把婚宴搞得热闹有加,绝不能失了燕门堡的面子。
贞阳倒宁愿自己是一位客人,至少不必在这里罚坐刑,她好难过,受不了啦,轻轻转动一下脑袋,居然没僵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颈子。
有人清了一下喉咙,她吓了一跳,赶紧将手收回叠放膝上,规规矩矩,端坐如仪,即使阿诺见了也要夸赞她像个大家闺秀呢!可她心里想的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暗呼倒楣,忘了房里不只她一人,怎么他刚才都不哼一声呢?
燕无极终于挑起红巾盖,他的新娘低着头,双目含羞半合,放在膝上的心手不安地扭绞着,他不开口,她也绝不能先出声,房里静得让人慌乱,一片芳心千万绪,手脚没个安排处!
“你饿了吧!”他的声音不冷不热、不喜不怒。
她抬起头来,可以开口了。“我以为你不在房里呢!”
“我一直都在。”
“但你没出声,太安静了。”
“我以为今天已经够热闹,是该安静一下。”他给她一个笑容。“晚膳快冷了,不趁现在吃点,就没机会了。”
这问题可严重了!可是,她的头好重,怕吃得不舒服。
“你帮我把凤冠取下来好吗?”他把凤冠小心地从她头上取下来,搁在妆台怡上。
贞阳舒了一口气。揭了红巾盖,和夫婿正式见了面(当然,她必须装作从未见过他),不必再战战兢兢了,忽然她觉得饥肠辘辘,就开怀的吃了,一连咽下三块糕点,正要伸手夹熏鸡,有她最爱吃的鸡腿和鸡翅膀,每道菜都很合她胃口,心想,她真是嫁对了,正开心呢,才发现她老公只是看着她吃,自己仅意思意思的夹了块肉放在碗里,并不吃。
“你不饿?”她心虚地红了脸,方才她吃得真像饿死鬼投胎,是不是?
其实,她悟性再差,到底也当了十八年的官家千金,气质、教养已然根深蒂固,即使吃饭畅快些,吃相也不会难看。燕无极只是惊讶她的坦然,没见过哪个女人在他面前能这般自在,洒然无碍,显然她真的在享受桌上的佳肴!既然威严吓唬不了她,而且也无别人在场,他索性大方的夹菜给她,她放下心事,又开怀的吃喝。
“夫人可有小名?”他陪她边吃边聊天。
贞阳征了一下才明白原来夫人就是她,笑了起来:“有,贞儿!我有个孪生弟弟,叫阿诺。”
他不喜欢她一开口就提阿诺,只得装作没听见。
“贞儿,私底下我可唤你小名,有旁人在场则按规矩来,知道吧!”
“我也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不行!我是夫你是妻,我是天你是地,你该叫我堡主或大哥,私底下称一声夫君倒是无妨。”燕无极赞成规矩立在先,以免日后她得寸进尺。
贞阳皱皱小鼻子,听出他的自尊自大,及拒绝和人过分亲近的意思,即使亲密如妻者,也不过比他的屈下地位高些,并不表示他信任她。他真奇怪!贞阳一时也猜不透他,她没有阿诺的精明,很容易对不了解的世俗事马马虎虎地迷糊过去。
“这里的规矩很大吗?夫君。”
她倒不难调教嘛!燕无极欣慰的想,笑道:“没有官家规矩大,你会适应的。”官家有什么规矩?在家里,郭贞阳最随性自在不过,总他这么一说,简直如鱼得水,笑瞇了眼。“太好了!夫君,你家没我家规矩,我一定能过得很开心。”
燕无极作梦也没想到,她根本不清楚一般官家有哪些规矩,她只知道在郭家府中她生活得自由自在,没想到嫁过来更加无拘无束,真是好!
于是,这对新婚夫妇各自露出满忘的笑容。
然后,贞阳的奶妈福大娘率领寒碧等四名丫头进来,收拾残食,并将燕无极请到外头去了。福大娘帮贞阳换下一层层的红丝缎礼服,贞阳悄悄的问她:“你打听到什么没有?关于我丈夫的。”
“他是堡主呢,在这儿他最大,底下人哪个敢说他不是。不过,照我观察,每个人都非常敬重他,就好比我们敬重老爷一样,没事的,心肝。”
“他有没有另外的女人?”
“没有,一个都没有。”福大娘朝她耳根轻道:“他这样的地位,又不很年轻了,身边怎会连个妾侍也没有?心肝,这不大寻常。这几晚他若一次也不碰你,可别自己委屈着,少爷还在迎宾馆留住,他会替你拿主意。”贞阳差得双颊红晕直漫向耳根,若不是福大娘告诉她,她根本不解男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