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贞阳在心里狂喊:“这不公平!”
她奔进后院,阿诺和女眷们正要由侧门上马车,一见到她,阿诺忙跳下车,接住她急喘的身躯,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我……”她幽怨的抬起眼,看见阿诺关怀备至的神色,心头愈是酸楚,“哇”的一声,哭倒在他怀里。“我怕!我好怕……我不要跟你分开……”
阿诺好感动,原来姊姊也这么爱他、需要他,不是只有他舍不得与地分开。
“你在怕什么呢?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姊姊,你知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永远也不会。”郭铁诺搂着贞阳,轻柔的安慰她。
“可是……你又不能陪我一道嫁人。”贞阳的头埋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心情好多了。只要有阿诺在,任何难题都难不倒他,一直以来,他都是比较成熟懂事的那一个,只可惜他是男的。
福大娘在一旁适时催促:“小姐,少爷,该起程了。”
贞阳抬起头,一脸泪湿,扭身道:“我不出去了。”神色很不自在。
阿诺的眼中多出一抹阴影。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瞧瞧贞阳满脸的泪痕,睫毛凝聚着晶莹的泪珠,她伤心为了谁?从小到大,她哭泣的次数他用手指头便数得出来,刚才,她究竟为谁而哭?
他用手巾为她拭净娇颜,把她交付给福大娘,自己走了出去。
燕无极一眼就看出不是同一个人,这个郭铁诺眼神冷淡,完全不似今儿个一早出现便教人笑开脸的那一个,“他”有一双热情而生动的眼眸,情绪的波动全不伪装,尽情地敬射生命的光芒!他不禁后悔方才太过严苛,吓跑了“他”。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无趣。黑神驹彷佛也感应到主人的心情,极欲策马奔驰一番,可是为了配合抬花轿的速度,马儿们只能慢慢的散步了。
燕无极直觉他的小舅子不喜欢他,排斥他,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当然也不肯自讨没趣,只是纳闷脸蛋相彷佛的两个人,怎么性情竟是天南地北?
夜里他们投宿在迎宾馆,将人马安顿妥当后,他跃上黑神驹,住城外疾驰策马去也,奔驰在火红的夕阳中,却依然忘不掉那一双独特的眸采!
※※※
“贞儿!阿诺!舅舅知道你们两人的模样十分肖似,却也不该像中午那样突然又互调身分。”杜秀山被他们吓出一身冷汗。“毕竟你们两人的性情完全不同,燕堡主会不发觉今日与昨日的差别吗?你们千万则小看人家,他有本领在北方撑起一片天,见识、心机绝非你们两个小孩子可比!不管他疑心了没有,从明天开始,贞儿,你要安安分分的坐在花轿里头,只要没把柄在别人手上,咱们即可高枕无忧。”
贞阳一言不发,竟然没抗议。
“贞儿!”杜秀山以为她在闹脾气,劝道:“当人家妻子以后,可不许再使小性子啦,夫家不比娘家,你必须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不公平!什么便宜都教男人占尽了!”贞阳一肚子不情愿嫁人,但她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一点:这是生为女子的命运,即使是舅舅和阿诺也帮不了她。“为什么我不生为男儿?我不要做女人,我也不要嫁人,我受不了跟其它女人争夺丈夫,还不可以吃醋,必须忍气吞声,甚至面带微笑的感激另一个女人帮着我伺候丈夫,好表现我的贤淑及大家闺秀风范!我才不耍!我情愿做男人,跟舅舅一块往西域探险!”
“你疯啦!到今天才说不嫁人!”杜秀山叹气道,真是把她宠坏了。
“过去我以为成亲以后会有很多刺激好玩的事,爹是这样跟我说的嘛,他说燕……燕门堡很大,每天都会发生不同的新鲜事,嫁给他不会无聊。谁知道,他早有许多女人陪伴,我……我算什么?”贞阳垂头丧气,不是悲伤,而是气愤。
杜秀山简直不敢相信姊夫会说出那种话哄骗女儿答应嫁人,让贞阳期待婚姻是件好玩的事。没错,贞阳生性聪明机伶,是他的得意弟子,但另一方面,她也天真烂漫得惊人,一条肠子通到底,玩不来曲折百转的心眼、花招!杜秀山不免忧心,这门婚约是否错配?贞阳是这般纯真无邪,而燕无极,人称他枭中之雄、枭中之霸,他身上恐怕再无一点“真”,只剩下邪!他若有心负贞阳,贞阳将情何以堪?或恐只能抑郁以终了。
郭铁诺一脸风雨欲来的表情。“姊姊,是谁告诉你他早有许多女人陪伴?”他不认为男人多妻妾有何不对,此乃社会观念,不关个人私德,但有个前提——这个男人不包括他的姊夫在内。
“他自己承认了。”
杜秀山奇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
贞阳不想多提,好丢人。“反正他都承认了,还一脸凶恶的表情,好吓人。舅舅,你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吗?我一开始也不怕他,可是他一生气,冰冷的眼神差点冻死我,他很可怕的,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不想嫁给他,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惟恐触怒他,这样的口子会教我生不如死。”
“不要说傻话!新娘怎可语出忌讳!”杜秀山只能安慰她:“你先不要多心,或许只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明天,我会找机会和燕门堡的人聊一聊,多了解一下你的夫婿,你暂且宽宽心,好好的休息吧!”他拍抚一下她的肩膀,使到前厅去了。
郭贞阳怎么也无法宽心,她看得出来燕无极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他一定有很多女人,即使今天他为了成亲而遣走身边的侍妾,将来也会有新人递补。她凭什么认为像他那种高深莫测、手掌大权的男人将会钟情于她一人?她又不是绝世美女,个性也不温柔讨人喜欢,阿诺不是常对着她又气又笑的?
明知未来不可能幸福,她为什么偏往火坑里跳?
她决定逃婚!
※※※
“姑娘,你在上头乘凉吗?”
燕无极高高跨坐在马背上,于清夜,万籁无声中,虽然像晚风般的低语,也足够让贞阳吓得失足,摔落墙头,跌进他的怀抱里。
“你……你……”贞阳真想哭。
运气真差啊!谁不好撞见,偏偏给这个男人逮个正着!好啦,这下子也用不着逃婚了,等着他写下一纸休书,就可以把她这个惊世骇俗、背弃礼教的烫手山芋丢回汾阳。
燕无极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睛里,笑了。她应该就是他的小妻子,这张脸不会错,这双眸采更不会错,只是,她半夜又爬树又翻墙的,想逃婚吗?他应该生气的,但该死的他一见到她娇憨无邪的模样就是板不起脸,他痛恶如此,他已习于掌握属于他的一切东西,发誓不再让人左右他,尤其是女人。
她是他的妻子,燕门堡的当家夫人,名分已定,由不得她愿意或不愿意了,他必须带她回去,他丢不起这个脸,燕门堡闹不起这种笑话!今晚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他要她乖乖的等着拜堂大礼,不管用什么方法。
他瞧一眼她的装扮,计上心头。
“你是弃主私逃的奴婢吧!据我所知,这道墙里头住的是即将嫁入燕门堡的郭姑娘和她的奴仆,你是其中一个陪嫁丫头吧!为什么要逃?郭姑娘虐待你?我倒没想到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竟会凌虐奴婢,逼得你不得不半夜私逃!”
他没有认出我是谁!贞阳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一时不知该喜该气。低头打量自己,她敲昏寒碧并脱下她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显得非常不习惯,而且又不会梳双丫髻,乱弄一番,难怪他把她当成什么私逃的疯丫头。不过,他的嘴也太毒了吧!
胡乱评断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室,他真是不把郭贞阳放在眼里?
贞阳光是吓得没注意自己坐在他怀里,现在又气恼得只想着如何反悔回去。既然他没认出她是谁,她也乐得不认识他,当他的面大骂燕无极。
“你……你是谁?不许你骂我家小姐!我想逃走自有我的原因,与小姐无关!”
“什么原因?”他非常好奇。
“因为小姐要嫁给燕无极,而他那个人据说十分好色,身边总圈着许多美女伺候。
小姐好可怜,要跟那么多女人分享丈夫,可是于礼教上她又不许嫉妒,只有忍气吞声、可怜兮兮的看丈夫脸色过日子,你以为那个好色鬼曾在乎她的心正痛着吗?当然不,‘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而世人不但不卖怪他负心,反而要羡慕他享尽齐人之福,你说,当女人多么悲惨!”
“这又跟你逃走有何关系?”他仍是不动声色,虽然心中大不以为然,因为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忍气吞声、可怜兮兮地看丈夫脸色过日子的女人!
“当然大有关系。你是瞎子吗?看不出我貌若春花,有如出水芙蓉!一个好色之徒遇上像我这样的大美人,结果会怎么样?我可不希望小姐因为我又添一桩伤心事,所以只有防范未然的逃走啦!”
燕无极抿紧双唇,控制不住胸腔鼓动愈剧的笑意,终究忍不住的爆笑出来。
她今天第二次听到他的笑声,很奇怪他这么爱笑,怎会被世人贴上“枭雄”的封号?她可不觉得自己有啥好笑的,就怕他笑得太大声,引来追兵,因此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伸出小手封住他的嘴,内心决定快逃为妙,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她敢这样做,她真的是世代名门、书体传家所培育出的千金小姐?还是她说话、做事之前从不先经过大脑考虑一下,直接反应出来?他早看出她非常单纯,却没料到她是这么……异乎寻常!不过,贴在他唇上的小手十分丰软,而且温暖,他忍不住亲吻一下,吓得她本能地往后缩,险些跌下马去。“小心!”他一双猿臂紧紧环抱住她。
贞阳脸一红,犹豫地愣在他怀里,不知如何反应。
羞涩而讶然的少女,以一份清纯稚气的美丽扑袭人心,燕无极呆住了,他发觉自己竟然不愿意放开她,舍不得松开他的手。而她,正是他想逃婚的新娘!
他一把推开她,粗声问:“你想去哪里?”
“关你什么事?”贞阳几次想跳下马背都被他揽住,因而怒视他:“快放开我啦!
刚刚你笑那么大声,屋里的人说不定已被你吵醒,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真以为你逃得了吗?”燕无极不知该骂她一顿好,或是打她屁股好,她的勇气超乎他想象,偏又天真得可以。他料想他没几天安宁日子好过了,娶妻如她,不知是喜是愁?“你一个小姑娘能到哪里去?即使郭家不追究,你真敢一个人冒着黑夜上路?其实你所担忧的事全属虚构!燕无极不是好色之徒,自然身边没有一堆美女相伴,再说,即使他喜欢女人……”估量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撇了撇嘴。“也不可能看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保证,在他身边,你比观音菩萨还安全。”
“你说我长得像观音菩萨?你真有眼光!”
燕无极开了闭眼睛。
她是天才还是白痴?是天真或是愚昧?
“既然有你保证燕无极不是好色鬼,我似乎不必急着逃走了。”贞阳当然不蠢,不过目前她的身分是丫鬟,只好装笨一点,忽略他的讽刺。而且她肚子饿了,晚餐没吃多少,只顾着想逃跑的事,匆忙之中倒也记得将点心包成一包带走,现在正好拿出来吃,可惜都压得不成原形了,不然味道会更好。
“你饿不饿?”她好心的问他,却见他一脸古怪的瞪着她看。贞阳耸耸肩,很高兴可以暂时摆脱千金小姐的身分,随心所欲的爱怎么吃就怎么吃。“我口渴,你有没有茶?”
她真以为在远足吗?燕无极将水袋递给她。“你打算逃走也不带行李,就带这一句点心?”
“我忘了。”她的确忘了。
“忘了?你就两手空空的打算逃到哪里去?你简直是不长脑子!”他一想到若非今夜策马驰聘太久,赶回来时恰巧撞见她,否则她就这么逃了,先不提颜面问题,光想到她落单后的处境就教他不寒而栗,震怒不已。
“你……你骂我?我不是不长脑子,而是早有计画……”
“计画什么?”
“不告诉你。”她打算偷偷联络上阿诺,其它的就由阿诺负责。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是什么高明计画。”燕无极不理会她嘟嘴啧目,说道:“我送你回去!”抱起她,提身纵上墙头,又悄然无声的落地。
“你真行!”贞阳站稳身子,兴奋的追问:“这是什么功夫?”
“快回去吧!被人发现对你没有好处。”
“你怎么老爱教训人!”
远处有一盏灯火缓缓移动,燕无极一声不响的又翻墙而出,留下贞阳不敢呼叫,怅然地顿顿足,朝灯火跑去。
“阿诺!”贞阳兴奋道:“果真是你!我们不愧是孪生姊弟。”
“姊姊!”郭铁诺松了一口气,提高灯笼照看贞阳身上有无损伤,惊道:“你这身打扮……你……寒碧是你打昏的?你在搞什么鬼?”
“我……唉,反正现在没事了嘛!”
“没事?”阿诺不那么好打发,贞阳的心事他住往可猜中八、九分,剩下那一、二分就是她有心隐瞒,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今天却教他又碰上了。换作平时,他也不是很爱追根究柢的人,然而今夜事态非轻,他不弄明白绝对睡不着。“如果不是我突然心神不宁,跑去你房里看看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结果发现寒碧昏倒在地,而你却失踪了,我险些被你吓死,现在你却跟我说没事?姊姊,请你别愚弄我的智能!你最好老实说明原委,要不然我只有禀明舅舅,由他定夺!我怕死了你再给我出差池。”
贞阳也不是被唬人的。“你敢告诉舅舅,害我挨骂,我就再逃婚一次给你看!”
“逃婚?”阿诺终于明白了。“姊姊,你何须逃婚,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带你回家。郭家的声誉固然重要,但我不会让爹拿你作牺牲品!当初也是你不反对嫁人,现在又打算逃婚,姊姊,你究竟是要嫁还是不嫁?”
“我要嫁!”贞阳喜孜孜的说,燕无极既已亲口承诺他身边没有一堆美女相伴,嫁他倒也不错,燕门堡中必有许多新鲜事等着她去挖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