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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侯爵迷醉 page 14 作者:谢上薰

  秦媚雪郑重地问他:“尊下何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半晌,白云公子轻轻幽幽地发出一声叹息。

  “公子?”媚雪不解的望著他。

  “我只问你,你爱著杜放鹤吗?”他的声音压抑著透了出来,低而有力。

  媚雪睁大了那对迷蒙的眸子,露出一脸天真的困惑。

  “回答我,请你。”他的心跳跑马似的奔腾,自觉像等待判决的阶下囚。

  “是的,我爱他!”她清晰的说。

  他猛的一震,表露了进屋以来唯一一次的情绪。

  “公子,你究竟是谁?为什么问……”

  白云公子没有回答,不让人瞧见他显得苍白的面庞,一颗心似沉入黝黑而凄凉的谷底。她的回答是解脱了他?还是将他打入更深一层的地狱?他不知道。

  “我的情劫,指的就是这件事吧?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他的心在受苦,即使他学得通天本事,也救不了自己。

  媚雪仰视男子的背影,内心蓦然闪出一抹意念;多么出色的一个男人,却有著一个不开心的灵魂。她的眼里不禁染上哀怜的神色。

  白云公子预知情劫未了,上次为她逼毒治病时,细观过她的掌纹,看出她这一生将历三次死劫,若能历遍劫数而大难不死,从此大富大贵,福寿双全。

  怎奈,一个人岂有三次死里逃生的机会?

  所以他想带走她,或可逃过那最后、最凶的一劫。

  可是他明白;强摘的瓜不甜。

  他只有走!

  晚风扑进,媚雪只觉眼前一花,已不见他的人影。

  是梦?非梦?

  他是凡人?抑是神祗?

  那一夜,她的梦里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薄雾,有个男人向她走来,与她山盟海誓,欲诉情衷,可是,她总看不清他的脸,她努力睁大双眼,却仍被薄雾封锁视线……他是谁?是十郎吧?为什么不教她看清他?反而愈去愈远?十郎,十郎……

  她惊醒,汗涔涔的。

  天亮了,阳光下光明总是存在的,她庆幸那只是一场梦。

  杜放鹤来时,她没有告诉他夜里的遭遇,总觉得难以启齿。一名男子出入王府如进无人之地,说出来他会信吗?如果他信了,能接受那男子夜闯香闺只为了问她一句话吗?自己都觉得好滑稽、好荒谬,怀疑是梦,更何况是他。

  “阿媚!”杜放鹤觑个无人处,一把拥住了她,他的嘴唇滑落到她肩上,密密的贴著她,狂热而惊猛的吮吻著,她浑身乏力有若棉絮,不由得低低呻吟,反应著他……

  “明天,你就是我的了。”

  “你的、你的……”

  真实的拥抱,温暖的胸膛,才是她追寻了十七年的避风港。

  媚雪偎靠著他,安心的、含笑的合上眼睛。

  昨夜的一场虚梦,远了,远了。

  ※※※

  冰冷的眼睛被仇恨和愤怒燃烧起两簇火焰,上官琳握住扶手的双掌浮上一条条的青筋。

  今夜,是威远侯和秦媚雪的花烛良宵,他如愿以偿的迎娶江南美人,可知有一个女人为了他,坠楼、毁容、伤残!他可在乎?甚至,可曾记得她?

  十四岁之前的上官琳,是活泼、顽皮,令父母又怜又爱又有点伤脑筋的掌上明珠,她的母亲为著要强迫她学会刺绣,不时产生挫折感,但她又是那样明朗讨人欢心的一个孩子,依偎膝下,著实安慰了父母心。

  如今想来,那是她最感幸福、无忧无虑的日子,竟像电光一闪般,让她来不及伸手去抓住便消逝了。

  假使那天她乖乖地待在房里,听母亲的话学刺绣,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上官琳伸手抚摸凹凸不平的面颊,忆起改变她命运的那一日──

  元宵节的前两日,她和小婢互换了衣服,一个人溜出府去观赏街市上热闹缤纷的五彩花灯,想著元宵之夜,万灯齐放,有若繁星点点齐坠京城,将是多美的一幅景象!可惜到时候,爹娘会将她看得很紧,只有提前赏灯,于脑海中想像一番。

  逛到定国寺的门口,她瞧见密压压挤著一大批男女,耳朵听著嗡嗡嗡的一堆声音,手脚俐落的排开众人,挤到前头去。

  “什么事?”她眼睛忙,嘴也忙:“出了什么事?”

  “不知哪帮贼子把门口的石狮子移开原位三尺远,飞帖告诉住持,除非拿出三百两银子,否则元宵之夜就让善男信女来看定国寺的笑话。这石狮子重达三百斤,寺里的和尚花了一天的工夫都没法子移动它半寸,结果来了这小伙子……”

  那小伙子好宽厚的背,长手长脚的异于常人,他将身上的貂裘解下来丢给侍从,露出一身结打,只见他舒展一下手脚,呼喝一声,使出大力将三百斤重的石狮子一步接一步推出原来的位置。

  霎时四下无声,人人张口结舌。

  “多惊人的臂力!”上官琳低呼一声,她的心从未感受到这种震撼,刹时间对他产生了崇拜、敬佩,和一种说不出的渴慕。

  等他转过身来,随从忙要伺候他添裘,他摇了摇头,揩了揩额上的汗珠。那时,上官琳著魔般的上前递出她的绣帕,没去留意方才看热闹的男女在喝采过后,纷纷散去,有人在咬耳朵:“是杜老虎,惹了他准倒大楣,快闪!”

  上官琳只是痴迷地想著;多么英俊修伟的少年郎!

  杜放鹤随手拿过罗帕擦了汗,又顺手还给她,崇拜他的少女太多了,他根本不当一回事。少年郎所迷恋的,反而是成熟的、妖娆的、带点母性的女人。

  上官琳开口想自报来历,他已走开两步;这时突然来了一大队人马,为首的王府执事“扑通”跪在他面前,禀报:“圣上宣召世子进宫,王妃命奴才请世子赶紧回府更衣,千万莫误了入宫的时辰。”

  杜放鹤坐上车走了。

  上官琳从此改变了想法,她想嫁的正是这种威风凛凛的伟丈夫!她不再排斥女红、音律、舞蹈、书籍,毫不厌倦地学习,以备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他。她的转变,作娘的首先发觉,一再追问的结果,自然很愿意成全女儿,所幸老爷的官愈做愈大,再有宝贤王出面作媒人,也不算太高攀侯爵。

  两年的努力,传出一些“上官二小姐贤慧无双”的好名声,先教有意求亲者产生好印象,才请世交的程夫人去向王妃探口风,结果不但碰了一鼻子灰,刚巧回府的杜放鹤甚至放话:“一个靠裙带关系起家的老子,一个色中恶鬼的儿子,能养出贤慧的女儿才有鬼。就不知上官二小姐是另一条裙带,还是色鬼的妹妹也是色女?不管哪一种,倒贴我都不要。”一番话抹黑了上官琳的脸,教她成为北京城的一大笑柄。

  有人同情她,但更多人嘲笑她,质疑她的节操。

  他人的想法她全不在乎,她只在乎杜放鹤,只想赢得他的青睐,结果在他的心目中,“上官琳”三个字代表的是污秽、不洁、倒贴男人的……

  十六岁的少女心被无情地粉碎了,两年的痴心守候全成了泡影;接著,哥哥死了,杜放鹤失踪了,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丑陋的世界……

  她选择逃避,从她住的绣楼往下一跃!

  为什么没死呢?脸摔得血肉模糊,两腿断裂,大人说腿伤治好后可以试著走走看,她却偏偏一动也不想动,就让它残废。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会一个人在黑暗的房中不停地走著、走著,她已经可以走得很好,健步如飞了。

  但她的脑子没摔坏,她不再是得宠的小女儿,她成了父母的负担,她就是要他们愧疚,隐忍、容让一名废人,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父母、胞姊,他们为著利益,为著守护得来不易的地位,可以变得很健忘,忘了丧子之恸,忘了为她雪耻。

  秦媚雪居然命大没死,却差点吓死了宝贤王那班人。她没死,杜放鹤自能由她口中得知下毒是为了上官琳,事情难免牵扯到他们头上,加上先前太湖凿船的事,杜放鹤再笨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万一他向皇帝告发……

  当年皇上命康成王和右丞相出面调停,连升了上官楚两级,这段恩怨算是化解了,若再私下寻仇,便等于藐视圣裁。

  虽无证据,但杜放鹤已起了戒心,这一路北来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同京之后,更无良机。上官琳由肺腑深处发出一声冷笑,大姊上官钰儿的野心向来不小,说动了父亲和王爷暂抛恩怨,一同设计掌控杜放鹤,将他拉到身边作为己用;皇上对朱姓王爷颇为疑忌,反而是不可能坐上龙廷的杜放鹤受他信任,杜家父、祖两代均手握兵权,将来杜放鹤想必权重,且他又是皇上视同儿子般养大的人,宠爱有加,杀他将招致灭门之祸,不如逼得他不得不靠拢他们,将来也能掌握更大的权势,有朝一日说不定能借重他的兵权为宝贤王夺下皇位……

  上官琳真想嘲笑他们的失算!

  她没那样大的野心,今生唯一的心愿是获得威远侯杜放鹤的宠爱。

  既然今生已无法如愿,注定做个伤心人,她也要他同她一样,尝一尝失去所爱的悲痛滋味,然后,再与他同归于尽……

  第八章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妆台前,媚雪回眸露出甜美的微笑,低声问夫郎:“花娇妾貌娇?十郎惜妾若惜花?”晶莹润白的肤色,双颊染上绝美的一抹淡红,一夜承欢,使她的美色更增一分丰艳,杜放鹤瞧得目不转睛,流露出不加修饰的欣喜迷恋。

  “‘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凡花焉敢与卿比娇?十郎自当怜取眼前人,不可一日无卿卿。”他眼睛里闪亮著光辉,带著那样深重的挚情,媚雪只能含情脉脉的与他对视,融化在那两池柔波中。

  他从背后搂住她纤细的腰,有几分志得意满的朝她耳根呵气:“你终于是我的了,从这一刻起,不许你再逃离我的身边。”

  “不许?好霸道的口吻,我不喜欢。”

  “那么,恳请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如何?”

  “我几时说要离开了?”

  “一开始,你并不是很喜欢我,几次想亲近你,你总有法子避开,令我怀疑自己真那么讨人厌吗?你说,我讨人厌吗?”

  媚雪轻笑。“你确实讨人厌,老是偷袭人家,强迫人家接受你,我想,如果我没有爱上你,下场一定很可怜。”

  “好啊!毁谤你的夫婿,该罚!”

  他的惩罚是又一次偷袭她,吻得她天旋地转,不得不接受他。

  “瞧你!又来了。”含羞带怯的新娘且喜且啧地撒娇。

  “我的阿媚,你真美!”

  “彼此彼此,爵爷也是京师有名的美男子。”

  “又是阿星长舌?”

  媚雪幽然地一笑。“别怪他吧!我太好奇过去发生在你身上的趣事。”

  “是‘趣事’,不是荒唐事?还是老婆有良心、好教养,舌锋一转,天下无丑事。”他轻松地一笑,并不怕人知晓他的过去。

  “人不风流枉少年。”她飘忽地笑著,缓缓地加上一句:“你觉得呢?”

  “我向你保证,那都已经过去了。”

  “我很幸运,”她凝望著他:“认识了现在的你。”

  “我也是。”他不知多么感激天意的安排,让他从湖中救起她。过去的她,他无缘一见,今日的她,已是他的灵魂、他的妻。

  他们的爱在拥抱中升华,他们的心在拥抱中灵犀相通,双心合一。

  青春的岁月,缠绵的情爱,使人心醉神迷,媚雪的面庞总是笼罩若一层温柔的光彩,身心纾放地度过蜜月生活,这侯爵府如此辽阔,景色四季不同,畅游其中不生烦忧之想。除了有时杜放鹤被宣召入宫,其余时间两人总是在一起的,玩遍了侯府的每一角落,杜放鹤就带她出门游山玩水,过了一段最幸福且丰美的日子,在这两个多月里,没人不识相的来打扰他们,即使同住府中的龙湖和秦药儿也不作碍眼的人,自行打发时间。

  这天,杜放鹤又进宫去,媚雪在房里为他缝制一件长袍,她的手艺连苏州丽织坊最出色的师傅、绣工都要竖起大拇指称赞的。侯府中虽不乏巧手者,但她总想亲手为他做点什么,叫回报他的深情,这也是她的心意。

  “姊姊!”秦药儿呼喊著进门来,她的眼睛清清亮亮的写满了惊奇。“姊姊,别待在房里了,到街上去,皇榜已贴出来,新科状元在游街呢!”

  媚雪奇怪她的兴奋。“新科状元生得三头六臂吗?”

  “不是。”药儿神秘地一笑。“你绝对想不到他是我的老朋友。”

  “谁呀?”

  “郭铁诺!上回跟你提过,有一对孪生姊弟……”

  “哦,是那个弟弟。这样很好啊,你可以去拜访你的老朋友。”

  “不了,我同他姊姊比较合得来。”药儿坐了下来,叨叨絮絮的说:“没想到他有如此才情,十九岁便考中状元,想想本朝之中,未及弱冠而登进士第者,寥寥可数,而他却一举摘下状元郎的冠冕,想必十分得意。”

  “他不应该得意吗?很应该的。药儿,你们既是旧识,起码该请龙师哥送一份贺礼过去,邀他来府中叙旧。”

  “方便吗?”她跟杜放鹤依然是相对无话。

  “有何不便?我也对孪生姊弟很好奇呢!”

  这话勾起药儿的回忆。“姊姊不知那对姊弟相处的模式多有趣,告诉你,郭铁诺有恋姊癖,在他姊姊面前,温驯得像只小绵羊,却对其他人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面孔,我没见过比他更像书生的书生,更没见过像他那种精敏干练、通晓时务的书生。”

  媚雪笑著听了。“会读书的人不见得就是个不问世事的书呆子。”

  “考状元不都要三更灯火五更鸡吗?”

  “天资差的只好勤能补拙,那位状元公想来是位高才。”

  秦药儿点了点头。“姊姊说得对,据我所知,那个郭铁诺只有在他姊姊面前会‘难得胡涂’,其他事则精明得要命,千万别在他手里犯错,他记性好得很,我怀疑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以后他的下属铁定很可怜。”

  “怎么你对他似乎有偏见?”

  药儿不发话了。谁教郭铁诺也是有眼无珠的家伙,没有爱上她!

  黄昏时,侯爵回府。

  秦媚雪在花萼楼前的冷香亭迎接他。花萼楼三面临水,一面通往梅林深处,非常凉爽,适合炎夏居住;冷香亭筑于水面上,杜放鹤最爱偕媚雪放盛夏之日在亭上赏荷,时常将晚膳开在此,月光莹莹,荷叶亭亭,沁人心脾的馥郁清香使人胃口大开,不会有炎夏吃不下饭的苦恼。不过,时令已过了重阳,寒风瑟瑟,很快使得将花萼楼关闭,搬往梅林深处的涵碧阁,等待早春梅放,因风吹动那颤舞著几欲翔飞的白梅,迎风弄影的身姿宛若披著羽翼的片片雪花,美得含蓄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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