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心之所恋,情之所住,段拂表现出来的却是那麽彬彬有礼,恐招来闲话损伤小蝶的名声,遂显得冷淡了些。「一个姑娘家四处乱跑,成何体统?」奇怪,明明是关心她,说出来却变成教钏。原来是她自作多情!小蝶更加坚定将他从她的生命中剔除的决心。
「段乌云,你给我闪一边去,好狗不挡路,我急著去探望我爹娘。」
「你用这种口气和未婚夫说话?」
「奇怪耶,往常你来都端著一张高贵和善的面孔,不轻易找我谈话;今天乌云变色啦,拖住我不放走。」
「如果我曾经给予你错误的印象,你要谅解。」段拂情怀激荡。「待岳父病势转好,我马上请家母为我们选一个黄道吉日拜堂成亲。」
小蝶情急说道。
「我不要。」话出日才知太过分,段拂脸色都变了,她连忙脑筋急转弯。「洞春姊和花霞均尚未出合,我岂能抢在她们前头?」
「原来如此。」段拂含笑道,告诉自已要多替她们留意一下对象。「蝶儿良心太好了,不过你放心,凡事总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是啊,是啊!」
小蝶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一下,便溜之大吉,偷偷打算著摆脱「笨驴」的妙计,才好安心投奔向意中人楚少玦。
愈思量愈头痛。「做爹娘的人其实不必太急著推销女儿嘛,搞什麽*指腹为婚*的把戏,尤其像我这种疑似嫦娥下凡的美貌女儿,还怕你不出去吗?何需事先替我『预约』一个丈夫,害我如今要忙得团团转!打死我,将来都不会对儿女干出这等无聊荒谬、罗嗦加三级的乌龙事。」
她思绪飞转,脚步片刻不停,很快来到父母住的晓园。
风晓寒养病的雅房十分清静,每个人来到此地自然而然将脚步放缓,以无声胜有声,戒慎恐惧生怕他的病加重一分,到时老太君横眉竖日、痛心疾首,就没人有好日子过。
小蝶在花厅与卧室之间的花格窗口探了探,不见母亲白香香,心想有男医在此,她回自已住的居处去了。母亲就是这样传统守旧,和大伯母一样,都是祖奶奶口中的贤德媳妇,男人和孩子的支柱。
可是奇怪,最不贤德的「疯小蝶」,反而得到最多的纵容,否则在同一个框框教育下的孙女,为何只有她有胆子四处游荡打抱不平,却没有受罚?这点恩宠,颇令雷洞春不平,明示暗示了几次,祖奶奶照旧放任不管。
天大地大,风太君最大,谁敢批评她的双重标准?
风蝶影快乐的来寻母亲。「娘,娘!」
美丽过人的母亲一直是小蝶的骄傲,她面容秀媚,神的清雅,细眉若柳盈盈,娇眸晶莹欲语,天生的美人胚子,高贵的出身教养她成为大家闺秀、贤妻良母,就像每一户庭院深深人家的屋管下、深闺内所能见到的贵妇典范。这样的妻子,对丈夫的爱是不假思索的,这样的母亲,对子女的爱是天经地义的。如果不是丈夫的病,她会更快乐、更满足。白香香从卧室笑吟吟地迎出,小蝶心中腾起对慈母深沉不移的相依之情。「娘!」在母亲身旁,她永远是个娇女儿。
「小蝶,你又跑到哪里玩了?」白香香含笑而语。「瞧你一身,怕不穿了两三天没换洗?快去梳洗齐整,像个名门闺秀的来给娘瞧瞧。」她生性爱洁,对自身的妆扮更不马虎,每日鸡鸣而起,洗面、漱口之後开始装扮,坐在妆镜前一丝不乱地梳上高髻,簪以钗凤、珠花,点上胭脂,才肯出门见人。小蝶最不耐烦繁琐的家事,唯独妆扮自己是爱美的天性使然,不得不如此,但也尽量简化,不过,慈母的爱心包含美化自己的女儿,房内不时准备数套替换衣服,小蝶只好乖乖的缩进帘後洗浴间,「大扫除」一番。
「娘,」帘後传出不甘寂寞、清纯的语音。「娘,我找到一位最高明的大夫,并将他带回府,你了见了吗?」
「瞧了一眼。」
白香香快乐的帮女儿挑选衣物,检点首饰,她新添的一条白玉坠练和一只白玉手镯,先给小蝶戴上吧,很配色彩鲜明的杉裙。说来伤感,自小蝶十五岁及笄便和花霞搬出晓园,和洞春同住白菟园,或许年轻少女这样生活自在些,却大大减少了她妆扮女儿之乐。犹记小蝶还小时,因名字中虚个蝶字,很爱衣服上绣著彩蝶,或振翅而飞,或停枝采蜜,她不时挑灯为爱女精心绣上,还特地为她打造一对金蝴蝶耳坠呢!当时小蝶天天戴著它,一昂首、一摇头、一走动,而只小金蝶便在她耳下扬翼飞舞,说不出的娇俏可爱……每个母亲的内心深处都有著一本好美好美的童年往事!
「娘,娘!」
「哦,什麽事?」她几乎忘形了。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
「我忙著找出你要穿的衣服,无暇细听,你再说一遍。」
「娘,你真是的,挑衣服有什麽重要呢,我说的这个人才是顶顶要紧。」风蝶影可爱的童音向母亲席卷而来。「我说楚大哥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呢?你别看他一副孤傲难以亲近的模样,其实心肠好得很,解危救难从不皱一下眉头。洽病是他的拿手本事,这且不提,光说昨日我们经过苏州城,遇到一位可怜的姑娘被赌鬼父亲卖入青楼还债,那位陈姑娘不依,趁人不备跑到街上求救,没人要管,楚大哥便管了,原来青楼的老鸨是赌场老板的相好,两人狼狈为奸毁了不少姑娘家的一生幸福,陈姑娘只是其中之一。赌场老板先是派出打手,哈,敌不过我手中的马鞭,打得好不过瘾!娘,我今天才发觉到一项真理,心情不好时可以找几个坏蛋狠狠修理一顿,不但消了心中气,还人人叫好,捧我为侠女,欺负人有理呢!」
白香香苦苦一笑。「怎麽你丝毫不像我呢?你爹也没你那份不羁,究竟遗传了谁的性情?孤男寡女的,万一段家误会……」
「娘!」老调重弹,小蝶可不爱听。「段拂要误会是他家的事,我才不在乎。娘,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下去?」
「你说吧!」女儿不喜欢段拂,她老早看出来,已成为她心中的隐忧。
「赌场老板眼看没办法,便搬出他的绝招:赌!叫我们跟他赌,能赌赢他便放人,赌债一笔勾消;若输了,拍拍屁股走人,当作没这回事。我自然不答应,我不曾碰过赌具,楚大哥更不像那种人,不料,他居然应声说*好*,我唬了一跳,悄悄问他会这玩意吗,他说没玩过。这可怎麽办呢?」
「是啊!他胆子好大。」白香香不由得也勾起兴趣。有人附和,小蝶更起劲了。
「一赌定输赢,比大小,楚大哥选择比大。赌场老板拿出他最讲究的宝碗和三颗翡翠骰子,由他先掷,不愧是赌场老手,三颗翡翠骰子在他手掌心里像有了生命一般,只见他轻松、老练的一扔,骰子在碗中跳跃、旋转,突然间,红、红、红,三六十八红,他赢定了!我看得心头似给人抽了一鞭子般难受,赌场老板得意地狂笑,我恨不得将他脸上狰狞的笑容撕下来,掩耳不欲听他的狂语:我已赢了九成九,分毫的一丝希望是你有法子掷出十八点一条龙。没听过是吧?就是三颗骰子先後亮出红色六点,再一颗接一颗往上叠成一柱,我们的行话叫『十八点一条龙』,不过,这只是传说中的神技,我从来也没见过。』他话才说完,楚大哥便拿起骰子托於掌心,也没见他怎样动作,掷骰人碗,三颗骰子滴溜溜地转,跳舞似地一个六点上又跳上一个六点,三个六均向上,并叠成一柱,『十八点一条龙』,楚大哥羸了。」
「啊,他竟然这样神奇。」
「可不是。赌场老板面如死灰,像活见鬼了。」
「後来呢?」
「当然是乖乖放人,撕毁债据。」
「阿弥陀佛!他拯救了一位姑娘的一生,积德不浅。」小蝶的故事说一段落,人也香喷喷的跑出来由得母亲任意妆扮。
「我瞧他也不在乎积德不积德,纯粹是一股恻隐之心。」
「这才是真功德。有目的的行善无功德可言,不过总比见死不救好。」
「娘,听我这样一说,你也喜欢他吧?!」她企盼地问。白香香停下为她梳发的手,平静一下情绪,继续梳理。
「你怎麽不说话呢,娘?」「说什麽?『不怕虎生三只口,只怕人伤两样心』,礼法所不容许的事,一样也别做,妇道人家尤其一步也错不得。」「不公平!不公平!」凤蝶影急怒而起。「指腹为婚不是我要的,段拂更不是我要的……」「你住口!」白香香气得颤抖。「你怎能够说出这种话?段拂有哪一点不好,教你今天来怨怪父母为你作主订亲?」「他好不好都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小蝶,你太任性了。」「娘——」「姻缘天注定,为娘的作不了主。」小蝶最不服气这点。关老天爷什麽事?老天何其无辜,替凡夫俗妇的自作主张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白香香把手轻轻的放在女儿肩上。
「宁走十步达,不走一步险。退了段家这门规,会有更好的姻缘来相就吗?你要想清楚,不要一时冲动,毁了终身幸福。」小蝶无法宽慰母亲说她对楚少玦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他们相识太短太浅,而楚少玦也不是那麽容易爱上女人的人。不错,每位少女都曾偷偷幻想著如意郎君,段拂不正是标准如意郎君之典范吗?但是若不能心动,无法产生爱情,不论对方的条件多麽优厚,也是徒然!
一旦心动了,对她而言就是一辈子。她所爱的仅有一人,只有他能够占据她的心田,而其他男人只是粪土罢了。楚少玦,她的爱,她甘愿为他冒险将一生博上。此情唯有落花知,她的他仍在装傻。
**不知该庆幸、松口气,或者……遗憾,风蝶影已是半个段家人。虽然他没有说出口,内心也不愿深想,但隐隐约约的、不可否认的,她使他快乐很多,她是第一个想用心了解他、亲近他的女孩。楚少玦不无伤感的自言自语。「我命中注定是一个孤独的人!」至少,他可以治好风晓寒的无名怪病,回报她三日的情义。他确定风晓寒根本没病,只是忧郁成疾,以至茶饭不思,造成身体上的日益衰弱。过去为他诊断的大夫当然有人看出这点,但谁也想像不出有什麽事足以让他忧愁郁结,加上他本人若不承认,风太君等人只会怀疑大夫无用。只有解开他的心结,才是治本之道。他暂居留客院,此刻倚栏西眺,夕阳把天边染得猩红一片。显然风太君对他仍抱著几分怀疑的态度,不过看他露了「悬丝诊脉」那一手,不免又怀有两分期望,所以当他说出「二庄主根本没病」时,没被赶出庄去。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如果他是「白云公子」,待遇将会不同吧!只重衣冠不重人原是人性的弱点,他并不在乎。
「楚大哥!」
正在沉思之际,忽闻此声,他毕竟有些欢喜,几天相处被她黏缠得已经快变成习惯。他微偏头,只觉眼前一亮。小蝶穿著粉紫色罗衫,下著翠文裙,夕照下,宛若观音身旁的小龙女,神态娇憨可掬。
「小蝶姑娘,你实在不该到这地方来。」
「为什麽?」
「你是装傻?还是故作不知?」
「如果你想说『人言可畏』什麽的,劝你省省吧!」她小嘴微噘,做了个轻蔑神色。「江湖儿女理当洒脱率性,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岂怕他人说嘴?」
「你终究是小孩心性,不知人嘴两片皮,毒过小金蛇。」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已经可以成亲,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不过,小金蛇是什麽东西,可怕的毒蛇吗?」
「那是我所知道最毒的小蛇。」
「你不怕毒蛇,反倒怕给人说三道四,岂不矛盾?」他不禁一声轻叹。「我哪是担心我自己呢!」他来无影去无踪,旁人要说嘴由他去说,反正落不入他耳中。「这麽说,你是担心我罗!」地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呐喊,向前几乎仆倒在他的身上,楚少玦本能的往左侧闪开,她支撑不住,眼见要去亲吻地面,他才伸臂相扶,她便顺势抓住他的手,声音更加低迥。「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他缩回手臂,侧身不去看她。「你错了!我已心有所属,不会再去看上别个女人,而你,自有良人来扶持。」「你骗我,我才不信你有意中人,你分明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至於我,我可以不害羞的表明心迹,我今生只喜欢你一个。」
「你拿婚的当儿戏吗?有婆家的人竟敢如此厚颜?」
「不是我存心毁婚,段拂和我差异太大,无法相容。」
「这不关我的事,不必说给我听。」
「喜欢你也不可以吗?难道你喜欢人家讨厌你?」带泪而发光的脸上,一簇炬火在她的眼里燃起。「我就是喜欢你,我偏不要嫁给段拂,怎麽样?我也不在乎你心里有其他女人的影子,迟早我会打败她的。」
「荒唐!」
他抛下一句,身进屋里去了。
小蝶含泪的眼终於滴落水珠帘,暗恨那荒谬的婚约。
走出留客院,来到花园散散心,和秦药儿不期而遇。
「你哭过啦?」药儿左瞧右瞧,拍掌笑道:「有趣,有趣,你的眼光特别得很,竟然看上楚大夫,我瞧他冷得没几分人气,你怎会喜欢他呢?想不通呀想不通,你告诉我好吗?」
小蝶像瞧见鬼了,声音极不稳定: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详细的内情不是很明白,但猜也猜得出来。」她微微的笑了笑,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好心劝你一句,楚大夫不是好对象,比起来,段拂虽然也不在我眼内,但至少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著男性弱点的人。」
「此话怎讲?」
「十个男人九个爱充老大,尤其在老婆面前,若不能像个一家之主,那筒直没脸见人,所以,有外人在场,就让他去充老大吧,吆三喝四俯首听命,甘心做一只听话的小猫;待客人走後,任由你床头夜叉啼、河东狮子吼,保证他乖乖听你差遗。」
「这又关段拂什麽事?」小蝶奇怪的反问。
「他也是凡夫俗子,日後想必摆不脱这种模式,在爱妻跟前乖乖俯首称臣,由得你作威作福,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