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生活教会他,既然不知下一刻能否活着,何不享受活着的这一刻呢?
“我现在就要妳!”话语才落,艳姬已躺在他的怀里,裹身的薄纱被扯落在地上,激情的喉音逸出了双唇。
这个王爷,真是急性子!
术赤忍不住啐了一口,侍卫也早就机灵地避出去,只剩下他和……
术赤赶紧伸手掩住方施的眼睛,以免她看见这种儿童不宜的场面,心里则不禁哀叹保母难当。
房里传来似是野兽的嘶吼,以及女人似是痛苦到极点的呻吟。
唉!需要这么急吗?术赤忍不住哀叹,王爷也实在太恣意妄为了,竟连一刻都不愿忍住!
“他也会惩罚我吗?”方施问。
单只听到这样的声响就已让她毛骨悚然了。
“惩罚?”术赤闻言错愕住,随后失笑了。“我给妳找个大夫吧!”
幸好她的伤让他有岔开话题的借口。
“求你,让我走!”她的胸口好闷,似乎有个声音在对她说,留下的下场会是万劫不复!
“这是不司能的。”没有人能承受朱高煦的怒气,“妳还是认命吧!”
还是认命吧!
许多年前,她娘也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可为什么她都乖乖认命了,老天仍不肯放过她呢?
忽然间,她的心绪乱做一团,她无法承受,只觉得自己就要发疯了!在狂乱中,她竟将逃离的想法付诸于行动上。
当术赤再次找到方施时,她已晕倒在花园的小径上。
天已经下雪了,薄薄地覆在她的背上,这一瞬间,他竟错觉到,在她那荏弱的肩膀上,似乎连背负薄薄的冰雪也无法胜任!
他忍不住疑惑起来,老天将她与朱高煦搅和在一起,是不是太残忍了?
第三章 在意
有梅无梅不精神,
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
与梅并作十分春。
──卢梅坡《雪梅》
大雪一夜未停,才只不过一夜的时间,整个世界已是雪白一片。宁海富商黄炯丰的庭院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失去气息的人体。
“王爷,您答应过我们会从轻发落的……”眼见才刚一起把酒言欢的客人只一刻就成了雪地里的孤魂,黄炯丰的眼光变得有些呆滞。
“我确实说可以从轻发落。”
“但您──却杀了他们!”
“他们该感谢我才是,毕竟,我让他们死得不是很难看。”对于死因来说,赏全尸已是朝廷最大的恩典了。
“这就是您所说的从轻发落?”
“不错,现在只剩下你了。”他传递着死亡的讯息,自双唇吐出的句子却优雅得仿佛是请人来赏雪看花似的。他看黄炯丰的样子,更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小梦吟,过来。”
梦吟?谁是梦吟?
方施闻言,不禁愕然但不知是谁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让她踉跄地跌出人群。
“给黄爷送壶酒。”
方施拿起那把黄金打造的精致小壶,依言在黄炯丰的酒杯里满满的斟了一杯。
“喝吧!这可是皇上的恩典,等闲之辈还喝不到呢!”
看着杯中澄碧的有毒液体,黄炯丰抖着手,酒撒了一地。
“梦吟,既然黄爷有些累了,妳不妨助黄爷一臂之力。”朱高煦邪笑着。
在他看来,主宰他人的生命一向是他的乐事,他从不愿错失其中的乐趣。
仿佛被催眠般,方施提起酒壶,重新斟满那只杯子,然后……
鲜血自黄炯丰的唇角流淌而下。
“王爷,清点好了,共有十一箱黄金,玉石玛瑙与各色事物合计五箱……”
“原来……灭族是假,抄家才是实哪……”黄炯丰嘶吼出内心的不甘。
“在你与方家攀上关系前,就该考虑到剑有双刃。”弱肉强食自古亦然,“不过,好歹你也利用方孝孺的名义捞了不少,该够本了。”
方孝儒是有名的大儒,不但门生在朝为官者众多,而且,有不少官吏与他私交笃厚。打着他名号的宁海商人们,就像有了一顶极大的保护伞,不说别的,其中的便利就能获利不少。
痛苦的抽搐之后,黄炯丰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睛仍是暴睁的。
“妳也觉得我残忍吗?”
术赤知道朱高煦的平静往往是另一次狂暴的开始,明哲保身的才能让他悄悄退开半步。
方施未曾出声,只是用一双明眸瞅着他。她的眼神迷茫,心魂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说话!”朱高煦重重地扣住她的肩头,强迫她开口。
肩头上的剧痛唤回了她的神志,然后,她再度闻到自他掌中逸出的浓浓血腥味。
“呕……”作呕感充溢了她的心胸。
“不许吐!”朱高煦咆哮。
“不……呕……”他的靠近使血腥味更浓了,她止不住胸腹间翻腾的不适感!
朱高煦见状怒气更甚,“妳别忘了,毒死黄炯丰的酒是妳送上的!”
她送上的酒?
方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沾满了鲜血,随后她想起了自杀的母亲,以及被她克死的祖父……
然后她醒悟到,原来自己的双掌也早就沾染上鲜血!
哈!多么可笑啊!
方施面如死灰,“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不许妳死!”朱高煦狂暴地叫道。
她才十四岁而已,可心灵上的沉重负担已超出了二、三十岁的成年人。术赤知道她的承载力接近底限,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崩溃,顿时,恻隐之心抓住了他。
“王爷,请您住手!她已被吓坏了。”
朱高煦一松手,她的身体就顺着他慢慢地滑倒在雪地里。
“方梦吟,我命令妳睁开眼睛!”朱高煦一把抓起她,“看着我!”
她顺从地张开眼,可眼神却是茫然的,她看着他,却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朱高煦拒绝被人忽视,可一个凡人怎能与老天的意志抗衡?
“她恐怕是封闭自我了!”术赤略通医理。
她的感应能力极强,对血腥也敏感得惊人,这些年来又一直生活在重重的压力下,方仁与黄炯丰的事正好成为她崩溃的导火线。
“不!我不许!”朱高煦大声咆哮。
他对方施的在意让术赤大感意外。毕竟,在朱高煦的眼里,世界就是一个大竞技场,优胜劣败是其中的唯一规则,他甚至不只一次说过,无用的生命就该消失掉。
可此刻,他却在意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王爷……”术赤有些担心,这是朱高煦第一次为皇位之外的东西失控!
“我没事!”朱高煦说服自己,该害怕的是她才对!
“王爷?”术赤担心地轻唤。
“什么?”
“王爷会杀了她吗?”术赤小声问。
“杀?”朱高煦的大手停驻在她纤细的颈项上,五指微微一收。
在她细弱的颈上,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只要稍一用力,他就能捏碎她的喉骨。理智告诉他,她会是他的危机,他该结果他的危机,可……
“治好她,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朱高煦冷声命令。
雪大起来了,纷纷扬扬地飘落在黄家的院子里,也落在方施的脸上。她的脸不知阿时染上一抹轻红,仿佛是涂上了产自北地的胭脂。
“即使傻了,妳也想逃开我!”他固定住她的小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梦吟,妳只能依附我而存在!”
他的声音穿透了心灵迷雾,让方施为之颤抖不已!
可若真傻了,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此刻,天地因白雪而变得肃杀,方施有预感,他们命盘已悄然被改动了。
不过,未来怎样,谁又能保证?
她的眼前升起了黑雾,然后,她真的晕倒了。
☆ ☆ ☆
朱高煦暂住的宁海县衙,亦被漫天大雪沁染成玉树琼枝的天地。
宁海县令被处死后,朱高煦接手所有宁海县的事务。五天后,一度被宁海县令搅得一团糟的地方事务,终于步入正轨。
有关方氏余孽的搜索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着,不过,矛头已从地方乡绅,商贾,转向一般的读书人与平民百姓。
一切正如朱高煦所要的,按照他的计画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不过,方施的出现却是个例外。他知道藏匿钦犯并不是理智的行为。可她那落寞的身影、寂寞的眼神,唤醒了他内心的孤寂。
在世人的眼里,他是叱咤沙场的猛将、是最受圣眷的二皇子,没人知道在二皇子光鲜的外衣下,他拥有的只是孤寂的灵魂。
初遇她时,她那双琉璃也似的眸子竟似镜子一般,折射出他内心的孤寂。那一刻,他有着被人窥视到心灵的颤抖。
理智告诉心灵,他该杀了她──这个窥见到他内心隐秘的女孩,谁知在她的眼中,他竟看到同样孤寂的灵魂!
杀了她,就等于杀了一部分的自己!
他──怎能出手?
“王爷。”侍卫推门报告。
“什么事?”朱高煦放下手中的卷宗。
“术赤大人请王爷过去。”侍卫恭谨地道。
那天她晕倒后就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他委派术赤全权处理有关延医的事务,现在术赤派人来请他,就表示她已经醒了。
一阵窸窣的纸张声后,朱高煦手里的卷宗已被捏成了一团废纸!
“妳还好吧?”术赤满意地发现她的额头已不再火烫。
“头痛。”
“别担心,妳的风寒很快就会好的。”术赤倒了杯水给她,“大夫差点以为妳活不了了,如果不是王爷坚持救治,恐怕……”
“活着很好吗?”她的眼神很空洞。
“妳还只是个孩子,不该如此悲观。”术赤规劝着,钻牛角尖对谁都没有好处。
“是吗?”她淡淡地一笑,虽然她才只有十四岁,可有时竟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太久了,“我……还能自由吗?”
她觉得好累、好无奈。
“想自由?等下辈子吧!”朱高煦突然现身了。
“王爷。”术赤行礼。
“想死也不可以!”朱高煦看着她的眼睛道。
“为什么?”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她只是一个不祥的妖孽,他们不该有牵扯的。
也许他还会成为未来的帝王,因为在他身上,她曾感受到一种浓浓的天子气。可为什么这股气息似乎越来越淡了呢?
是因为她的手上沾着血渍,不再洁净,以致无法再感知的缘故吗?
“妳是属于我的,梦吟!”所以,即使是她的意志也得围绕着他转才是。
“我不是梦吟!”
“只要妳活着,就是我的梦吟!”
“那么……你能命令死亡吗?”方施笑得很哀伤。
“妳──怎敢!”如此激怒他?朱高煦抓起她。
在沙场上,他们得杀掉十倍百倍的敌人,才能换得自己的生存权,可她竟如此践踏宝贵的生命!
“梦吟,妳惹怒我了!”
“叫我方施!”
他们的目光对视,他的狰狞,她的则如水晶镜,晶莹剔透,唯一的阴影是他在其中的投影。
虽然她有着江南女人脆弱的外表,她的精神却该死的坚韧!这样的她,绝不会轻易死去的!
朱高煦的嘴角突然逸出微笑,心忖,既然她意识不到这点,那么他会让她意识到,哪怕必须不择手段!
“王爷,您要将她带到哪里?”术赤有些担心。
她还只穿着单衣呢!他可不想她的病才刚有起色,就又加重了!
毕竟,她的异能让术赤感到很有亲切感,他想,自己的师父一定也会很感兴趣的,如果能把她弄到手,师父一定会更开心。
不过,朱高煦抛给他一个“你敢跟上来就死定了”的狰狞眼神。
深知失高煦一向言出必行,术赤只得收住脚步,眼睁睁的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挟持着单薄的她跃上马背,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 ☆ ☆
大雪多日未停,山川原野极目望去浮是一片雪白,所有的血腥与暴力被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天地看起来好干净。
朱高煦勒住怒奔的骏马,身后已看不见县衙府的影子。
“你想做什么?”寒冷让她的嘴唇变成青紫色。
“妳不是很想死吗?”朱高煦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我正想让妳看看我怎样召唤死亡!”他自马上扔下她。
雪很厚、她不曾受伤,可双腿虚弱得撑不住身体,以致坐倒在雪地上。雪地很冷,她的体温很快便融化了身下的积雪,雪水渗透了她薄薄的单衣。
“你终于要杀我了?”
朱高煦不语,只是凶狠地盯着她。
面对他狰狞的目光,即使最勇猛的武士也会双腿发颤,可他竟看到她的唇畔有着上扬的微笑!
该死!
“那么──动手吧!”方施扬颈受死。
她曾答应母亲会好好活下去,可活着好累!既然她承诺了不能懦弱地自杀,那么借他之手给自己一个解脱,应该不算是违背对母亲的承诺吧!
“妳──该死!”
朱高煦的话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她相信他就要杀死她了,可──
“这是什么?”下意识握住他塞到她手里的东西,方施不解地问。
“骨哨!我会告诉妳它的来历。”
“不!我不想知道。”许多时候,无知就等于快乐,这一世,她的不幸就在于她拥有预知的能力,如果有来生,她会乞求老天赐予她无知的幸福。
“这是人骨骨哨!”朱高煦箝制住她的小脸,强迫她面对自己嗜杀的双眼。
“人骨?”他的眼神让她不安,他的话则逼出了她的恐惧。
“对,取自我杀的第一个人!”
那年他才十四岁,却已体会到死亡的滋味,也知道作为朱棣的儿子,他这一生注定与平凡安适无缘!
骨哨滑出方施无力的手指,掉落在雪地里。
“想要命时,就吹响它!”朱高煦屈膝拾起那只骨哨,强塞进她的手里,然后跃上马背狂奔而去。
马蹄疾驰,掀起了漫天的风雪,遮蔽了她的脸,也迷失了她的神志。
风定雪止,天地茫茫,只留下她一人独坐在茫茫的白雪之中。她的手里仍握着那只骨哨,然后幻觉突如其来──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
这──该是沙场的情景吧?
那么,这只骨哨又该是哪一具尸体的指骨?
然后,她看见了那少年的身影。
挥下的刀锋带起一溜的寒光,腥红的血自战袍中喷涌而出,头颅翻滚在脚旁……
触目所及的都是一片血红啊!
她的耳里听见哭泣声,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战栗──那是初次杀人的恐惧!那少年的恐惧穿越了时空,击中了她的心房。
手中的骨哨似乎变得好烫!
“不──不──”她不要再经历一次了,真的不要再……她已无法再承受不属于她的痛!
在惊叫声中,骨哨滚落在雪地里,失去这现实与幻觉的媒介,恐怖的幻像终于停止了。
雪仍在下,不一会儿骨哨就没入积雪不见了。
好冷!
漫天的风雪带走了身体的热量,一袭单衣更挡不住冬季的严寒。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觉得冷,只是她的全身都在痛,痛极之后就是麻木了。
方施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可意外的是,她压根不曾觉得有一丝恐惧或是留恋,她的唇角是带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