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理由排斥我,因为我没种,畏惧商场上的厮杀,又喜欢跟一些怪人在一起,比如同性恋。”
“同性恋?”盼盼立刻沉下脸儿来。
“你别误会,我不是,不过,卓允笙和别人一样,都以为和同性恋在一起的人便是同性恋,所以才会那么紧张的将你拉离我身边。”
盼盼想起允笙刚才那样儿,咯咯笑了起来,同时睁大一双黑色眼睛瞪了雨晨一眼:“为什么要让人家误解呢?”
“没人相信。”
“不能同那些人划清界限吗?”
“我不排斥他们,他们中间有好些学问比我高明,我怎能失之交臂?”雨晨书呆子脾气一撩起,可也倔得很。
盼盼皱眉。“你真的不是同性恋?”
“你也不相信?”
“不是,你和阿敏生活那么久……”
雨农笑了起来。“我的天,女孩子的幻想力毕竟丰富。阿敏是我以前的学弟,跟家里闹翻了跑出来,他为我工作,我付他薪水,就这样。”
“真是这样就好。”
“除了母亲和妹妹,我只愿和自己的妻子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盼盼一笑,心头甜甜的。
***
回去卓府,知道允笙开车出去,盼盼轻松起来,实在是不想太快见到允笙的面。那样脾性的一个人,她不想招惹。
开开心心的拿出雨晨写给她的情书一再细读,回忆方才相聚时的每一句言语,每一个多情的动作,不知日头将尽。天黑了,也不开灯,缩在床上咀嚼甜蜜,快乐地作着白日梦。这时候,什么雄心、任何宏志,全一古脑儿抛之脑后,思耶雨晨,念耶雨晨,心切意切的就是渴望做了雨晨的小妻子,也喜也怒亦哀亦乐的日子陪他一起度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念头终是萦怀不去:“他也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呢!明知朋友是同性恋也不嫌弃,莫怪别人要误解了。劝是劝不来,别看他和和气气,其实心高气傲得厉害,凡事自有主张,不会听我的。”
走到窗畔,盼盼怅望夕照,情思困困。她的家庭很正常也很正派,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中学职员,下面有两个弟弟,若是家人知道她的男朋友结交一些同性恋者,只怕父亲第一个对雨晨“另眼相看”。
其实真到了情深意浓,父母之命很容易置之不理的,只是金盼盼天性中理智的一面常会战胜冲动,事情未到绝境,她便先考虑到父母将有的反应,寻思应对之策。
突然间,房门大开,卓允笙闯了进来,旋即关了房门。
盼盼惊叫一声:“做什么呀?”
允笙不答,只不住在房内转圈子,神情古里古怪,似乎有件重大的心事委决难下,汗珠一颗一颗猛往额上挤。
盼盼走到门边,站在最有利的位置。
“卓先生,……”
“我说过十次了,叫我允笙!”他大声的说。
盼盼小嘴一撇。“我连选择的自由也没有吗?”
“自由?我太信任你了,结果你却悄悄和秦雨晨来往,一个gay,这一传出去,大家都别混了。”
盼盼不明白gay是什么意思,但听允笙的口气显然是指那回事,也不生气,静静的分辨:“他不是,他是交过一些同性恋朋友,但他不是。”
“他这么跟你说?”允笙睇她。
“嗯,他并不隐瞒,态度很是诚恳,我信他。”
“你是二愣子。”
“只怕是你独断独行的毛病犯了,杯弓蛇影。”
“什么时候你才收起那副尖牙利舌。”
允笙坐到床上,研究的目光瞧得盼盼心头发毛,正预备夺门而出,忽听他感叹的说:“要抗拒你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女,需要多大的定力,你知道吗?我也是男子汉,有同等的七情六欲,跟你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对我已经是极大的考验了。到现在我才逐渐明白家父看上你自有他的道理,像你这样的女孩,除非跟你结婚,否则我根本不敢碰一下。”
盼盼不知他有何用意,窘得满脸通红。
“这样就脸红,真是纯洁。”
允笙走到她面前,抬起她俏脸,凝视一会,俯身欲就香唇,盼盼扭头避过,低叫:“别这样!”周身如遭雷触,动弹不得。
允笙在她左颊上轻碰一下,竟是不敢强逼,自己也觉不可思议。放开她,转身走开几步,急呼一口气,说道:“我认栽了。我无法舍弃你,我决定跟你结婚。”
即使他说“你拍拍翅膀飞起来吧”,也没有这句话教人吃惊。盼盼还道他说的不是自己,面孔呆呆的,心头如小鹿乱撞,寻思:他刚刚开车出去,是不是出车祸了,撞坏了脑子,所以现在胡言乱语无法克制?
允笙没有看她,继续陶醉在自己的多情中:“你不会了解我内心的挣扎有多厉害,我喜欢你的人,但你的性情,老实说我不太欣赏,尖牙利舌,骂入不带脏字,结婚后难保不使我硕痛;还有你的家庭、你的出身,实在不配当企业家的夫人,因为你不懂得上流社会那一套。然而,我爱你,我不逃避的承认你深深吸引住我,因此,这一切都将变得微不足道,我有耐心教育你。看过‘窈窕淑女’那部电影吗?没有人是天生的贵妇,是环境和教育下的产物。只要你乖乖的离开你那群不入流的亲戚朋友,加入我的生活圈子,谦虚的接受我给予你的,很快的,你将脱胎换骨,不再只是虚有其表,气质的改变,会让你前后判若两人,艳盖群芳。如此,就配当我卓允笙的夫人了。”
一说到“爱”,初历情场的盼盼难免欢喜中带着三分羞涩,虽然自己不看重他,蒙人青睐,总是骄傲的,应当客客气气的拒绝才是,谁知道卓大少爷愈说愈不像话,侮辱到她的家庭和她的亲友身上,他看不起她既非出身书香世家更非豪门巨富,对她客气关爱是因为她很幸运有一张莺渐燕**************的俊俏脸蛋,所以呢!她应该对他的眷顾感激涕零。──盼盼不想也罢,这一细思深想,不禁将卓允笙给恨上了,愤怒和礼教斗起来,最后,怒冲冲的诘问:“你这算诚意的向我求婚吗?”
“自然真心真意。”允笙兴奋得脸有点热呼呼。
“本来我该有礼的回绝你,但现在,我不客气的说一句:你呸!”盼盼重重啐他一口。
“你说什么?”允笙不信的瞪着她瞧。
“我说我一点也不想嫁给你。”
“我不相信。为什么?你到那里去找一个条件比我更好的男人。”
他不屑的语气使她忍不住想报复他,一对如春日远山般的黛眉渐渐扬起,声音却很和气,但话一入耳允笙便知“她又来了”
“卓先生,承蒙你看重,居然向我这样一个穷丫硕求婚,可是,我并没有得‘软骨症’
呢!所以必须拒绝你,如果因此使你难堪或难受,那也不是我的责任。”她冷冷的自鼻孔一哼:“像你这么出色的男人,做‘活期存款’倒是不差,但是当‘定期存款’则嫌乏味了,好好一朵鲜花,在你身边待久了搞不好闷成了塑胶花。”嘴上逞了强,心底却起皱,给人这样瞧轻,生平第一遭,盼盼难受得想尖叫。
允笙忿忿地蹙起眉头大声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向女人求婚,你竟然反过来挖苦我。好,你很好,跟了秦雨晨学得嘴巴也更利了。”
他简洁有力的声音几乎扯断她已然绷紧的神经。
“别扯上别人好吗?你那算什么求婚辞?没有半分柔情,只有傲慢自大,看轻我,看轻我的家人,你有钱就了不起吗?可以侮辱人吗?”说完话,她随即低头,满眶泪水险些掉了下来。
“我没有侮辱人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难到你要我假装很高兴有一门穷亲戚吗?”他也武装起自己的尊严,傲慢的说。
“你出去!”盼盼叫道。
“哼,在我的家向我下逐客令!”
“说的是,该走的是我。”
盼盼心灰意冷的走向衣橱,拿出自己的行李袋。
允笙冷道:“你也太小看了我,我不至于狭心到要你摸黑回家。你待着吧!我自己会出去。”开了房门,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明天你舅舅会到。”砰地一声的关上门。
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盼盼双手掩着脸,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因为她回想过去几天的快乐、和今日的屈辱,料知来日再也难以相见,万种愁绪,一时交集,再也熬忍不住了。
怎么以前都没有发现允笙有一双带点孩子般邪气的莹亮双瞳呢?高兴时似星光灿烂,沉思时如月样朦胧,一旦发起火来像六月艳阳般炙人。略酷的脸型也只有这一对眼睛会不时散发出温暖和热情,使人不那样畏惧他了。
其实他待她是好的了,由阿枝口中得知,允笙他继母对这位继子不但敬重,简直还有点害怕,由此可知允笙是多难相处的人了。虽说碍于父命,他对她也真是厚爱,原来他在爱着她呀!要不是他的话气那般傲慢无礼,盼盼真要受宠若惊了,绝不致弄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明天怎么个相见?
窗外天已漆黑,对映盼盼此刻的心境,这个夜晚显得凄凉难熬。
在这事发生之前的快乐心境躲到那里去了?原来这个叫“快乐”的家伙是个阴阳人,可能因为怕事,或是怕恶人,干脆来个独善其身,躲进某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取暖去了。
“它”是从不肯跟人类共患难的势利鬼。
盼盼不渴也不饿,努力捡拾心中残余的怒气,安慰向己:是他不对,他明知我的心意却又来乱人心神,太自负了,况且他的态度十分恶劣,没骨气的女人才受得了。如果傲慢也是一种爱,让他去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如此反覆,直到她像个孩子似地酣然入梦。
第四章
隔天一早,允笙便开车去海边散心,下午,回转花莲车站,接一孙法恭回来。这一路上,气氛沉闷,孙法恭不用问也知道这桩婚事无望,允笙必是吃了亏。
盼盼见到他来,高兴得语无伦次,等甥舅俩叙完家常,却见允笙提着行李下楼,说道:“我也该销假上班了。台北见!”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法恭问盼盼:“你们闹翻了?”
盼盼不好提昨晚求婚的闹剧,摇了摇头,反问:“舅舅,你怎会以为我们两人相配,将我的相片给他?”
“我早知道你不会中意他,只是总裁执意如此,我想让他试一试也好,成功了表示你们有缘,不成功他自然会死心。”
“这更不可能了,我与你那位总裁素未谋面,他看中我那一点呢?”
孙法恭耸个肩。“我也不明白。就上回你寄来的家书里附了张全家福,老总无意中瞧见了,便一直追问有关于你的事,没几天,就下令允笙先生向你求婚。”
“你怎么也没事先通知我,就这样把我骗来。”
“我也没料到舞台便设在这儿啊!”
盼盼满脸狐疑,她知道舅舅一打哈哈,就表示话里有鬼,他肯定是知道卓彧的计画,即使没在一旁敲边鼓,至少逃不了“知情不报”的嫌疑。然舅舅毕竟是长辈,她又正有求于他。
“算了,这件事就别再提起,怪糗的。”盼盼笑着撒娇道:“不过,舅舅,你要帮助我一个忙。”
“说说看。”
“我想到台北工作,闲余准备银行特考,爸妈那边你帮我说说。”
“怎个说法?”孙法恭眼皮也不眨一下。
“爸妈若是知道我住在你那儿,应该肯点头吧!”
“那还有什么问题。”孙法恭爽快的答应了。
实则他另有一番私心。
卓允笙已将盼盼和秦雨晨交往的经过全告诉他了,他自然不同意,此番盼盼欲舍故乡至台北生活,自然也是为了秦雨晨。他了解盼盼,即使阻止她,她也一样会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盼盼留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他试探:“在花莲这段期间,可有遇上艳遇?”
盼盼晕红着脸笑道:“谈不上艳遇,不过倒认识几个有趣的朋友。”
***
这房门深锁,除何玉姬夫人本身,未经允许是不准任何人踰雷池一步的,连雨晨、雨樵、雨萱兄妹及雨樵之妻薛妲竹也没胆犯忌。这个家,是没人敢违抗何夫人的。
里面有奇珍异宝吗?没有。藏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吗?也没有。有的只是墙上一幅桌面大的油画,和一个摆了些许道具的小橱柜。终年拉上厚重的窗帘,即使外面的阳台正适宜俯瞰满园的香花,但何玉姬不管。
这幅人物肖像孤零零的处于这么好的大房间内,显然主人非常看重它,恐它受潮受损,空调廿四小时不关。
何玉姬每面对肖像中的女子一次,斗志便更增一分,这个已死去四十五年的女人总是唤醒她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惨败。商场中诡谲多诈、暗涛汹涌,何玉姬曾无数次立在“她”面前做下动辄上亿元生意的决定,而最后她总能挂上胜利的微笑,因为“她”的存在引发了她天性中残忍的一面。
“她”名唤卓丝琴,死去那年才满双十年华,就以这副容貌永远活在肖像中青春不老。
她的美丽是上帝的骄傲,即使连女人都不禁要赞美的。一头乌黑的头发,白嫩的皮肤,连眨个眼睛也别具韵味,小小的脸蛋清丽难言。何玉姬自问在最妩媚多姿的年纪里也是远不及卓丝琴,而她也有过追求者排长龙的风光呢!
千越企业的总裁何玉姬并不如外界传说那般幸运,她在美国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就像她以前或往后所有的不如意一样,她一慨归咎于“那个女人”带给她的阴影。后来回到国内,认识前总裁秦金田时已经三十岁了。年近五旬的秦金田正因元配不孕而离婚,心情郁闷,何玉姬利用了一点手段接近他、抚慰他,继而将之收进掌心里。
往后十年何玉姬努力学习,在秦金田逐渐衰老、权力慢慢移转到她手上时,有一天,她找出一张多年前的照片,请一位最好的画家,将卓丝琴栩栩如生的绘出,将她钉死在画框中,好永远看着她,磨利自己的心剑。
今晚,是卓丝琴的忌日,何玉姬出神地望着肖像,已有一整个钟头了,心头情感混杂交战,由怒转悲、由悲转怒,举起手臂,一只飞镖射中卓丝琴的眉心,再一镖,射中左眼……何玉姬镖镖不虚发,转眼卓丝琴身上已连中十数镖。
“你这杀人凶手,我诅咒你在地狱里受尽千千万万年的苦楚,永还不要再轮回投胎来害人。你死吧!你死吧!……”何玉姬激动得头发也散了。
肖像里的女人只宜远望,细看则惨不忍睹,因身上布满了针痕。每隔一段时间,何玉姬就要叫人来修补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