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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盼搞不懂卓允笙那根神经不对,一会神色不豫、龇牙例嘴;一会又吹起口哨,开着快车,与海风竞赛。
“很过瘾吧!”他一笑:“你没话要说吗?”
“说什么呢?”
“你不是很会说话吗?什么都好。”
盼盼琢磨一下。“说你开起车来:风驰电掣,海景追飞,凌厉公路,顾盼生姿。”
“文诌诌!”允笙摇头,放慢车速,他懂她意思。
“看海看完了,可以送我去车站了吗?”
“海是看不完的,小姐。”允笙不容反驳的说:“这一路下去,台东的八仙洞、三仙台是顶有名的,然后转个弯,去看看北回归线标志,接下来就是有名的秀姑峦溪泛舟。呃,不晓得今天有没有人泛丹,总之,去见识一次才不算白来花莲。”
“花莲最出色的景观该是天祥、太鲁阁吧!”盼盼不希望他当自己是傻瓜。
“你去过?”
“没有,我第一次来花莲。”
“去那边最好有一整天的时间,过夜更佳,还可以去泡温泉。明天去好了。”
盼盼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霸道,自作主张,从不征询一下别人的意思。”
“那得看有没有那个必要。我不习惯白费时间和精神。”
“是啊!请问你今天出来做什么?你不是该待在台北的冷气办公室里坐上十个小时,怎会在花莲呢?”
“奉命出差陪你玩。”允笙老实的说。
“很感人的笑话。”盼盼既来之则安之。“到了明天,你继续度你的假,我回彰化家里准备应征工作。”
“何必急着找上作,我相信你舅舅很乐意帮你的忙,你就照当初和他的约定,在花莲玩上十天半个月。”
盼盼置之一笑。
允笙仿佛看出她的顾忌,很正经的说:“我已经试过了,你不是可以玩玩的女孩,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懂得游戏规则。”
盼盼不由脸上一红,委实不愿再想起昨晚的初吻,那是生命的浪费,毫无意义。
在参观过八仙洞之后,(其实只参观了三个洞,爬石阶可累了,再高处的五个洞便懒得看了。)他们就在长滨乡的小食店用餐。
允笙问:“你猜真有人爬上第八个洞吗?”
“应该有。只不过需要直升机去接他们下来。”
允笙呵呵大笑,柔声道:“说真的,你再住半个月成吗?包吃包住不花一分钱,想到那里玩,我都可奉陪。”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盼盼有趣的问,因为卓允笙实在不像是会讨好人的人,居然低声求她,可怪了!
允笙掏出皮夹,从中抽出来一张个人半身照,彩色的,由于照得好,脸部线条十分清晰、柔和,背景是校园的一角。
“是我!”盼盼要接,允笙不给。“我的相片怎会在你身上?”
“这点小事你也惊讶,等我说出真相岂不吓昏?”允笙哼了一声,对着相片说:“几天前我爸对我说,他看中意一名女孩,命令我追求她,然后结婚、生子。我想这女人总该与我年纪相当,成长背景也差不多才是。可是,这张相片可吓了我一跳,一个穿制服的小女生,绝不超过十七岁,要我娶她?她懂些什么?还好后来我看了报告,才知道你年满二十岁了。
你怎会寄这样一张相片给你舅舅呢?”
“那是好几年前一位学摄影的同学请我当模特儿时候拍的。舅舅很疼我,每回到了彰化,总带几张我的相片回去,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了这张相片。但是,舅舅不该拿我的独照给你,我要收回。”
允笙不待她手伸过来,快手塞回皮夹里。
“迟早我会还你,但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的舅舅和我的父亲联手算计我,要我娶你为妻。”
盼盼发了一声不愉快的短笑。“不可能,你一定弄错了,舅舅不可能希望我嫁给你这种私生活复杂的人。”
允笙微觉松口气,但不服气的感受伴随而来。
“我就没有一点吸引你的地方?”
盼盼口中留德。“这不是重点,而是我们的差距太大了。以前的人讲究‘门当户对’,其实很智慧,同样出身的人思想总是比较接近。”
“现在的人眼界宽了,见识又多,没想到还有你这般食古不化的人,你父母的例子显然没给你多大的启示。”
“那不同,他们真心相爱。”盼盼板起小脸,说道:“真有人把我的生平打成一份报告交给你?”
“从你出生的时间、医院,上那所小学、中学、五专,到你喜欢的颜色、衣着、菜式,讨厌的人、事、物,还包括了你的兴趣:做布娃娃。我想,除了你的家人,我是最了解你生活模式的人了,只不过,还无法读出你的思想、脾气。”
盼盼气恼:“我不相信舅舅会这么做!”
“那份报告是不是他打的,我不知道,如果是,我敢说他最少吞了一半在肚子里,同我老爸一般狡猾。”
“你干嘛骂他?”盼盼跟舅舅的感情很好的。
“哼,他不该骂吗?他是聪明过了头。当你看透了一个人,你还会对对方有兴趣吗?他就是掌握了这一点。”
“你胡说!我会亲自问舅舅。”
“半个月之后他将随同家父一道来花莲,到时你自可问明白。”
“我今天就回去。”
“不行!你走我就惨了。”允笙脸色变狰狞了,盯住她说:“我父亲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见到你的相片就喜欢你,选中你做儿媳妇,说好半个月的时间给我们培养感情。你不能突然走掉,他威胁要撤消我的继承权。”
“你别吓唬人。你父亲又没见过我,怎可能喜欢我?”
“先不论你或我对彼此能否来电,就算帮我好了,先应付过家父那关再说。只要你肯住上半个月,等我父亲来了,你表明你的态度,他再霸道,也只能勉强我娶你做太太,却无法勉强你嫁给我。”
盼盼僵僵的静坐在那儿,心里鼓动得非常厉害,天底下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竟像古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对不起,我无法帮你,也帮不了你,我爸妈不会乐意我躺这种浑水。”她看了他一眼,眼光之中公然露出嫌憎的神气来,对他,还有他的父亲卓彧,那副富贵人家不重视旁人喜恶的傲岸态度,难以释怀。
“当作打工行吗?你要我付你多少薪水都没问题。”
“天底下没有这种赚钱法。”
“你看过多少天下事,怎知没有?二万?”
“卓先生……”
“五万!另外,你若想独自行动,我也可以尽量避免跟你见面,不干涉你的自由。”允笙下蛊:“譬如,见见你的新朋友。”
盼盼为之怦然心动,很自然的联想到那个人。
“我真的不能收这种钱,没办法向我妈交代。”
“交代?才五万块,添两件衣服就光了。”
“我爸爸当了十几年公务员,薪水还不到五万块呢!”
允笙原想笑,一瞥眼间见到盼盼肃静的神色,自然而然起了敬重的心情,缓缓的道:“我很惊讶,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不贪财的女孩子。”
盼盼微笑,露出美丽的贝齿。“‘平凡即是幸福’一直是我们金家的家训。我爸常说,钱是很玄的东西,少了,痛苦;多了,烦恼,够用就好。”
允笙不予置评。
“当然,社会上少不了你们这些有才干、有大本事的企业家,才使得我们有工作的机会。”盼盼公正的说。
“你肯说好话,是表示愿意留下?”
盼盼没有回答,心,早随“留下”这两字一同飘远了,飘到那位高高瘦瘦、气质儒雅的秦两晨身上,想着他戴眼镜的样子真是好看,皱起眉结忧郁的表情着实令人怜惜。像这样好风度的男子,她自然是倾心的。
一思及再度相逢的惊喜,盼盼心中窃悦,脸色恰似春花初绽,白里透红,吹弹得破,大增娇丽之色,多情的嘴角已然泄漏了秘密。
允笙瞧得痴了,但自知此时此刻盼盼心想心念的绝不会是他,不免很不是滋味,但同时也放宽了心,晓得赶也赶不走她了。
第三章
“每当睡去的时候,我总感觉好像和你在一起。在那时候,我得以享有万般恩爱。然而醒来之时,却感不幸,因为好梦已断。我愿永远停留在美梦之中,长睡不醒。”秦雨晨捧着旧英文书吟哦着。
夏敏飞送上冻得冰凉的银耳莲子汤,一面说:“一位中世纪的法国吟游诗人写的?”
“不错。”雨晨温馨的说。
“现在的人是不会这么雅了……”
“除非正在热恋!”雨晨热烈的接口,苍白的脸顿时容光焕发起来。
“不错。”夏敏飞一笑,看一眼在旁的金盼盼。
盼盼有点窘,直说:“这莲子真好喝。”
“我自己做的。”夏敏飞也在一旁坐下,正与秦雨晨相对。“我知道雨晨的口味,刚好我也有兴趣。”
盼盼很喜欢和雨晨聊天,就像现在,坐在阳台的轻便休闲椅上,可以瞧见蓝色的海。虽然,雨晨常会不自觉的说一些她不太懂的话,只有更让她佩服他的学问。但是,夏敏飞的举止却使她迷惑了。
夏敏飞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不像他的名字那么活泼,完全相反。如果说雨晨的斯文是属于成熟男性的儒雅,夏敏飞则像羞涩的少年,体格纤细,俊美得宛若少女,盼盼自问虽不相形见绌,却也是我见犹怜。从台北到花莲,夏敏飞跟了雨晨两年,像学生、像兄弟、像管家,细心的照料雨晨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雨晨待他自然也不同。
雨晨在介绍他两人认识时,就对盼盼说:“阿敏对我比我自己的亲兄弟还好,我们同样都受到家人误解,同是落难人在一起生活反而自在。”说时亲匿地将手搭在夏敏飞肩上。
一个大企业家的长子避居世外从事冷僻的研究工作,因为家世显赫,亲如家人反而不谅解他、不支持他。
“身为长子不闯出一番事业,如阿使人敬重?”雨晨的忧郁泰半由此而来,往往徘徊于服从家训或追随己愿两难之间。
但夏敏飞呢?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会被家人误解,怎么看都不像是叛逆的人嘛!
待夏敏飞下楼准备晚餐,盼盼乘机问出心中的迷思,秦雨晨竟轻蔑的摇了摇头,摆出一种悲怜世人的庄重神色,用缓慢的、冷漠的声音话:“你不会了解的,你太年轻了。”
整个和谐、有点懒散的午后清甜气氛被破坏殆尽,一股浓重的诡异气息,几乎达到了凝固的程度,将他们包围起来。盼盼感觉不安了,因为雨晨的态度不对,他并不设法补救这不协调的局面,反而安之若素的样子,陷入了一种沉思、冥想,完全忘了有盼盼这么个人,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一个被拒绝触及的世界。
盼盼记得前两天也留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事后秦雨晨也没作解释,仿佛是很自然而然发生的事,不值一提。
这回盼盼学乖了,叫了他两声不响,便悄悄走了。夏敏飞送她出门,倒解释了一下:“这段时间他忙于思索胡塞尔现象学的‘存而不论’,有时不大爱理人,甚至见了我都视而不见。”
“没关系,我有空再来。”
盼盼也不去问“胡塞尔”是谁,反正又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她听也没听说过,央人解说徒显无知。不过,她倒觉得夏敏飞真是个不错的人,事事替雨晨设想周到,比贤淑的妻子还要体贴入微。
***
即使不亲身体验泛舟,看人泛舟也是乐趣。回来时天都晚了,允笙又渴又热,从冰箱里搜出一锅绿豆薏仁汤,连喝两碗,才见阿枝姗姗回来。
“先生,要吃饭吗?”阿枝讪讪的问。
“煮好了?”
“一下子就好。”说着忙钻进厨房。
允笙空想一会,大叫:“阿枝!”待她出来,问道:“盼盼又到秦家别墅去了?”
“是啊!刚才我们还向夏先生讨教做玉米鱼块呢!”
“什么东西?”允笙一头雾水。
“玉米鱼块,一道菜啦!”
“哦!夏先生是不是叫夏敏飞?!”
“对,对,原来先生也知道。”
允笙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谢谢你的绿豆薏仁汤,很好吃。”
“不是我,是盼盼。先生,你以前有没有吃过像米粒一样大小的薏仁,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哩!”阿枝收了汤碗。
“盼盼回不回来吃饭?”
“不,秦先生留了她,现在大慨吃饱了。”
允笙听了难免不快,只是当日说好不干涉她的自由,倒真难以处理。
怎么会是秦雨晨呢?允笙十分纳闷。
吃过饭,刻意待在客厅看电视,等看完新闻,盼盼依旧未归,允笙不等了,回房冲了冷水浴,一面用毛巾擦发一面给台北的家通电话,玉树的妈接的。
“晚安,我爸在不在?”他的态度既客气又疏远。
“还没回来。你在那边好吗7”
“很好。”允笙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婉心姨,我爸回来你跟他说,我想看南部建厂的整个企业案,叫沐蕾送来,成吗?”
“好,我会记得说。”
结束电话,一丝罪恶感残留心中。罗婉心是个好女人、好太太,也是不错的后母,奈何允笙忘不掉母亲临终之际父亲却不在身边的凄凉,母亲叫着父亲的名字吐出最后一口气,父亲却以他大小需要母亲照顾为由,不到半年即另配新妇,完全不顾允笙的抗议。二十年了,允笙不曾呼过别的女人一声“妈”,顽强的以此抗拒父亲的权威。然而罗婉心的善良和不多是非,使他难受。
不过他很快又习惯性的将它置之脑后,就在床前的地毯上,开始做一百个伏地挺身和五十个仰卧起坐。
过了九点,阿枝来向他报告盼盼回来了,允笙等到十点才去敲门。
“阿枝,自己进来嘛!”里面的人喊。
允笙打开门,一室灯火通明,瞧见盼盼已换了素净的睡衣,坐在床上低头缝娃娃,他知道她搁了好几天。
他再敲门,盼盼才抬起头,没有任何表情,肃穆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藩篱。
“我可以进去吗?还是你出来一下?”他不记得曾经对那位女友这般恭谨有礼。
盼盼垂眼瞄见身上的睡衣,有点窘,但很快又释然了。
“你一定有事跟我说,请进!”
允笙自己找了张椅子坐,跷起二郎腿,舒服一点。盼盼做活儿等他开口,手中针线不停,偶尔抬眼瞧他一下,忍不住好笑:“瞧你那脸色,好像没见过人动针线。”
“的确没瞧过。”允笙欣赏的说:“你的手很灵巧,没想过从事服装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