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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在你的目光中 page 13 作者:谢上薰

  然后她真的得到了,比她希望的更好,是一卓满汉全席,她抓起一大块肉就咬──在昏迷后的梦境里。

  ***

  什么声音这么吵?

  是谁在呼唤?是谁呀?为何不让我安静一下?

  拜托你别再唤我了,我怕听多情的呼唤声,代价太高,我承受不起。

  请别再呼唤我,请别再叫唤我,我再也不要了,不要……,不要了,……***

  “大夫,她在说什么?”

  “没什么,梦呓而已。”

  “她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我已经给她打了两支营养针,你不要担心。”

  秦雨樵在头等病房中,一时焦急,一时又感无限幸福。

  他活到二十九岁,最令他看重的女人是母亲何玉姬,而能使他神魂颠倒的女子却是母亲秘室中的“美人”。

  第一次进去是为了好奇,谁知从此魂牵梦萦,寤寐难忘,痴心妄想便是见一见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美人。

  他偷偷打造一把钥匙,每当心神不愉快时,“美人”秋波流转,轻颦一笑,赛过十句百句的安慰,于是他又觉得人生还是可以忍受的。

  “这才叫美女。”他一天赞美十次也是不够的。

  他恨不能天天见“美人”一面,无奈母亲家规严厉,每次进去都像做贼,享受不到放胆痛快的一次看个够。等了又等,突来的好机会使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母亲骤然下令全家︵包括佣人︶在内到南部的别墅度假三天。秦雨樵藉着需在公司坐镇的理由,提早一天回来,纵然何玉姬要他住到新买给他的公寓,怎奈鞭长莫及,雨樵回台北第一件事便是与“美人”团聚,于是发现了仿佛自画中走下米的金盼盼。

  “你一定是画仙赐给我的,可怜我爱你爱上好些年。”

  秦雨樵明知没有这等事,还是宁愿如此相信,满足自己。

  坐在床侧,他终于如愿以偿,尽情欣赏她的美。觉得她无一处不美,连一片片淡粉红色的指甲都可爱得紧。

  赞叹之余,却也心惊她醒来会不会弃他而去?

  所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秦雨樵现在巴不得有大哥骗人但好看的外表,与美人并肩,不啻金童玉女。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放你走了。”

  秦雨樵心坚意定,坚决地想到与妻子离婚,娶这位尚不知姓名的女孩为妻,那么不管等在前面的命运如何艰难,他有自信一步接一步的跨过。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呀!”

  秦雨樵在床边呼唤,在心底畅诉他的爱意。

  住院的第二天,待床上的女孩睁开了眼睛,秦雨樵忘形地拥她入怀,惹来女孩一阵尖叫。

  第八章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个陌生男人抱个老紧,一时吓得动弹不得,这还罢了,要命的是这个男人疯疯癫瘫,说一些她摸不着头绪的爱语:“别怕,你根本不需要怕我。我很爱你,而且爱了好多年,在我以为这辈子是无缘亲睹你的娇容,老天爷完成我的心愿。”

  “你是我的,我们立刻结婚,要一个最盛大的婚礼,让每个人都知道,让每个人都羡慕我的好运……”

  盼盼精神尚未完令恢复,被搞得一头雾水:爱我好多年?好多年前我才十岁或十二岁,他就开始爱我了?

  她相信自己是遇上疯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嗯?”秦雨樵不曾如此温柔过。

  “我是金盼盼,你是谁?”

  “秦雨樵。听过这名字吗?”渴望获得她的重视。

  秦雨樵?听起来好熟悉。

  有一会儿的时间,盼盼一点知觉都没有。突地记忆席卷了她。秦雨晨不是有个弟弟吗?

  眼前这人眉目间和他像极了,自己又是受他所救……“你是雨晨的弟弟?”

  “你知道?你真是画中仙?”他抓住她手。

  突然之间,盼盼对这个人、对秦家、对大财阀的恐惧淹没了她思考的能力,尖叫着推开他。

  “走开!走开!”

  秦雨樵顺势站了起来。“盼盼!……”

  盼盼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走开!离我远一点!我恨你们所有姓秦的!你们杀人不偿命……你们比杀人犯更可怕,撕裂别人的心……不要靠近我,走开!──”

  盼盼痛哭失声,秦雨樵没办法使她镇定下来,请医生为她打根针,才使她情绪慢慢缓和,然后听到她啜泣:“我讨厌姓秦的,讨厌有钱人,你们只会欺负人……”

  秦雨樵凝视映着雪白床单更显著苍白的小脸蛋,不再作白日梦,精明如他,很快明白整件事情颇不简单。当然,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自画像里走下来安慰他的画中仙,那么,她是怎么给关在无人居住的空屋里,虚脱昏迷?

  犹记刚发现她的那一刻,见到她脸庞的一刹那,他惊得呆在当场,梦耶?非耶?一时真难以肯定。

  但实在太像了,使他不能不相信有轮回转世之说。

  这张娇俏脸蛋,算得上是上帝的杰作,而且不再是冰冷的画像,是睡时鼻息细细、温热的,醒时能说、会哭的血肉之躯。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秦雨樵吟诗兴叹。

  “你说什么?”盼盼擤了擳鼻子。不愿再被秦家人看笑话,尽量克制自己,告诉自己:在冷血的秦家人面前哭,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美人哭泣就是比一般人哭好看,怪不得有人说:‘一枝梨花春带雨’,形容美丽女孩哭的样子。”

  “作诗吗?我不懂。”

  盼盼直觉这姓秦的和另二个她秦的一样,均有“不同凡响”之处,最好先来个模棱两可,装装傻再说。

  “没关系。”秦雨樵坐了下来。“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你跟他们是一家人,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何不试试?”

  盼盼深思地端详了他一晌,觉得他没有雨晨好看,但予人值得信赖的感觉,于是小心地选择了字眼,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原来你就是……”想不到这样聪慧的悄佳人竟会看上他的大哥,秦雨樵不免有些失望。为了掩饰情绪,他移转了话头。“家母没有理由关禁你,会不会……”沉吟半晌,总是难以自圆其说,尤其何玉姬突然要全家人南下,一个人不留,说凑巧也未免巧合得离奇,但实在难以接受母亲有害人之心。

  “我也不指望你相信,”盼盼的声音大了起来。“有钱人总是护著有钱人,尤其你们又是一家人,如今我总算看明白了。”

  “你说的有些对,也有些不对。”秦雨樵用抚慰的口吻说道:“家母理当回来了,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妨碍自由,蓄意杀人,这就是‘千越’总裁做的事;欺骗女孩子的感情,当面羞辱以为戏,这便是秦大少爷的真面目。我……我真恨你们!”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补偿你。”

  “补偿?”盼盼深吸了一口气。“死亡的恐惧用什么补偿?有钱人总是以为金钱万能,殊不知世人要的只是你们的良知,良心!”

  “你生气起来可就不像她了。”他突然改了声调。

  “谁?”盼盼以为秦雨樵有意移转焦点,为家人脱罪。如今的她,对于秦家上下、一只猫、一只狗,也都不能谅解了。

  “画像,你跟她简直一个模印的。”

  “她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只是我而已。”

  秦雨樵叹道:“是啊!她是不会哭不会生气的画像,但我很迷她,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开始。所以,当你躺在那个房间里,像个睡美人,真教我欣喜若狂,当是画中仙赐给我的礼物。”温和的目光投到她的脸上:“不管我的家人做了什么,请你相信,那绝非我忍心做的事。”

  盼盼困惑。“我是真人,不是画像中的人。”

  “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你疯了!”

  “不,你将是我的妻子。”

  “凭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而且我讨厌你的家人。”

  “我有自己的房子,只等我办妥离婚手续,我们立刻结婚。”秦雨樵愈说愈兴奋。

  “住口!”盼盼怒道:“你这种行为,跟你母亲、你大哥又有什么两样?你也不懂得尊重别人,你当我是什么,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吗?你问过我的意见吗?只为了我有相似的一张脸,便当我是梦中情人,你也教我看不起!告诉你,我有完全不同的心呢!”

  “我救了你,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你晚几天救我,我便死了,你母亲也犯了杀人罪。我知道,我斗不过有钱有势的何夫人,即使告上法院也没把握胜诉,说不定反被诬告私闯民宅。”盼盼难受地停了一下,才又说:“你真有心补偿,请别再来骚扰我,继续去爱画像好了。至于我,我是不可能喜欢你这样的人。”

  “为什么?”

  “别的不说,你有妻子,就不该再爱别的女人,这是不对的。”

  “我根本不爱她,完全是母命难违。”

  “真好笑!这么大的人还没自主能力。”盼盼累了,躺了下来,不屑于面前这位大企业家背景有多棒,只当作是一个小丑罢了。“我失踪几天,家人一定很担心,帮我打个电话给舅舅,他会来接我的。”

  秦雨樵沉默而去。

  盼盼吃了些滋养的食物,又睡了一觉,醒来时自觉元气恢复得差不多,舅舅却一直没出现,秦雨樵恐怕不可靠,便上床要自个儿去打电话。

  门被打开,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是秦雨樵。

  “你想去那里?”

  “打电话。”

  “我帮你打了,但没人接。”

  “舅舅一定急着到处找我,我要回去。”

  秦雨樵阻止。“不行!你还不能出院,我会再去打电话。”

  盼盼却察觉出他在说谎,因为他没提到电话答录机。

  她警觉地不作声,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她尝试学习防范陌生的人。

  秦雨樵一心一意讨好她,只让盼盼更加不安。医院那有这么丰盛的伙食,竟然还有燕窝粥,一定是他从外面订的。

  吃完晚餐,他说:“今晚我必须回去,不过你不用害怕,我请了特别护士来陪你。”

  他当我是画像里那弱不禁风的女孩吗?盼盼很不以为然。动不动就说爱我,真是王七蛋再加一蛋。

  盼盼连起码的礼貌都快维持不了,好在秦雨樵很快走了。她换了那天穿的洋装,将病服藏在棉被下,特别护士正好进来,问说:“病人呢?你──”

  盼盼接口:“我是来探病的,请问这里是五楼吗?”

  “五楼在下面。”

  “谢谢。”

  盼盼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也不坐电梯,免得撞上秦雨樵,慢慢顺着楼梯而下,心跳比平常快一倍,直到安然走出医院大门,招辆计程车坐上去,才放松绷紧的神经,一滴泪激动地滚落面颊,她轻轻的拭去。

  我不能再哭了,为那种人哭值得吗?他们一家全是有毛病的。秦雨樵看起来一本正经,却不爱活生生的妻子,一味迷恋画中人,比秦雨晨也好不到那里去,全是变态!嘴上说请特别护士陪伴我,其实还不是想软禁我。

  原想回舅舅家,但那护士找不到她,通知秦雨樵,秦雨樵一定会找上门。犹豫了一会,盼盼请车子载她到卓府。

  ***

  罗婉心一见盼盼自动送上门,“唉哟”一声,喊了起来:“你到那里去了?可把我们急死了,你舅舅差点没去跳河……”

  “伯母!”

  盼盼和她抱在一起,没有比这时候更觉得她可亲可爱。

  罗婉心也很感动,她一直少个贴心的孩子,每当玉树又闹事,她便想当初生个女儿多好。擦擦微湿的眼眶,“我们到房里谈。”她想或许有些事不便给佣人听到,便带她回房,卓彧和允笙要很晚才回来。

  有些事情女孩子真的不方便对男人开口,比如秦雨樵的痴缠不休,却能向温柔的女性如罗婉心倾诉。

  重述这几天的遭遇,仿佛重新历劫一遍,盼盼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似乎被吸血鬼吻了一般。罗婉心心疼地受了惊吓,拉住她手,给予安慰。

  她保证:“在这里,你很安全。”

  拿一件自己的睡袍给盼盼,送她到玫瑰房。

  “你放心的睡,我会通知孙先生,等你睡饱了,醒过来,一切也将雨过天晴了。”

  “但愿如此。”

  盼盼很领情。的确,在有如慈母的罗婉心保护翼里,她没什么好担忧的,可以放松心情的呼呼大睡。

  深夜一点时,有个人悄悄地走进来,在床前伫立良久,藉着月光贪看娇颜,最后,轻轻地叹息一声:“你总算清醒,看明白所爱的并非良人,但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高了。为什么不早听我忠言,一定要受了教训才肯醒悟,我何尝欺骗过你?只能说,你太年轻了。”

  想在盼盼不知情的情况下,又悄悄地走。

  “是允笙吗?”

  低弱的声响却险些教他吓出了魂,像偷摘邻家玫瑰被发现的小孩。

  “你醒多久了?”他不免有丝尴尬。

  “刚睁开眼睛,瞧见你走向门口。”

  允笙也只有相信她,感慰她的体贴。

  “你真的没事吗?”他复走向她。

  “我……”一时不知打从说起,实在有几分困窘。

  “是不是……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他动容了,着急起来。

  盼盼看着他,突然哭了,眼泪汪汪直落下。

  “我要宰了那姓秦的王八蛋!”

  “不,不要!我哭,不是为了他们。他们伤了我的心,我已哭过。现在,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允笙难解女人心。

  “原来我怕见你,因为这一切都如你所料;你大可讥讽我、取笑我,然而你没有,反过来安慰我──”泪痕未干地,她伸出手指摸过他唇上的胡渣子。“你是如此宽厚,为什么我总是忽略了?我真不知要如何感激你才好。”

  如遭蛇吻了一般,允笙倏地站起远离她。

  他不要她见鬼的“感激”,她可以自己留着。这天杀的女人,要到那一天才懂得他的爱?

  允笙走回自己房间,关门的声音几乎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了。

  ***

  接下来的日子,正可以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加以形容。

  彰化老家亲族众多,母系的阿姨、舅舅、姨丈、舅妈,表姊、表哥、表弟、表妹,真正全聚在一起,看得人眼也花了,但也因大伙有事没事的相约游玩,很快地盼盼便将伤心当成往事,初恋当作回忆,痊愈得比预想中来得快。更值得欣悦,是秦雨樵没有追到彰化来。大概梦醒了吧!未来的总裁岂能整天作白日梦。盼盼真心这般期望。

  前几天看“聊斋志异”,颇有心得,便有样学样将里头一副对联抄下,寄给秦雨晨──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悌忠信礼义廉。

  再自行加上横批“金玉其外”。

  右联少八,藏词“忘八”(王八);左联则藏“无耻”之意;横披言外之意是说他“败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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