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星野偏着头耸耸肩道:“大概是做些地主之谊的事吧,像陪我吃喝玩乐之类的。”
哼,他还真说得挺顺溜的,也不怕舌头被牙齿给咬了。
耶、耶……看看,又出现了,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高,那可爱的笑纹又出现在可恨的男人脸上了。
“要我陪情敌的男朋友玩耍七天?”她仰头拍额,状似无奈。
哦,妈妈呀,你简直在扼杀你女儿的自尊啊。
看着那张和流苏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时而伶牙俐嘴的刁钻,时而笨得像没长脑子,他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你很有意思。”他很有兴趣研究她。
黎芝缦也很不客气地膜回去。“有多少意思?”
他很得意地说:“七天后再告诉你。”其实他只是想争取多一些时间和她相处,让她也觉得他是很有意思的。
“谁希罕!”凭什么要她浪费七天的时间陪他啊,不知该向谁抗议,讨回残存的自尊心,一怒之下,将公事包摔向沙发。
“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台湾?”
管星野领受到她的不悦,侧过脸去研究起她的表情。
这个女孩沉默的时候,全身冷飕飕的,像座冰山,泛着一冷艳的美感,极不容易亲近的;可是一生起气来,全写在脸上,直言不讳,不懂得隐藏情绪,是个没心机的女孩;虽然发飙起来,像个河东狮吼,不过也多了点人味。
“我走了,你会想我吧?”他越明白她的火气,就越是喜欢逗她。
她怒眼一横瞪向他。“我会放鞭炮庆祝!”
他却笑个不停,笑纹明明朗朗地挂在他的脸颊上,散发独特的魅力。她不敢直视,怕分散了生气的注意力,她可是用尽全身的精力和他杠上了。
偏偏他就像块牛轧糖一样,甩不掉也气不跑,只要她稍有不从,立即搬出“母亲大人”这张黑桃级的王牌人物来要胁她,逼她就范,真叫人不齿。
“等一会儿你要去哪儿?”他已经换好一身上里土气的外出服了。
他的身子长太高,手长脚长的,她老觉得穿在他身上的每件衣服,都像缩水似的,不是袖子太短,就是长裤太短,吊儿郎当有点怪。
她斜瞥一眼那身怪里怪气的服装。“我本来是要进公司参加新闻会议。”她跌坐在沙发上,两手一摊,一副悉听尊便,任他宰割的不爽快。
他点点头。“嗯,不错,好一个工作认真的新时代女青年。”看一眼墙上的咕咕钟,探出身来鸣叫,九点钟整。
“咱们该走了!”
“去哪儿?”跟他这个“耸色仔”出门大丢脸了。
他径自走到门口。“去探望表姑妈!”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望才接收到两道鄙夷的目光。
“我不会跟你出门的。”她很坚决。
“除非你换掉这件土里士气的衣服。”不顾他的自尊,她直接批评。
他伸出双手,低头环视自身的衣着。“你不是很喜欢男人穿这样的吗?”难道她母亲说错了。
“谁喜欢?”一定是妈告诉他的。
他冷着脸孔,不能否认的,虽然他投错所好,可是对于她的以貌取人,他就是不能苟同,兀自将她从沙发上强行拉起,搂着她的腰肢,贴她极近,几乎是面对面不到咫尺。很酷地说:“男人重要的是这里。” 他的手指戳着自己的左胸口。“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表妹!”语气中含着愠意。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拉出门了。
* * *
途中,她以沉默抗议,一度还想故意开车去撞路旁的电线杆,最好将他撞昏了,再把他丢出车外,来个肇事逃逸,摆脱人质的命运。
“我在台湾的事情早点办完,便会早点回大陆的,这样想,你的心情可能会好一些吧。”他的手支在车窗上,窗外的风,吹乱了他的发,眼睛望向无际的穹苍。
也对,反正长痛不如短痛,陪他看过什么表姑妈后,他应该就会液回大陆了。
想到不久,她便可恢复清静的日子,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不必再憋一气不说话了。
“你表姑妈的家到底在哪儿?”
刚才是跟他斗气不说话,所以没办法开口问他,开车开了老半天都只是在市区里绕。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他瞄她一眼,嘴角有笑。
她挑着眉,斜睨过去,下巴抬得老高,一脸傲气。
管星野自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是地址吧。
“在什么路?你直接告诉我吧!”她准备要速战速决,早点甩掉他。
“好像是“新生路”吧!你知道在哪儿吗?”他本来要逐字念出地址给她听,但被她一催,便只说出路名。
“哎哟!”她有点不耐烦了。“你不识字啊!看清楚一点是新生“南”路?还是新生“北”路?”草包就是草包,一定没读什么书,脑袋空空的大草包一个,空有俊挺的外貌,一样是可悲。
被她嘲骂,他并不以为意,而且瞪大眼睛看得很仔细。“就只是“新生路”而已,没有什么南啊北的。”
她气结了。“喂,“馒头”先生!”她记得那个“木瓜妹”是这样叫他的,只差在她的语气没那么酥软罢了。“我想你长这么大可能都没出过远门,也没去过大都市吧!”她最喜欢讽刺他的无知,这方法能抵销他带给她的怒气。
管星野蹙着眉反问:“这个跟路名有关系吗?”
“当然有。”她得意了,教训他这乡巴佬成了她近日来最令人振奋的一件事。
“咱们台北市是个大都市,它占地广大,所以道路通常很长,为了标明该路位于城市的方位,所以会在路名上加个“东西南北”便于辨别,懂、了、吧!”她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是用吼的。
“喔——原来是这样,”他好像豁然开朗。“可是我表姑妈的家不在台北。”
“啊?”她抢过纸条,地址上前三个字写着“台东市”。
害她白费唇舌跟他扯了那么多,全是废话。“你干么不早点讲——”
他又露出无辜的表情。“你只问我在什么路而已啊?”
“我不问,你就不会念呀,笨蛋!”她绝不承认有错。
车内的空气有点剑拔弩张,火药味甚重。
他突然安静下来,斜斜地瞅着她。“你从来没说过 “对不起”三个字吧?”
她没说话,因为被说中了。
坐在一旁的管星野,喜欢从旁静静地凝视她的侧脸,安逸悠闲地像个旁观者,欣赏怒躁之下的她,眉心纠结,双目因怒意而发亮,双唇微翘,那些与流苏如出一辙的精致五官,他极为熟悉,然而生气奔放的表情,却是他从来没见识过的。
“你太高傲了,难怪男朋友会移情别恋,小红实在要比你温柔千百倍呢!”他裁判似地仲裁她的缺点。
“不准再提那件事!”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管星野也被她震住了,没再多说什么,侧开脸去,再度盯着车窗外的景致。留点时间让她反省吧。他心里这么想着。
怒不可抑的黎芝缦横过手去,一把将管星野捏在手上的纸条夺过去,迅速地看了一下地址,方向盘打个大转弯驶离台北的道路。
管星野垂下眼睑,手掌支着下颌,斜斜地望着那一张赌气的脸庞。
她又不跟他说话了,教他心痛且心急如焚。
芝缦啊,你知道吗?我每多拖一个和你相处的日子,心里就万分歉疚对不起老哥。因为我的私心,因为我舍不得再次将你让出去,我没那么伟大了。
第六章
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子,她实在又疲又累,却倔强地不肯说半个字。
倒是管星野问了她几次。“换我开车,你休息一下吧!”
明明累得眼酸手也酸的黎芝缦,仍旧不吭不响,用倔强支撑体力。
抵达表姑妈家的时候,找了个空地停妥车子,径将她的座椅往后一压,身体呈平躺状想睡觉了。
“你不跟我过去?”他的上半身靠过去,瞅住黎芝缦紧闭的双眼。
她侧身向窗,装作没听见,存心不理会他。
“那我也不进去了,要睡大家一起睡!”索性他也学她按下座椅往后一躺,反正他也坐车坐得挺累的。
黎芝缦霍地翻身而起,朝他怒斥。“谁跟你一起睡!”这个人讲话口没遮拦的,好在旁边没有闲杂人等,否则岂不坏了她的名节。
管星野偏过身去,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盛怒红颜,恍若娇艳带刺的玫瑰。“我不激你,你是不会跟我说话的,是吧?”脸上的诡谲笑容说明了他的用心良苦。
原来在耍她,太过分了!气得她火眼高涨,说不出话来堵他,一古脑儿又想躺回去,却被管星野的手臂捞住肩,躺进他的臂弯里去了。
“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进去吧,好表妹!”
大概是她胡思乱想,把脑于给想坏掉了,怎地老觉得他对她讲话的语气有点暧味,像在求婚似的。
管星野说得很诚恳,看着那双像星子般闪闪发亮的眼眸,她居然无法说出“不”字。
走出车外,两人一前一后,她故意不跟他并肩同行。
他停下来按门铃时,她也停在数步之外,甚至不抬头看他。
隔了一会儿,门内听到脚步声逼近,有人过来开门了,他突然回头说一句。“那个男人配不上你!”
她抬起头来,他已转过身去,和前来应门的老先生互相拥抱,老先生笑出满脸的皱纹,嘴里嘟囔着说什么话,口音很浓,她听不懂的。
管星野拍拍老人家的肩膀,用同样的口音回答他,老人家再度抱着他不放,像见到了自己儿子似的。
她的心里却惦着刚才管星野回头说的那句话,他是说杜离配不上她吗?他何以会发出此言,两人从一见面,他就找各种机会嘲弄她的被遗弃,这时竟又无端地冒出一句听似真诚的评价来安慰她,不会稍嫌太慢了吗?
这趟台东之行,她只当是应母亲之请,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等探看过他的表姑妈之后,大家就say goodbye了,大家各扫门前雪,谁也烦不到谁。
她无言地尾随在管星野县后,走进屋里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见老先生一个,别无他人,咦?他不是来看表姑妈的吗?怎么不见表姑妈?
她站在管星野身后没作声,抬眼环视墙上的字画,行书的礼运大同篇,显示出屋主的气质,耳里听着他们两人热切的交谈,空气中流荡着一股浓浓的亲情。
老先生和管星野净顾着讲话,完全忘了她这个司机的存在,也没人招呼她坐下来,她像被罚站似地不敢妄自坐下。
她站得脚酸了,心里便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坚持不进来,起码在车子里还有得坐,都怪管星野硬要她来。
直到她的脚站得又酸又麻,便决定不客气地招呼自己坐下来。
不知是她坐下来的动作太大,抑或他们这时候才发现到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老先生忽然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说了一句话,她听不懂,却有礼地马上站起来致意,表现出应有的教养。
管星野也回头望她,见她拘谨的模样,与平时惯于咆哮易怒的她大相径庭,忍不住唇角轻扬,边笑边回答老先生的话。
她也陪着笑容再度点头,以示对老先生的敬重。
老先生哦了一声,表情更认真的注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端详一回,还摸摸她的手臂沿着背脊直到臀部,那专注的神情像在研究一匹骏马。
若不是老人家看起来非常和蔼慈祥,她定会认为自己被性骚扰了,只是下意识里仍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奇怪,礼貌性地微笑以对,并顺手拉管星野过来,挡在两人中间。
“这位老先生是谁?”她问。
“他是我的表姑丈。”管星野紧紧的握住老先生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由那力道看来,他是很敬爱老先生的。
哦,她斜着身于向表姑丈点头微笑,同时低声问管星野。“你的表姑丈刚才说些什么?”
管星野抵住唇,强忍住笑意。“他问我,你是谁?”
她也好奇了,管星野会如何介绍她,说她是司机?房东?还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妹呢?
“你怎么说?”
他很认真的看住她。
“我说,你是我来台湾相亲的对象。”
她倏地弹开身体。“谁要跟你相什么亲呀!”老先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一仰,差点跌倒,幸好管星野及时扶住。
管星野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脸上刻着 “生气”两字,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表姑丈心脏不好,你别动作那么大,吓坏他老人家了。”
“难吓了谁呀?我才被摸得莫名其妙呢!”她皱着眉心,横他一眼。
一想到她方才的不自在,他又浮出笑意来了。“表姑丈说,由你的臀部看来,你是个很能生孩子的媳妇,夸我将来有福气了。”
老先生似乎也听懂了他的话,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黎芝缦胀红着脸,像受了莫大的冤屈,找不到包青天申诉。
她气得一脚踩在管星野的鞋子上,使力地拧转了一下,僵咧着嘴陪他们干笑,压低声音警告管星野。 “如果你不想走路回台北的话,最好对我这个司机客气一点!”
咿——管星野忍住痛,没叫出声来。
幸好,老先生及时伸出援手,面色凝重地说了句什么话,两人便要走出门。
管星野转身之际,也拉了她的手。“咱们要去探望表姑妈,你也一起来吧!”
终于要去看表姑妈了。她心里有点高兴,因为看了表姑妈之后,她的任务就结束了,到时该走的人就得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烦她了。
老先生带领着他们徒步走到一区看起来像公墓的地方,她觉得不对劲,扯扯管星野的手。“喂——”
管里野嘘了一声,阻止她说下去,安静地走过排列整齐的墓园,最后停在一座柏木青翠的墓前。
老先生驻足墓前,无声无息,只是深情地凝视着绿草苍苍的墓碑。
“今天是表姑妈的忌日。”他的声音低吟着,像萧瑟的秋风无比苍凉。
“啊!”
“表姑丈退休后,不肯回大陆老家,坚持要留在台湾陪表姑妈,说不舍她一个人在这儿,会孤单……”
她听得动容,看着垂垂老矣的表姑丈深情的凝视,微抖的双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犹如抚触着昔日的爱妻。
那一刻,她的眼泪差点被逼出。
回家的路上管星野话不多,出奇的沉默,情绪还遗留在墓园里吧。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一起来看表姑妈?”他的眼睛直视前方似无尽头的道路。
她抬眼瞥他,同样一张侧脸,瞬间不再觉得他是个草包。
“为什么?”其实她跟表姑文一点亲戚关系也没有,就像她跟管星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