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我们得找萧大公子讨论血咒之事,内人这眼疾并非单纯用医学可以治愈。”
静静把脉,莫约过了一刻,萧诗奴轻叹一声。
“令夫人并没有病,她的眼是安好的。再不然,便是诗奴学艺不精,诊不出病由。”
“萧小姐切勿自责,每一次大夫都这么说的。”云净初忙要安慰她。“是我自身病症难缠。”
韩霄喟叹一声。
“她的眼安好,只是让血咒封住了功用,因此才须借重令兄的长才。双管齐下,也许能见疗效。”
萧诗奴抬手阻道:“韩公子,令夫人短期内还是少动为宜。因她身子骨不甚强健,一切医疗事宜还是暂缓吧!先让她安安胎,若要解血咒,不妨等两个月后再说。”
最后的那几句话教韩氏夫妇大大地楞住了。
安胎?!
冰雪聪明的萧诗奴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不会是……两位尚不知晓即将要有孩子了?胎儿在腹中已孕育一个多月了。
在此恭喜二位。”她话完立即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狂喜的夫妇俩。
韩霄小心地搂她入,渐渐锁紧,低哑地叫着:“孩子!咱们有孩子了。”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疏忽了……”难怪近些日子身体特别虚弱。
“你怎么会知道呢?你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呀!”他吻着她脸,以颤抖的语气叨絮着种种要她当心身体的话。
而云净初只能不断地点头,双手放在腹部,感受那奇异的心情。在她的身体内有了另一个生命存在着,真是不可思议的神奇呵。
他与她共有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呢?
想“看”的欲望又再度纛动不已,但,她有看得到的一天吗?
往后等着她的,除了必然的失望外,还会有什么?是否……能有一点希望?让她搁在心中盼望?
第十章
决定在扬州住两个月,是为了给云净初安胎,但也代表韩霄必须去忍受一些骚扰与麻烦。
客栈毕竟龙蛇混杂,不是久居之地。于是韩霄购得一处荒废的宅第,请人稍事整修后,便搬了进去。尔后,萧家三兄妹即成了新宅的常客;而不速之客也不在少数。
短短半个月之内,江湖人全已得知冰人韩霄娶得一名如花美眷,天下女子的姿色集起来也不及云净初的美貌一二。否则韩霄岂会不顾伦常地夺弟之妻。
幸而这些流言皆没传入云净初耳中,反正她原本就不是喜欢外出的人,现今又因安胎的缘故,几乎是足不出户了。只不过,她偶尔会感应到丈夫的焦躁怒气,心里知道他有事搁在心中没告诉她而独自烦闷。
每日清晨醒来时,韩霄都会在房中为她插上一瓶白莲,让她得以仔细摸索个明白。而他就坐在案牍旁看书;也或者在凝视她。
今日也是如此。
听到他丢下书本,看来是准备休息一会。她走向他:“累吗?”一双温暖小手抚上他额角,轻揉着。
“不累。”他抱她坐在膝上,直直看了她良久。
“怎么了?”
“今日有害喜吗?”他问。
“没有,这孩儿并没有太折腾我。”
韩霄一手轻放于她小腹。
“霄,你有心事。”她肯定地陈述他的行为。
“不。只是为你的眼疾感到束手无策,又怕贸然以各种偏方治疗,会伤到你身子。”流言之事,是他绝对不会与她分享的心事,而且那等小事也比不上妻子复明的事重要。
云净初咬住下唇,一会儿才闷声道:“没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了。”
“当然。我是独一无二,并且是你的相公。”低头吻了吻她唇瓣,心疼道:“别咬了,当心多生出一个唇儿。”
她笑着往他怀中钻,忍不住说出心中所盼:“我今生别无所求。只要能神迹乍现地让我看你一眼、看咱们孩子一眼,就是永世不见光明亦无憾。霄,谢谢你这般为我,并且毫不嫌弃。”
“傻子,我爱你啊。不为你,为谁?”
这算是韩霄在语言上最亲密的一次剖白了。云净初双眼淌出了泪,颤抖应道:“我也……好爱你,爱得心都疼了,只希望,今生今世都能为你抹去悲伤、分担你所有的痛苦。”
他起身,将她往卧榻上带去。灼灼的眼中闪着某种深思,也为妻子的告白而感动不已,尤其她是这么一个保守的女子,能说这种话,当真难得了。
“夫君?”她身子被放在床上,让她讶异得都快结巴了。很难不把他的行为想歪……
韩霄看她脸色就明白她心中所想的,居然仰首大笑了起来。尤其每当妻子有礼地唤他“夫君”时,都是为了提醒他的不合礼教。他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
“夫人,你多虑了。即使夫君我百般想与你燕好,但为了孩儿着想,我想,我还不至于好色到莽撞的地步,你尽可收起惊吓的神色。小生这厢有礼了。”
被丈夫一番话逗得红潮更加汹涌,云净初抓过被子蒙住身子,怎么也不敢理会他了。
她还能怎么想?才刚起床就又被抱回床上,又是刚倾诉完爱语,正常人都会很自然而然想到旖旎的方向去呀!尤其对象是他,这个人向来不管白天黑夜,想与她燕好时是什么也不管的。
呀!羞死她了!
欣赏够了妻子的娇颜,他坐在一侧,轻声而正色道:“这些日我与萧家长公子研习血咒方面的事,他也借了我数十本有关咒术的书籍。”
“那,你有何心得?”
他静默了半晌:“当年你姥姥以自身的血封住你双眼而下咒,却又能完好不伤你眼,确实不可思议,想必她本人除了武功高强外,也研究了不少有关咒术的书,或者本身有奇遇。那……这些日子以来,我得到一个想法。”
“什么?”她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姥姥以血亲之血封住你,若要解开,是否可以相同地以血来解咒?”他无声地拿出一把匕首。
“什么意思?”
他在自己手腕上划下一刀,仍以若无其事的口吻道:“我在想,若用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之血去解,是否能够行得通。”
温热的液体一滴、两滴地落在她面孔上,云净初突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是韩霄的血!
“不要,不要伤害自己,霄,霄!你哪儿在流血?”她惊慌而狂吼的双手在空中探寻,想抓住他,却反而被他一手擒住。
“别动,乖乖的,我要以我的血逼出那些令你失明的血!不要流泪,别哭,我不会死的,这一点血,”
云净初拼命摇头,泪花成河,串串而落。
“快止血呀!不要这么傻!求求你,霄!”但她知道哀求并没有用,于是她尖声大叫:“追阔、小余,你们快来,快呀,快来阻上他做傻事!”
几乎才话落,一条人影已被窗而入。
是朱追阔,一进来他就傻眼了!天哪!满床的血……
“老大,你疯了!”
“滚开,别烦我!”韩霄又划了一刀。
“追阔,快制止他,别让他这么做,快呀!”满身是血的云净初哭喊着。
“老大”朱追阔心一横,打算冲上前先点昏他再说,实在是他不能肯定韩霄目前有几分清醒。老天,他不会是疯了吧?
没用!没有用!他的血竟帮不上她!他是这么爱她呀!可是不必朱追阔制上,他踉跄起身,狠狠柱子一拳,转身而去;差点撞到正要跑进来的范小余。
“哇!吃火药啦?”地拍着心口跑入房内,给朱追阔抓个正着。
不待她破囗大骂,他已先开口交代:“帮大嫂净身换衣,我去替大哥止血。”
“什么呀!搞啥子?”
一头雾水地走入内房,在看到浑身是血的云净初之后,范小余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吓死。
才几个时辰而已,这对夫妻居然由万分恩爱到血腥相见?这是哪一种爱情呀?
老天,她想昏倒,但首要得先打理好嫂子再说。唤了一名丫头进来帮忙,她忙不迭地搂住低泣的云净初,什么安慰话也吐不出来。
范小余有了结论:韩霄是个疯子!
她真是不明白这对夫妻有什么问题,而那种恩爱法会爱死人的。云净初领受得了,代表她够胆识。
如果说韩霄是个“冰人”,倒还不如说他是个“狂人”来得恰当。并且那股子情焰比岩浆更烫人,被他爱上的人恐怕免不了被烫焦了一层皮;幸好,水可以克火,这对夫妻的结合真是绝配。
“小余,我家相公出门了吗?”睡到近晌午才起身,熬过了半个时辰的孕吐,云净初才更衣梳头,坐在梳妆台前,替自己梳一个简易的髻。
“一大早与大朱出门去了,可能过湖去萧家吧。也好,顺道换药。”她立于云净初身后,替她插上几根翠玉簪。
云净初低声道:“幸好他的伤口不大,失血没有太多。这两天见着了他,心头总过意不去。”
“唉,那是他自找的啦!他应该庆幸你没有被他吓到动了胎气,没看到比他更莽烈疯狂的男人了!奇怪,平日看来慎思冷静的人,居然一遇到攸关于你的事就没了大脑?没关系,就当你家相公血太多好了。”
“小余。”她有些无奈地叫范小余。真的不明白为何小余儿老是对韩霄有一箩筐的批评。
范小余扶起她,走向门外:“好啦好啦,云姊。我知道你会心疼,不挖苦他便是了。反正我也只是恶人无胆,只敢在他身后道是非,在他面前,则是屁也不敢放一个,你就别替韩老大心疼了。”
两人一同在庭院的石椅上乘凉,佣人端来了补品与早膳,范小余替云净初添了一碗。
“你家相公有交代,每日膳食中必须要有补胎的药膳。喏,这一盅‘药牛乳方’是特别要先服用的。”
“是牛乳?”她啜了一口,只觉是新鲜的牛乳,怎会是药膳?
范小余权充解说人:“这就是云姊有所不知了。韩老大前日赴萧家疗伤时,特地请益萧老大安胎药方,请益完了后,还半强迫地购了萧老大一只黄牛回来,这只黄牛可有来头了!根据北宋的药膳书《圣济总录》中记载,‘药牛乳方’的研制,是用钟乳一片,加人参、甘草、熟干地黄、黄苠、杜仲、肉苁蓉、茯苓、麦门冬、薯蓣,加以捣研为末,置于粟米粥中喂黄牛。那么,其黄牛所产的牛乳便是集所有药品之精华的‘药牛乳方’了。为了牛乳的精纯度,你相公不愿随便买黄牛回来,硬要萧老大手上那只自出生就哺以药品的黄牛,眼前这一盅牛乳是大有来头的。”讲完了顺便夸张地叹一声:“认真说来,韩霄是个好丈夫。”
喝完一盅牛乳。云净初眼眸莹然,她不知道,韩霄竟为她费心思至此,天下间,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有情有义的男人了。而他竟什么也不说,默默且执着地为她而奔走。只是,面对这般浓烈的情意,贫瘠的她,除了爱,还能回报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吗?
“不必太感动啦,云姊,如果你知道未来补品还有多少得吃的话,包准你眼泪立即流下来。”
“小余,我配不上他,我不值得他这么待我。”
“云姊,别说这种灭自己威风的话,你相公最讨厌你这么说了。爱就是爱了,没有配不配、公不公平的问题,你老是这么想,才当真是对不起他,会惹他怒火又上升的。”
这是事实,韩霄最恨她这么说。只是,每当由他的表现彰显出自己的无能时,她怎能不去想?幸福感不断地在心中充盈。他是这么热血奔腾的男人,又太久没人可以去爱,因此总像是要在一时一刻补足十年来的空虚似的。也许,她能做的回报,就是别让韩霄再听到配不上他的话题,她是该努力肯定自身的独一无二,别再一味地因目盲而自卑了。
“但愿,我真是值得他深爱的。”
“没有人比你更值得了!你都不知道你相公在江湖上多受女人青睐,什么女子都见过的他,从未曾心动过,却独独倾心于你,那代表你自有独特的地方。否则他哪会疯了似的爱你?”小余中肯地说着。心下不禁也期望云净初能有复明的一天,到那时她才会明白自身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云净初沉吟许久,才道:“萧小姐是个美人吧?”
“是呀,多才又貌美,但你可别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早早死心了,不敢对你丈夫有妄想。”范小余早已摸清她会说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十年来从不动心。”
“根据小妹精准的观察力判断,你丈夫非常讨厌女人投身江湖抛头露面强出头;而且很不幸的,我那大朱也是此道中人,坚决不肯我去当侠女。”
“江湖女子不好吗?”她不明白。并不是所有女子都适合锁深闺的。韩霄也从不那么认为。可为何独独反对女人闯江湖?
范小余踢着脚下的碎石,耸肩:“我不明白韩老大的想法,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家大朱的说词给你参考。他说大部分的女人在江湖上都闯得很辛苦,很难真正受肯定不说,若没有卓越的靠山庇护,很容易沦为被利用的玩物,只会供男人们在背后嘲笑而已。而有些女人,因为有一点功夫,便骄纵横行,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由古自今,那些江湖女子,自爱者少,不明事理者多;本身不自律,又无谋生之能,除了生活困顿外,也坏了名声,所以大朱说女子最好不要走江湖。除非当真本事十足、自律甚严、不轻易受人挑拨左右者。在江湖史上,也只有宋朝年间,距令三百五十年前有出一名人人敬重的‘女神捕’而已。尔后,就甭说了。”
“是这样吗?”她听了也不禁神往。女神捕?好棒的封号,也真正受人敬重,想必是女中豪杰吧?
范小余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叫佣人来撤走。
“云姊,咱们乘马车出门逛一逛好不好?我想他们不会太早回来。”
“好呀,那我回房更衣。”
看着云净初已能熟悉地往房门走去。不知为何,范小余的心中蓦然涌上一层不祥之感。
可别说她瞎猜,预感对偷儿而言是很必须且很灵的,十之八九难有误差。
甩了甩头,走上前就要扶云净初蓦地两阵掌风左右夹杀而来,范小余扑身上前,将云净初推入门内,手劲怡巧地让云净初跌在石柱旁的纱帘上,可以在落地时不致摔疼;而她险险地击开一掌,却无力躲开背后的掌劲!一口鲜血疾射而出神情涣散的范小余抓住门框直起身,看着并立于她眼前约两名女子!
一名她认得,是冯金娥,半个月前于“怡宾客栈”偷袭云净初的女人;另一个应是她找来的帮手吧!
“臭丫头,今日没有男人,看你如何嚣张!申玉姊,那韩霄的瞎子妻子,正在里头。”冯金娥冷冷一笑,对身边的女子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