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死,这一直是他希望却不敢奢望的事,竟然成真了!自制坚强如他,再也忍不住流露真心……
她没死……
这回,无论她有多恨他,他都要一辈子守着她,片刻也不与她分离!如果往后再争吵,他不会甩头就走,非要抱搂到她气消为止,才肯放开她。
嗯,他该怎么让她知道他们快要重逢了呢?给她一个惊喜如何?还是不由分说的再度掳她回大辽?他可得好好想想。她吓过他一次。他也得回吓她一次才行!
他,耶律烈,露出了六个月以来最愉快的笑容,一瓶又一瓶的美酒下肚,心中计量着甚么……
第九章
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郑书亭醉醺醺的傻笑着。
下午,就在他受尽奚落、饥饿的奔回小屋时,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巨汉来问路。应该是北方人吧?才会长得这般高大。他指了路之后,那巨汉为了感谢他,将他马鞍袋中的美食酒肉全搬出来邀他一同吃喝。
如今天已黑,而这一顿又是他半个冬月来吃得最尽兴、最畅饮的一次;心里直叫他是好人!
这人是谁?当然是一路跟踪他来的咄罗奇了!
「郑公子,你贵为君家的女婿,为何会落魄到这种境地呢?太让人不平了。」
「唉,别提了!自己招惹的,还有甚么话好说?人家虽做得绝些,到底还是我活该。不过,我仍坚持女子无才便是德。念太多书的女人只会变成像我那大姨子一般的怪物,没人敢要了。唉!像我的妻子有才有德,不知给他们藏到那儿去了,我现在只求他们把妻子女儿还我就成了。」郑书亭每说一句就唉叹一句;一想到妻子,就好想落泪……
「你口中的大姨子,是君绮罗小姐吗?」咄罗奇屏住呼吸等待答案;他还需要再确定一次……
郑书亭挥了挥手。
「可不是吗?那女人太厉害了,不必动刀动棍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这一点咄罗奇深有同感。
「虽然她是三姊妹中最美的一个,可是呀!那种女人不能娶,除了我妻子之外,剩下的那两个姊妹都没资格嫁入;大的精明冷血,小的刀口无德,难怪嫁不出去!」
今天的谈天,是他近一个月来最开心尽兴的一次。也难得有人听他大吐苦水,所以,他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了了。饮了一杯酒,他又拉住咄罗奇,道: 「你可别以为君绮罗是大家闺秀,其实她己身败名裂了。外人只知道她嫁到北方,死了丈夫才回来娘家住;其实她根本没嫁人,她哪!就是君非凡,当了四年男人,欺瞒了天下所有人,我都羞于启齿了。你说,这种女人是不是怪物?
以前我早说她总有一天会因此而受到报应的,现在报应不就来了吗?可怜我被她整得……呢……」
咄罗奇极力忍住笑。他想,这席话少主听了一定会很开心,至少他不是唯一对君姑娘咬牙切齿的人。而这人被她修理得更彻底。其实跟踪他时,沿路就打听出郑书亭的身份与目前的情况。
「为甚么偏要与君姑娘过不去呢?」咄罗奇又问。
「呢……扼……她败坏门风,辱没了君家……怀……孕……」
最后两个字含糊不清,咄罗奇拉尖了耳朵仍听不清楚,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很重要的答案,他连忙再问:「郑公子,你说甚么?」
不待郑书亭回答,门外马车停下来的声音引起了小屋内两个大男子一致疑问的表情。
会是谁?
君绛绢受父亲之命,提来一个餐盒与十两银子探视她那快饿死的二姊夫。
当她被丫头扶下马车,她就被篱芭上系着的大黑马吓了一跳。这么高大的马,她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郑书亭怎么会有如此高大的骏马儿?唉!不猜了,反正进屋就知道了;也许他的酒肉朋友之中刚好有几个还有点良心,会来陪他。不过,那些书生骑得了这么高壮的马吗?
不管了,如今首要之事就是别让那书呆饿昏;但她可没打算要让他好过,一路嚷嚷的进去:「郑书呆,郑书呆,你死掉了吗?请回答『有』或『没有』。哇!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好风水,几可媲美陶渊明南山下的草屋,只可惜田野已荒芜了,这会饿死人的!」
清脆娇嫩的声音停歇时,她人也进了小屋,却意外的看到一个高大得不可思议的男人;这小屋多了他更觉得可笑怪异。她的美目眨了眨。
「你是谁?」
「你又是谁?」咄罗奇双手环胸,轻轻吐出气息。好娇美的姑娘!好甜的声音!他用一双直勾勾的眼欣赏的打量她。
「君绛绢,你来做甚么?我郑某人与君家已无瓜葛!」郑书亭站不起来,狼狈的半趴在桌上,出口的声音含糊不清,没半点威严。
君绛绢看着满桌狼藉的杯盘,懊恼的瞪向那巨人。
「是你给他东西吃的?」
「嗯。」他从鼻子中哼出一个字。
「那就威胁不了他了,而他现在又是酒鬼……唉!」她叹了口气,将餐盒放下,走到郑书呆面前,双手叉腰,正在想法子让他清醒一点。顺便问那个巨人:「你是谁?干嘛接近他?他现在可没甚么好处可以给人了!」她煽煽小手;郑书呆一身酒臭,也不知几天没沐浴了。于是,她从水缸中舀出一瓢水,当头淋下去。
以为这样他就会清醒了,不料郑书呆咕噜了一声,居然睡着了。君绛绢捂住嘴,要笑不笑的,最后还是大笑了出来:认识这呆子快两年,只有这一刻最好笑。接着她直起身,走到窗口的写字桌上磨墨,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写着陶渊明的名诗,不过内容稍改: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无银地自偏。
饮恨枯田下,不妨念君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因醉已忘言。
然后在纸张下方又添上一行留言: 十两用一月,方可过试验;如欲见妻女,书本多钻研。
搁下笔转身才发现那巨人还伫在屋内。她走向门口。
「如果你是他朋友,告诉他省吃俭用!如果你只是路过,他倒下去,你也可以走了。」
男女授受不亲,又是夜晚时刻,她知道共处一室对自己不好。虽然那巨人不像坏人,但眼光很讨厌。
「君绮罗是你大姊吗?」咄罗奇问着;其实她们相似的脸蛋早给了他答案。跟她出了木屋,不想与她太早分别,这女孩相当特别。
君绛绢坐上马车,在放下布帘之前回答他:「是的。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你尽可将我们君家的人全想成坏人,反正郑书呆的朋友我不会计较,全是一副德行,所以,我根本就不抱着任何期望。」
马车行远之后,咄罗奇才翻身上马。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对这小美人产生了兴趣。
至少,咄罗奇安心的想,君绛绢的性子绝对比她那大姊温和多了。那么是否表示,他不会吃太多的苦头?
天晓得!※ ※ ※ 再半个月就要生产了,君绮罗每天扶着腰,命令自己要稍微活动一下,否则这么大的肚子,到时那来的力气把孩子生下来?
随着小孩子在腹中成长,她益加想念他,大概是想让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何面貌吧!她总在心中细细刻划出他的面孔;到近来,居然开始恍憾觉得他好像在自己身边。这当然不可能,目前辽宋之间剑拔弩张,随时有可能开战,他那有可能不要命的前来?如果他知道她还活着就有可能,不只「可能」,是「一定会」前来。可是她「死了」!何必来呢?
这孩子,该长得与他一般威武吧?
「姊!姊!大消息!」
君绛绢奔进后院立即大呼小叫着。平常就毛躁的一个丫头,现在更毛躁得不像话!
二娘见了,不昏倒才怪。
君绮罗让自己慢慢的坐在平滑的大石子上,吁了口气,才看向猛喘气的小妹。
「怎么了?天塌下来了吗?」
「不!不是!」她拍了拍胸口,努力说着:「全杭州城都贴上了皇榜,从今夜开始,掌灯后不许有人上街,看来是要实行宵禁。还有,家家户户皆不许收留外来客;每家客栈住宿的客人全要表明身份。汴京那边还派来了一支禁卫军到咱这里坐镇呢!」
「要捉江洋大盗吗?」君绮罗心中想的是自家商行营运上会受到的损失。
「不是!抓江洋大盗何需费这么大的工夫?」
「别激动!先顺了气再说,回头咱们得差总管去处理……」
「姊!先别管那个了!是辽人!辽人潜入咱们杭州城了。好可怕!那些吃人骨、喝人血的契丹人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来到南方,而我们前哨的大军都没发现呢!不知道他们来这边要做甚么?他们一定是妖怪,要来吃人了!」
君绮罗猛然抓住妹妹的手。
「辽人?皇榜上怎么说?」为甚么她心跳得这么急?为甚么她是这么激动?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
君绛绢努力想了一下。
「没有画出肖像,可是有提到那两个辽人中有一个长着蓝色眼珠,好可怕!只有妖怪的眼睛才会是蓝色的;而且他们两个都是巨人。我们的禁卫军一路由汴京追捕过来,就是抓不到人,连他们来了多少人,长得甚么样子都不知道;像鬼一样让人抓不到踪影……」
往后小妹说甚么,她都没听到了。蓝眼,篮眼,她认识的契丹人中,拥有蓝色眼睛的人只有他,耶律烈!
会不会是别人?
是怎样的人敢如此招摇的进入南方?摆明了是要自投罗网呀!一定不是他!
千万不要是他!一但禁卫军团团围住杭州城,那两个辽人准死无疑。他才不会这么笨的前来,并且惊动官差。
她双手轻放肚子上,咬住下唇。
可是……她有预感……是他!他来送死吗?他到底想做甚么?
如果是他,他一定可以不让人发现的来去自如。但又为甚么惊动了官差们?
还是……哦!她真的不知道了!
不要想,冷静!君绮罗,别慌,不是他!不是他……
此刻的他不正新婚燕尔,与三位公主沉浸在爱情中,那会有空只身前来这儿?哦!她宁愿心碎的希望他正在享受新婚生活,而不要他果真前来。
千万不要是他呀!
君绛绢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可怕而吓坏了姊姊,急忙道:「大姊,你别担心,咱们晚上早点休息,多派点人守门就成了。那两个辽人迟早会被抓到而处死的。别担心,有一支禁卫军与官差正在追捕呢!也许明天我们杭州城上就会吊着那两个野蛮人的人头,到时,我一定会去看看是不是真有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不!不要!」君绮罗冷汗直冒的低吼。不管那两个辽人是谁,她都不要他们死掉,尤其是蓝眼的那一个。
「姊……」
「我好累,我要上楼,我……」她急急起身。君绛绢连忙扶住她,带她上楼;直气自己说得太夸张了,吓到了快要临盆的姊姊……这么血腥的话实在不适合说给孕妇听,连带的教坏小孩子呢!
黄昏时刻,君绛绢满怀歉意道:「姊!我叫人送补品与晚膳上来给你吃,你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再说这种话吓你了。」
「好!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她捂住脸。
君绛绢点了油灯后,退出了小楼。
她的肚子立刻被踢了两下。
君绮罗轻语:「你们也担心他是不是?哦,希望不是他……」
婢女将晚膳送上来之后,更惹得她反胃。她进入内室,呆呆的看向铜镜,反映出惊恐的眼神。
「哦……」
认识他,就注定了她此生的沉沦,连不想他的权力也没有……
捂住脸倒在躺椅上,眼泪再度沾湿了脸颊;哭到疲累后,才不安稳的入睡,梦中有着更多的不安……※ ※ ※ 真不知该说谁吓到谁?
耶律烈一双蓝眼不置信的看着那个沉睡中的美人!他的女人。
她的睡容忧愁,消瘦又苍白,但仍是美丽得惊人!而这么消瘦的身子却有着那么大的肚子,他不自禁的皱紧了眉头。
是他的孩子,他知道。但她这么单薄的身子为甚么会有这么大的肚子?该死的咄罗奇居然没有打听到她已有身孕,不然他岂会一进入她房中就像个呆子似的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光看着她的肚子就像看了一千年。
她真的没死!
在亲眼见到后,他仍无法真正相信。他得抱她、搂她在怀中,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才能完全相信,并告诉自己,他真的没失去她。
他悄声坐在躺椅边,小心执起她细弱的双腕,上头还残留勒伤过后的浅疤,当时,他在气愤之下绑得太用力伤到了她;耶律烈痛恨自己曾有的粗暴,轻轻的吻着她双腕的红痕,发誓今后绝不会再伤害她。他无意的力道就足以对她造成伤害,他要更加小心……
然后,他看向她的肚子。
其实在北方而言,这么大的肚子很常见,但是北方女人粗壮健美呀!而她是南方的弱女子,却也挺得如此大……他开始担心了!一手小心放在她的肚子上,她肚子动了一下,他讶异又惊恐的睁大眼,天!她要生了吗?
再仔细看又不像,她并没有醒。他吁了口气,小心的抱起她,却仍吓醒了睡得不安稳的君绮罗。
她低呼出声,努力眨眼又眨眼……他……是真的?
「别眨了。不然我就当做你在勾引我!」他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喃。
「呀!你……」
她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四周,是自己的房间没错。那么,他是真的喽?还是梦境再一次的戏弄她?她一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感受到他脸上温热又熟悉的线条温度……而他的心,是跳动着的!
他坐在床上,紧紧搂住她的身子。她在想甚么?这么复杂的表情,有讶异,有不信,有狂喜,有震憾,有惊吓……
但,她最后的表情是冰冷的。想到他已有三位妻子,立即,她面孔冷若冰霜。
「放开我!」
「一辈子也不放,这回你别想再逃开我!」他差一点忘了这个女人有多么轻易就能撩拨起他怒气的本事,他努力压制住怒气。
君绮罗推挤他雄厚的胸膛。
「你不放,我就要叫人了。这里是杭州,是大宋的地方,现在全杭州城部署了兵力都在抓你,只要我一喊,你明天就会被砍下头颅吊在城墙上……」
「你叫呀!」他不在乎的低吼;一双眼竟然闪着嘲弄与鼓励。「你叫!我让你立大功,协助大宋抓到耶律家的人可是大功一件!也许你还会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官呢!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