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汉皇重色思倾国”的乐声响起,她的心情更加难受。该是给自己一些无情现实来打醒妄念的;她是红尘中注定要薄命的红颜,有那么一点姿色可以“常使君王带笑看”,有那么一点美丽可以在男人眼中“三千粉黛无颜色”;可是……那代表着无情的结局,在男人争来夺去之后呢?还不是在众人逼迫下,成一缕芳魂无所归到?最后,她也将“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停下了舞步,以为脸上是汗,一摸才知是泪水。
一条白绢出现在她眼前。
猛地抬头,却是见到石无介直视无讳的双眼。哦,老天!她这么失态,怎能让他看见?她不敢接过他手上的丝绢,捂住脸就要往恃内跑去——天哪!她刚才都跳了些什么呀?一边垂泪、一边舞着,岂不是丑态毕露了?
“等等!”石无介上前一拉,将她轻盈的身子拥入怀中。他不想让她走,可是他不知道女人的身子比他所能想像的还要娇小柔软,并且没一点力道。他一点也没有要轻薄她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她走而已,他想多看她一会,想不到这一拉,居然就将她搂入怀中了。不只如此,当秦秋雨要挣脱时,才发现左脚踝似乎扭伤了,而痛得无法走动。
她没有叫出声,可是豆大的冷汗配上苍白的面孔,也足以使石无介明白过来
他恐怕是害秦秋雨扭到脚踝了!
“怎么了?哪里疼?”情急之下,石无介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石桌上,就要掀起她裙看脚。
秦秋雨急得脸色又红又白——他——他——怎么可以看她的脚?!
“死无介,你在做什么?你这个急色鬼给我住手!”比这声音更快而来的是一颗皮球,直往石无介的脑门砸来。石无介直觉的俐落一闪,比秦秋雨的警告声更快的,搂起她就闪到了三丈之外,躲开苏幻儿踢来的致命一球。只见皮球飞过石桌,砸在一棵桂树上,霎时撒落一片缤纷的花瓣雨。由此可知,苏幻儿是用足了吃奶的力气踢来这一球的。
待看清楚是他大嫂后,石无介叫了出来:
“嫂子!你要杀人呀?做什么拿小绾的玩具来攻击我?”那颗牛皮做成的小球还是他送给小侄子的。
苏幻儿没有回答,走近他们,用力的扳开二人的身子,叫道:
“你这样抱着秦姑娘是什么意思?人家还是清倌,连手都没有给男人碰过。你太过份了!罢才还企对轻薄她;我都看到了。”
“我哪有?她的脚……”石无介急欲辩白。
可惜苏幻儿并不给他机会,凶巴巴叫道:
“她的脚很白很美,但是你不能看,那种隐私的地方给你看了还得了?你又不是她丈夫。太过份了哦!石无介。现在,我要你立刻到前院去!其他的事我来就好了。”
不容石无介再有说话的机会,幻儿硬是又推又吼的将他给赶出了客院。
直到石无介走远了,幻儿才看向被吓呆了的秦秋雨。
“你的脚还好吧?这个无介!只会坏事。”
“您……夫人……”秦秋雨结结巴巴的看着苏幻儿。
是的,苏幻儿是个无法容的大美人!她敢肯定数日前最扮男人上万花楼调戏她的人,就是石大夫人!她以为身为石家大夫人的苏幻儿必定是个温柔端庄的大美人,可是……可是她……她居然是如此的泼辣!老天……石无忌娶的是一个怎样的妻子?她不知道世上居然会有这么样的一个女人存在……
“我叫幻儿,你也叫我大嫂好了!来,我看看你的脚,你恐怕是扭到了;无介那个大老粗,回头我会找他算帐!”其实幻儿躲在一旁好一会儿了,什么事都看得一清二楚,就等有机会现身。无介真的是粗人,不会控制力道,这下子看秦秋雨要怎么跳舞?要撮合这一对之前,幻儿得先三思一下,将来石无介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把秦秋雨弱不禁风的身子给折断了?这么一拉一扯简直就像打算把她分尸,秦秋雨哪受得住?
“我叫人来给你推拿一下。”当下吩咐一旁的丫头去请冷刚来。
“夫人,我太不小心了!真抱歉。”秦秋雨歉疚的看着石大夫人;她知道自己今天无法跳舞了。
“别这么说!这事只能怪无介不怪你。他那人呀!打小就粗枝大叶的;成天狩猎、练武、赛马,从来没有与女孩儿相处过,不懂怜香惜玉那一套,你可别生气。”苏幻儿扶秦秋雨坐在石椅上,替她脱下鞋袜,只见左脚脚踝已有一点红肿,恐怕会有好几天不良于行了。
“看来今天已无法为石当家献艺祝寿了!我想,我该回去了。”秦秋雨忍着疼痛,拭对扯出笑容。
“不不!还是可以,你可以弹琴呀!”无论如何,幻儿还是要秦秋雨表演的。
在石无忌的观感中,所谓的名妓,皆属马仙梅那一类的货色。而他也为马仙梅三年前曾试对破坏他与妻子感情的那件事,而一直耿耿于怀。从此以后,凡有任何庆典皆不肯请艺妓来堡中表演;而也因为那件事,石无忌更加坚决的反对幻儿心中打的主意:意对撮合秦秋雨与无介。如果想改变他的想法,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亲眼看到秦伙雨。
石无忌虽然固执,但也很精明;秦秋雨的出淤泥而不染,难得一见的超凡脱俗,还怕石无忌会看不出来吗?相信到时他心中自会有所评估;虽持反对意见,但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妻子去拿主意了。
再来,秦秋雨必须出现的第二个原因在于:当幻儿发出表演项目单后,立即使那官架子极大、一身官僚气息的开阳太守朱炳金,露出了色眯眯的笑容。原来,他来北方的目的之一,居然也是来竞价秦秋雨的;竞价的同时当然也要拼命向傲龙堡捞油水了。
这个南方官吏一点也不明白傲龙堡的实力,只当石无忌是单纯的北方大商人,一心想走官商勾结的路。所以他把官架子端得高高的,开始计算石家有多少家当了。他肯“纡尊降贵”上傲龙堡的原因是:秦秋雨也会来这里。他已去过万花楼多次,却见不着秦秋雨,想摆官架子,却发现其中不乏王公贵族、王亲国戚之类的人物,要摆架子,还轮不到他。
幻儿当然不希望利用秦秋雨来引诱朱炳金,但她料想朱炳金必定会垂涎于她,只要他一出口轻薄,必定能激起石无介最直接的反应,到时——嘿嘿,搞不好很有看头喔!
而对于石大夫人的如此盛情抬爱,秦秋雨一时倒不知要如何拒绝才好了。她即使忍着疼也要撑下去,直到表演完才得以脱身,那么……那么……她也许有机会能再看到石三公子……她不敢有所妄想,只能用卑微的希望来满足自己那颗无望的心。
“在想什么?心上人吗?”幻儿一直在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到最后浮现的喜悦与哀愁最令幻儿好奇。也许她是想到了无介,所以幻儿才有此一问。
秦秋雨双颊泛红,淡淡道:
“夫人说笑了……我……怎么会有心上人呢,我这等身分?”
幻儿托起她的脸蛋儿:
“怎么会没有?例如……上回在万花楼亲你、搂你的那位绝世制公子苏柳呀!他人品卓绝、文采风流、满腹经纶,是上天下地独一无二的……”
来不及说完就给秦秋雨打断了话尾:
“大美人!”这会儿,秦秋雨百分之百的肯定那人就是石大夫人最扮的了。她不禁笑了出来;这石大夫人真是个异类,可是又怪得令人觉得很好玩。她心想,石无忌敢娶她,勇气可真不小啊!
“啊,真没趣!你知道了呀?”幻儿本来还想大肆吹捧自己一番的,想不到人家秦秋雨冰雪聪明,早就发现了。
“嫂嫂、嫂嫂,冷刚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石无介的叫声,由远而近,可以猜得出他奔得很急。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害得人家秦姑娘脚受伤了,你还敢来?”苏幻儿凶巴巴的对石无介吼叫,其实她早知道他会回来的。
石无介只是愣愣的看着秦秋雨,为她唇边那朵微微的笑意而失神了……
怎么会有女人这么美丽呢?那种美丽是会让他疼惜的;而他,在今天之前甚至不知疼惜为何物。如今,突如其来的,那心情就出现了。在她垂泪时,在她微笑时——都有一种虚幻的美感与淡淡的哀愁——她竟是如此的不快乐!
也让他生平第一次有种好想为她做些什么事的感觉!千金若能换得一笑,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这是什么情怀他不明白,但他只要她笑,只要她快乐,只要她舞着春风、舞着柔媚,但别落一身哀愁……
一旁的冷刚替石无介解了围:
“先让我看看秦姑娘的脚吧。”
他正要向前一探究竟,却给苏幻儿拖到五步之外,在确定别人听不到后,她才道:
“我不要你马上治好她;我相信你的能力,但那有违我的计画。”
冷刚仍是一无表情,但双眉扬了起来,等着听他这位大嫂又有什么惊人之举。
幻儿再看了石无介与秦秋雨一眼,最后才以更低的声音道:“让她三天后痊愈;每天要换的药我会让无介送去万花楼。”
冷刚起先一阵惊愕,但看了一眼那二个人,终于有了点体悟,他轻声道:
“嫂子总是习惯做些惊世骇俗的事。”
幻儿笑:
“你是吕不群的徒弟,想必知道我更多的底细;在我们那个世界,这是很正常的。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古老的礼教无法约束我。”二年前,她与丈夫就曾为了一睹奇人风采,而上天山找那个卜出她来历的吕不群。好玩的是,吕不群可以卜出许多事,却不愿相信,而一一提出来向她印证;要不是后来被冷落的石无忌押她回家,她甚至还打算留在天山与吕不群学卜卦,想找出得以与母亲连系的方法呢!
“你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谁能约束你?”冷刚笑了笑,与幻儿一同打量石桌旁那一对璧人,他们的确是相配的一对。
任何男子的注目都会引起秦秋雨恶心反胃的感觉,但是,石三公子并不曾给她这种感觉。
此时她只能感觉到脸庞好热,整个人好像都有点坐立难安了;他——可会觉得她有一点点美丽?他——又为什么要这么痴看她?他是在看一个少女,或是——一个妓女?不!他的眼光并不龌龊,是她太敏感了!男人是用哪种眼光看她,她总是可以马上分辨出来。石三公子没有以污秽的眼光看她;但是,这种眼光更令她不安,而不安之中好像又有一丝丝的喜悦与甜蜜。
“对不起……”收回无礼的眼光,石无介只能呐呐的吐出这三个字。秦姑娘恐怕会当他是登徒子了,用这种眼光看女人,应是不妥的。
“哦?”她抬起低垂的脸,让自己有勇气直视石无介那一张俊朗坦率的脸。那双在浓眉衬托下更显得深邃的双眸,它犹如天边的星子,正蕴含无限温柔的看着她。
她漾出一抹真诚而温柔的笑意,说道:
“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苏幻儿自觉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此时很煞风景的介入他们:
“道完歉就可以走人了!我请冷刚看完她的脚之后,她也该到前院去了。”
拉了冷刚过来,就把秦秋雨的裙掀高到膝盖处,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与细嫩的足踝。
石无介一时看呆了,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腿会那么美!在北方,偶尔看到洗衣妇脱鞋泡在溪中,只觉得尺寸比男人略小些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同,如今一比较,才知果真是不同的!或者只是秦秋雨得天独厚?
或许是老天捉弄人吧?给了她如此完美的条件,却又让她身陷烟花中。
“你——冷大哥!男女授受不规,你一定要碰她的脚吗?”石无介看到冷刚正要摸向秦秋雨的脚时,情不自禁的大叫出来,并且一脸想揍人的表情。
冷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以为我的医术好到光用眼睛看一看就可以了吗?就算一千年后,医术也不可能这么进步!我得看看她扭伤的程度呀。”他现在倒看出来无介这愣小子的心思。
幻儿忍住笑,凶巴巴的大叫:
“你这碍事的东西,先到前院去吧!别妨碍冷刚。”
不由分说的,就把无介给推走了,然后才放声大笑出来。
梁玉石冷眼看着聚贤楼中的朱炳金;原来这就是石无痕一直要引开她的原因了。
为什么要瞒着她,不让她知道这个小人进入了傲龙堡?北六省是傲龙堡的势力范围,要让一个人死得不明不白还不简单吗?为什么反而她的仇人在此备受礼遇?石无忌甚至还与朱炳金到运河工程的招标买卖!石无忌的居心令她惊疑不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太信任他们难道是错的吗?
不!她不能坐视她的杀父仇人在此快活、自在,即使是同归于尽她也要杀死他!
就在她紧握匕首,正欲冲出恢风去刺杀朱炳金时,突然,身后二只铁钳似的手已紧紧的抓住了她,并往暗处退去,她手上的武器转眼间已被夺下。
“你在做什么!”
石无痕将梁玉石抓到浩然楼的书房中,才将她狠狠的丢在躺椅上。她实在太冲动了!要报仇也得看时候,所谓的复仇又岂只是杀人了事而已?她差一点就要犯下杀人的大罪了!如果他再晚一点回来,那后果真是不敢想像。
本来他们三人赛马赛出兴致,决定一路奔驰上一座小山;可是,一路上梁玉石极力躲着王秀清含情的目光与热情的言语,故意放慢了速度,在一个山路转折处,索性一溜了事,等石无痕与王秀清都上了山顶时才发现。一股不好的预感立即闪入他心中,使他立刻策马奔回傲龙堡,才得以及时阻止梁玉石冲动的行为。
“我自己的父仇,我自己会报!我也不会再天真的相信你们了!”说完又想要冲出门外。
要比力气,她哪里是石无痕的对手?石无痕又将她抓回躺椅上,而为了不让她再有逃跑的打算,他索性用双手扣住她手腕,以自己的身子压住她。
“不要再挣扎了!听我说!”他低吼。梁玉石眼中受伤的神色令他不忍。
她吼回去:
“有什么好说的?朱炳金是你们石家的座上客已是不争的事实!你们没有要帮我报父仇也是事实,现在你又想要说什么花言巧语来安抚、哄骗我?然后再躲在背后暗笑我的无知是不是?没错!我是一个落魄的平民,不够格劳烦你们高贵的石家出手相助!对你们而言,我只是个小乞丐、一个食客,你们拿我当笑话看而已;况且,在利益当前,你们怎么还会记得我爹的冤屈?反正我与你们又非亲非故,指腹为婚的誓约也早已随着上一代的入土而告终结。是我笨!是我爹傻!尽他所有的力量来追查你们石家的仇人,还把我当成——”她猛然住口,不再说下去;将她当成男孩儿养又如何?反正她早已抱定独身一辈子了,谈不上牺牲;这事也没必要提!此时她也不需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而使事情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