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真是生意兴隆。要是有人像你三天两头来医院晃,医生想不发财都难。”白悠岳这一番戏谑的话全是板着脸说的。乍看之下会觉得他是个不苟言笑、书呆子型的严肃医生,所以很容易被他的谈吐吓倒。他是白家六兄弟中“玩”心最重的人之一。能把人吓到让人对他刮目相看是他的乐趣之一。
处理完洛洛的脚,他顺便替两个原本是俊男的男人努力修补面貌。
“我们的整形外科就在楼下,全套整容可以打八折优待,顺便奉送隆乳秘笈。”
“闭嘴!”艾瑞克一向不好开玩笑。这个庸医说是特效药,事实上用抹伤口加重疼痛的药水猛擦他脸上的伤,并且还一副神圣救世主的表情,像个传教士的正经口气建议他去隆乳——他听了几乎吐出来。
孟冠人只是一副认了命、任人宰割的无奈表情。可以感到安慰的是,并不是他们才受到这种待遇。白悠岳对那些乱打架、乱自杀、乱……乱七八糟受伤而来的人一向没有同情心。像他可以很亲切的替洛洛包伤,中西并用的诊疗,保证三天后她可以完好如初。因为知道洛洛受伤是“不可抗拒之因素。”对于他们二人,一看就知道是吃饱太撑去打架才受伤的!没有在药中加毒药就谢天谢地了。白水晶曾提过她四哥曾经叫一个自杀未遂的人再去死,因为那个为情轻生的人在好不容易被救醒后对父母破口大骂,骂他们多事。那人的父母几乎要跪下乞求儿子不要轻生,偏那不肖子直说女朋友不肯嫁他他就要去死。无巧不巧的,被巡房的白悠岳听见,当下替那人拔了点滴,拆了手腕上的纱布,将他抓到窗口——那人的病房在八楼。
“死呀!你死呀!从上面跳下去,神仙也求不活你,割个腕算什么!你听过当众割腕有割死人的吗?更别说你这种○型血液多好找了!”
当场吓得那个男子哭爹喊娘,因为他的手真的放开了,直到他急叫“我不要死”才及时抓住他的脚丢回床上,哭得半死!往后当然乖乖养伤,乖乖出院,乖乖活着;据说后来还把白悠岳当成偶像,努力考上医学院,打算向他看齐。
有这种人当医生,身为他的病人最好安份一点,以求平安。
“好了!让你们的小女朋友在病床上休息一下,晚上再送她回去。我还有病人,先走了。”白悠岳满意的看着艾瑞克脸上红红绿绿的药水,像完成了一件艺术品的大师,满心欢喜的回他的诊疗室去了。
“狗屎!”艾瑞克咬牙吐出一句脏话。他只知道他的伤很痛,如果知道他被画成了大花脸一定会冲去拆了那个医生的骨头。“你确定他不是庸医?”他怀疑地问孟冠人。
“他的生意门庭若市。德国回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孟冠人走向病床,探视脸色不好的洛洛,她在生气。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那里?”
“哼!”她给他一个钉子碰。
孟冠人摸摸鼻子,踱到门口。
“我去买午餐,一会后回来。”也该是给他们时间话别了!他知道,他已通过艾瑞克的考验,也庆幸洛洛的及时打扰,若真非要打到有人躺下,恐怕二人都得住院好几天。而且这一仗,不该有输赢,打成平分秋色是最好的结局。
艾瑞克坐在床沿,珍爱的轻抚洛洛精致无瑕的面孔,他从不曾让洛洛在他视线下受伤!
“还很疼吗?”
“可以忍受。”越想越生气。“我真不敢相信你们这两个三十岁成熟的‘老’男人会用这么低等的方式来解决恩怨!艾瑞克!你们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我不要你们出意外,更别说互殴了!好啦!现在打完了!除了两张歪七扭八的脸之外,我看不出打了场架的结论!”
他不以为意,闻着她秀发的香味,温柔道:“我得确定他有保护你的能力。”阻止了洛洛的抗议,他又道:“当然我知道你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可是,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男人不能比你弱!”
他又像以前那个艾瑞克了。她握住他的手——“你……认为他合格了吗?”
他自嘲低喃:“我有资格为你的伴侣评分吗?”
“有!当然有!你怎么可以认为你没有资格呢?你一定知道你在我心中有着别人无法承受逾越的份量才会怕我嫁给无法令我幸福的男人。艾瑞克,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她支起上身投入他怀中,语气有些哽咽。
她知道!早先艾瑞克初来乍到一心认定她是他的妻子,结果她与人订婚;当然会有一些无法随的情绪反弹,然后产生一较高下的心。至于他派出的那二名打手,洛洛后来更想通了他无意置冠人于死地,只是想掂掂他有多少能耐罢了。即使对艾瑞克有着许多的气恼,也抹灭不了他五年来对她呵护备至的情谊。她不要在两个男人中择其一。一个是爱情,一个是恩情,对她而言是可以并存的,她不要失去任何一个!
紧搂住她柔软芬芳的身子,他深深吸口气,低沉道:“他必然是有什么物质吸引住你,而恰巧我没有,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得不到你的心,我残灭再多的情敌也无济于事。当我认清你对我没有爱情之后,我很痛苦;因为一直以来,我深深认定你会是我的妻子;在这一份痛楚未平时,我依然想着你是我珍爱的小娃娃,那个想得到你的男人必须通过我的测试才能得到你。否则,即使你不爱我,我也不把你交给任何人。我会替你找合格的丈夫!”
“艾瑞克——”她抬头看他,又被他摇头阻止。
“别对我说任何感激的话!小东西,你我之间的情谊没那么肤浅,若客套的话就生疏了……我在想,他是适合你的。当我们一同在聊你时,我的口气完全是占有与纵容;而他,他没有与我争什么,甚至感激我陪了你五年,也不在乎我在你心中有很重要的份量,也只有他那种胸襟才当得起你丈夫!因为你不是相夫教子型的传统女性,宁静的生活会扼杀你每一颗活跃的细胞。如果我是你丈夫,会一辈子把你当小孩看待,会无怨无悔的收拾我认为的烂摊子,但那不是你要的!你要的是那种会与你一同闯祸的人,参与你的生活,带领你步向成熟……他做得到!因为他明白你的珍贵,他无意拘束你什么,尊重你生命中每一段过往的人事物,不企图去抹煞掉、霸道的想独占你全部生命。这是他爱你的方式,可以说他是比任何人更霸道,所以他容纳更多。小洛洛,我的责任已了!你已过了成长期,接下来的成熟期该是由他来带领!让你懂情、懂爱、懂真心。”
“你不会再来看我了吗?”他的话听起来像诀别,洛洛紧抓住他双袖。
他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一旦将洛洛交给那人,台湾这地方已没有他挂心的人了……
“你可以来美国找我呀!怎么?忘了路要怎么走了吗?要不要我画张地图给你。”
她笑了!知道他怕她感伤,却又禁不住泛起一丝丝惆怅;他已划清了界限,将来纵再相逢,也无法再知心了!他再封闭了他的心了!杰姆叔叔曾说过,她的介入,开启了艾瑞克冰封的心,只有她能让他展颜……如今呢?他又将心冰封沉潜在不见底的深处,更难开启了……除非他再遇到一位真正与他命中相属女子,否则,他不会再有春天……
“好了!”他轻推开她,小心扶她躺回床上。“我三点的飞机。”
见到洛洛似乎要落泪了,他淡笑轻语:“好孩子,给我一朵最美的笑容。”
她笑了!凄凄楚楚的笑容。
他低头在她额前一吻,不再多言,转身而去。
在门外,孟冠人半靠着墙,与他目光对上,他没有停步,与他擦身而过时,低语:“给她幸福。”
他在交接他的责任与他的爱。
“我会的。”孟冠人没回头,直接进入病房。
第十章
眼眶红红的洛洛一副想哭的表情。孟冠人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她床沿——
“长到二十岁再哭好像有点太老了。”
洛洛用力眨眼。“我失去了一个亲人。”
“不会的。”他笃定的说着,搂她入怀。“你永远是他心目中的骨刺,除也除不去,让他长痛在心。”
她皱眉推开他。“骨刺?你说我像骨刺?”
“当他的肋骨出现时,骨刺就会消失,你认为这主意如何?”他对她眨眨眼。
洛洛双眼顿时晶亮,再也没有哭意,兴致高昂的扯住他衣袖。“太棒了!”想到有那么多好玩的事可以做,她兴奋得全身发抖。突然想到——“对了!昨天红歌有没有回家?”
“应该有。她一大早就去公司了。”孟冠人想知道她探到什么。早知道洛洛不会让红歌白送一趟。
然后洛洛开始说她所看到的一切,以及孟红歌手上的疤……
听完后,孟冠人眉头拧了起来。
“当年她只有一次失常记录。在大学联考前一个月失踪了半个月。”
“没有人找她?”
“没有!她已大到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何况她一直是优等生,没有人会担心她可能失常……事实上,多年以来长辈们忙着盯我就已累得半死。”
“你们孟家的家规有时候不怎么有人性。”
“这样才能独当一面;也只有资质佳的人才,有资格受训,其他人全任他们自生自灭了。红歌——为什么会自杀?她是个负责又自负的人,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做这种懦弱的事。”他也明白不可能从红歌口中知道什么,当然只有去找耿介桓了。
洛洛深思道:“他们的背景相差太多,想在一起没那么简单。可是他们又互相吸引。”
“有得耗喽。”
晚上送洛洛回家后,孟冠人没遇到耿介桓,只好先回自己家了,他妹妹也不在。
他上楼去找了他那万事通的姑妈。
孟娟平拿下眼镜,放下看了一半的书,相当玩味的看着她这个侄儿。真难得他会来找她!平常如野马的人,专程来找她当然不是纯聊天,定是有什么难解的习题困住他。这倒希奇,打二十岁以后,孟冠人便独力解决任何事,已不需要别人的忠告或谏言了!他知道如何将事情处理得完美。
他坐在姑姑对面的椅子上,轻咳了声。
“也许是我太早离家了!有些家中发生的事我不全知道,是不是?尤其在我去哈佛那二年。”
“哦?”她挑眉,笑问:“你想知道的是那一件事?”
虽说孟家的铁律是自己的私事自己解决,但是个别发生的大小琐事,孟家长辈们全看在眼中。孟娟平不只是财团的行政总监,在孟家,她更掌握了所有事件的资料,没有什么事可以瞒过她。而她在充份掌握的同时也以最不着痕迹的方式给予适时的援助。
孟冠人最佩服她的就是这一点,而且自认无法比得上。这也是为什么孟家四老放心把他这个宝贝金孙交给孟娟平教导的原因。
他笑了笑。“那一件?看来家中发生的事还不算少,那天可不可以把你的建档资料借我瞄一眼?我好奇死了。”
“难得你会有兴趣动脑筋到我的资料库来。”她啜了口茶,沉吟了下。“你想知道的,与红歌有关?”虽是问句,却肯定。
孟冠人点头,不掩关心的神色。“她发生过什么事?”
“红歌这孩子吗?”她想了下,脑中立即整理出头绪。“压力太大,因为一直是资优生,她一直要求自己要不断的突破,不能让人赶上她。她深深认定能在孟家五位堂姊妹中独被选中,是因为她有过人的天资。她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可是她无法满足,在联考之前——也就是你在浪荡多年、不用功的情况下轻易考上托福,进了哈佛,她开始有了自我冲突,对她的资优生头脑感到怀疑。她是喜欢你这个大哥的,却又气你完全没有责任心,违背大家的期许,空有一颗好头脑却不肯认真做事。她认为这种不善待生命的人应该吃苦,不该凡事顺利——不必经由努力就轻易顺利;一时之间厌恶起她自己的太过认真。有些负气、有些向往的想人生中出轨一次,好好的放纵生命。但偏她又不是那样的人。逃了校、逃了家之后,跑到我们家的一间度假小屋,开始抽烟,想辙底变坏,那时大家为她捏了把冷汗。外表太冷,内心太烈,自尊心又太强,这样的孩子不允许有人对她伸出援手,表现宽容与怜悯。你爷爷决定好好让她休息几天,心想她总会平复;因为红歌的骄傲不容许她有更多的堕落。你奶奶可没那么放心,加派了好几个人在暗中保护。可是,人还没到,她就自杀了,要是没有那个突然山现的人……半个月后她回家了,以为全家人都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突然决定不在台湾上大学,就让她去英国了!”那一段日子,对孟家长辈而言也不好过。幸好孟红歌就出那么一次状况。孟娟平吁了口气的说:“我想,她没有再寻短,除了说她想通了之外;另一点,我想她是恋爱了,那份情意放在心中使她不再偏激。那个人出现了吗?那孩子近日来心神不定。”
原来是这么回事!孟冠人苦笑道:“我都不晓得红歌对我有着期许,挺好玩的逃家游戏会让她看不顺眼。认真对待生命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从不觉得我在浪费生命。”
孟娟平拍了拍他的手。“有一天红歌也会明白这个道理。追逐你、鞭策你,向你施压、与你斗智是孟家大老们的乐趣。你是个体贴的乖孙子。”
“姑妈!”孟冠人霎时红了脸,白皙的面孔发热,他太习惯当坏宝宝了,不习惯有人说他好。
“哟!你是在脸红吗?”孟娟平开心的笑叫,将他搂入怀中,能让那票七十岁以上的大老们保持旺盛的精神与生命力,除了“顽劣”的孟冠人,不做第二人想。一旦老人对生活失去目标即会迅速衰老,身体机能也会急速退化。孟冠人受宠绝不是因为他是长孙又头脑精明而已。在他很小的时候,曾问过孟娟平,要怎样爷爷他们活得更久,她当时就对他说:让他们永远有目标无法达成,有事可以操心。孟冠人记牢了,他六岁生日时许的愿就是要爷爷奶奶以及叔公他们长命百岁。
孟娟平最是了解孟冠人的!这么贴心的小孩子让她放不下教养责任而嫁人,干脆决定终生不嫁,冠人就是她的小孩。
“去找你爷爷他们吧!他们想替你办个盛大的订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