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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已是不曾闲 page 14 作者:席绢

  今夜是他第七次来看蔚湘,在凌晨四点。孟宇堂说她吐到两点才睡着,黄大夫也不可思议地说近八个月大的身孕怎么可能还会孕吐,可见生下来的孩子一定很活泼。

  他低下头轻吻着苍白的妻子,眷恋了许久才悄声走出去。

  门外,孟宇堂正等着他。他们一同进入了书房。

  “你这又是何苦,每次都趁她睡了才来。”

  “我对不起她。”

  他坐在沙发上,伸直了前些日子中枪的右腿;幸好没射中骨头,只擦过皮肉而已,所以痊愈得挺快,但这些伤口都不适合让她看到。

  “如果知道对不起她,为什么不适可而止?瞧,你再拼下去,连警察都会找上你了。”

  “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那你至少可以离开黑道呀!这算什么?连见妻子都不能光明正大。”孟宇堂将一杯酒重重放在他面前。

  “不,我不会退出江湖。”

  “江湖?什么江湖?如今的黑道已经找不到道义情理了,只是一群杂碎为非作歹而已。你如果成为强者,也不过是为非作歹中最罪恶深重的一个罢了!耿小子,这条路没什么搞头,你看不出来吗?”

  耿雄谦摇头,将酒杯放在双手间握着。

  “这就是我会走入黑道的原因。这是个没秩序的世界,人与人之间除了打杀、利益之外,已看不到“道义”这两个字,是非对错更是没有仲裁的准则。我父亲自以为是地基于“道义”替老大挨枪送命,然而人人却笑他是笨蛋。是,他是笨蛋!

  有人走私毒品、黑枪,也说是道义;替人顶罪坐牢,也叫道义;搜刮老百姓的钱财养自己的帮派也叫道义。每个黑道混混都以自己的利益为道义,背叛他人也无所谓,然而警方能管的毕竟有限,每一个世界都该有自己的一套治理方式。首先,就是要把准则订出来,然后让每一个人去遵守,然而要叫这些人遵守,我必须把他们摆平;既然我没有退路,那么我就要让黑道上的每一个人依我的规则在道上混。”

  “你疯啦!那不是你做得来的事。”这小子的理想高到让人讶异!孟宇堂一口就否决了他的狂妄。

  “不!”耿雄谦深沉的眼眸不像是二十一岁男子会有的神色,难测、精锐,并且权力欲、控制欲强盛到无坚可摧。“既然我已付出代价,就一定要达到目标。”

  “但那“代价”也许是将你的妻子推得更远呀!”

  耿雄谦淡淡地笑着:

  “我从来就没当过好丈夫。”

  “你……真是……真是……气死人!”孟宇堂气恼地指着他,几乎口不择言了起来:“人家电影中、小说里都演着浪子为爱人而回头从良,你却是硬要往火坑走,把妻子撇在安全的地方不理,你真是太自私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还会有气得面红耳赤的时候,看来挺可笑的。

  但耿雄谦只扬了扬唇角,喝掉手中的酒,略为疲惫地说着:

  “这条路尽管危险,有法子走完,就能成功。如果我不走,耿雄谦在任何地方都只是一事无成的失败者罢了,而如果叫我当失败者,我宁愿死在任何一次的械斗中。是的,我自私。”

  彻底的失败与完全的成功,都是由某种执拗的性格堆积而成;成功与失败往往仅一线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终点。外人动不了其性格的分毫,顶多选择冷眼旁观,看他楼起或楼塌。

  孟宇堂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只能转移话题:

  “黄大夫说你妻子肚中怀的是女儿。你那文静的妻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思念你得很,而且女人第一次生小孩通常都会怕,你不该让她一个人承受这种恐惧。”

  “我知道。”他伸手抚着自己青肿的脸,左耳下方的绷带还缠着呢,这种脸只会令蔚湘哭,他怎么能与她见面?她只会更难过而已。

  聊了那么久,天也快亮了。

  孟宇堂打了个哈欠:

  “我得去睡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要睡一下还是要走人随你,反正我老人家没话可说了。”

  他挥挥手,回房去拥抱棉被了。

  五点半的光景,外边的天色在灰蓝之间蒙蒙渐亮。耿雄谦吃力地站起来,走出书房;原本想往楼下走去,直接回赌场,但身子却彷佛有它自己的意识,硬是走向妻子房门口。

  悄然无声地走到她床前,他坐在地毯上,握着她搁在薄被外的小手,不料这样的轻柔仍是惊醒了浅眠的她。

  叶蔚湘眨着迷蒙的眼,还没看清床前的人,意识却早已知晓那是她思念的丈夫呀!

  “雄谦……”她柔声叫着,嗓音中困意犹浓。

  “别起来,闭上眼继续睡。”他庆幸她没有点灯入睡的习惯,看不到他满头青紫与纱布。

  “你要走了吗?”她眼中浮着泪意。

  他怎能在她这种面孔下走开?!伸手揉着她发,忍不住躺在她身边,将她背搂靠在自己怀中,既可密实地抱紧她,又不会让她瞧见自己满脸的伤。

  “我陪你睡,你别再张开眼。”

  “孩子在踢,所以才醒来。”

  她将他双手贴平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一同感受孩子的活跃。

  他讶异得耸高了浓眉,为那太过频繁的胎动而吓了一大跳。

  “孩子老是这么踢你吗?”难怪她睡不好。

  “嗯,好象迫不及待要出来看这世界似的。黄大夫说是个女儿。”

  “那真好,一定会像你。”他可不以为女儿像自己会是好事,根本是悲剧才对,所以他希望孩子像妻子一样的美丽,即使日后他必须养一连战士来阻止浑小子追求他宝贝女儿。

  “雄谦……”她转过头,被他吻了一下,又安置回他颈边。

  “什么?”

  “孩子生产时,你能来看我吗?”

  “我会来的。”他给了承诺。

  她含笑入梦,满心充盈着喜悦。他愿意来,那就够了。他们将会一同迎接宝宝的到来perverse※

  然而,她并没有在生产那天等到丈夫,直到满月过后,她才见到丈夫,在病床上。他中了两枪。才脱离险境,便叫孟宇堂带他妻女前来加护病房。

  一方面看女儿,一方面指示妻子往后要住的地方——美国。知晓孟宇堂住宅附近发现过几次不明人士勘查之后,耿雄谦决定把妻女送到国外,否则他无法安心地对抗黑道上所有与他对立的人。

  要分别了,没有时间留给眼泪去奔流伤怀。

  叶蔚湘小心地将女儿放入丈夫怀中;要不是他坚持,根本不该让他抱小孩,怕扯动他的伤口。

  耿雄谦仔细地看着他宝贝女儿,很漂亮逗人,小脸蛋粉嫩得教人想一口吃下去。小婴儿也睁大杏眼看着他,直眨动着,说不尽的灵动活泼;这孩子有她母亲的好容貌,却没有文静的个性,日后怕要让人追在后面累惨了。

  “叫什么名字?”他问。

  “还没取呢!你是孩子的爸爸,自是由你来命名。”她勉强露出笑。压抑着泪意。

  他想了下,笑道:

  “叫静柔吧!耿静柔,希望她长成文静温柔,如你一般。”

  他们夫妻相视笑了起来,然而她垂下眼光看到他的伤口,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轻问:

  “一定要走吗?”

  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很快会接你回来。”

  多快呢?她苦笑自问着。

  当初住到孟家,他也说很快可以回家,但这承诺并没有兑现。如今又即将去更远的美国,她可以多“快”回来呢?答案是未知的渺茫呀!

  他们为什么总在分离?

  “我承认事情超出我控制的范围,但,再给我几年。蔚湘,不会太久的,好吗?”

  除了点头,她还能如何?

  看护过来道:

  “时间到了,病人需要休息。”

  她点头,抱过女儿,与他吻别了会,眼泪却忍不到门外,径自滑落不已。

  “不要让我等太久。雄谦,拜托你……”

  “我很快会去接你。”他不顾伤口搂住她,心中更是沉重得无法放得开……多希望一辈子抱紧她不要放!

  指示手下护卫她回孟家,他依恋着她的背影,直到门关上,才闭上眼,平复心中的疼;他会很快去接她的!

  很快!

  而这个“很快”,任谁也没料到会这么的长——

  用了她近二十年的时间去等待!

  第九章

  二十年后。

  以龙焰盟如今庞大的势力与无人可及的规模而言,会受到威胁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事实上在十二、三年前,龙焰盟已是黑道的龙头与仲裁者;耿雄谦更成为了黑道教父,不仅制定了一套混黑道的规则,并且负责排解各派系之间的嫌隙,公平的处理方式令所有人心服口服。也可以说,在台湾黑道,龙焰盟是没有敌人的,至少不会有人敢直接表示与耿雄谦对上,不断地狙击龙焰盟的核心人物。

  前些日子耿雄谦的首席女弟子在机场遇到枪击。幸好没受伤;而不久前,龙焰盟各堂口、酒店、赌场也都遭人丢汽油弹攻击。

  昨日那不知名的挑衅者,更得寸进尺地在耿雄谦的专车内放置炸弹。

  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行为,反而不像是黑道人所为。

  然而耿雄谦自问不曾与什么人交恶过,黑道上的仇杀事件早在五、六年前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是新一代的世界,他已渐渐放手,不问事了,又哪来机会与人结怨?

  这么一点小事,却让平常见首不见尾的小毛头全回来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因祸得福。

  该说是福气的,因为他心爱的女人终于回到他身边,再也不会有分开的时候了。这辈子他唯一亏欠的人,是他那从不曾有一句怨言的妻子。

  而她竟然还爱他……老天太厚爱他了!

  二十年最黄金的岁月为他而消磨掉,他从不敢想她会有原谅他的一天;不可思议的是,蔚湘不曾恨过。

  她根本不懂什么叫“恨”呀!既使他是这么不可取的男人。

  “在想什么?”

  叶蔚湘端来香片,与耿雄谦一同坐在阳台的椅子上。

  他笑,将她搂入怀中。一个即将满四十岁的女人,却仍是美丽得一如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不见半点憔悴,身为丈夫,还有什么好要求的呢?

  “那些小鬼都太大惊小怪了,欠磨练。”

  “你不担心?”她伸手抚着他微白的耳鬌。多年的辛苦让他早生华发,幸而身体、皮肤都还是壮年的最佳状态。

  “太平日过久了,才会一点小事也叫成那样。二十多年来,刀里来、火里去,什么阵仗没见过?”他顿了顿,道:“只不过这种情况……你暂时别回娘家,省得麻烦。”

  她吁了口气:

  “只要别叫我离开,什么都好。”

  看到丈夫愧疚的表情,叶湘蔚忙伸手轻抚他脸。

  “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然而对你不好、亏欠你,是怎么也抹煞不去的事实。”

  “你偶尔也有去看我,不算欠我什么。只是,每当想到你也许又受重伤躺在床上,我却只能无用地在美国吃好、用好,总是难过得紧。”她柔声诉情:“只能说,你承担不了失去我的痛苦,一如我爱你,不愿带给你麻烦是相同的。因此既使分开了那么多年,我也不会有怨怼,因为分开是为了爱。”

  “我爱你。”他深刻说着。

  如今老夫老妻了,失而复得是如此珍贵,他已不再吝于告诉她这个事实——他爱她,好爱她,至死不渝她感动得承受他的吻,叹道: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上天是要惩罚我们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而不顾亲人感受,自私地远走高飞,所以迫使我们无论相爱多深,都必须分离。这种天谴,我愿意承受,因为多年来我一直为此而深深不安,幸好爸妈没有放弃我,多年后依然愿意接纳我、依然担心我过得好不好。为人父母之后,我更能感受到自己的自私,我不能想象静柔不告而别,去与男人私奔,即使我与父母家人的感情那样疏离,但血缘天性终究化不开的。”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错,下许你再自责,不许你把任何一种不好的事当成天谴,你没有错。”

  他又开始凶恶了起来,惹得她又笑出声。

  “嘿,老爸,你凶什么!我会告诉外公哦!”

  一名精灵似的绝色少女跳入他们卧房,只来得及听到父亲在大声叫,不由分说立即扮起捍卫母亲的角色。

  开玩笑,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父母又住在一起,也努力扮演开心果拉近母亲与外公、外婆的距离,好不容易有了点成果,她可不许父亲牛脾气又起来,弄得再一次劳燕分飞,首先她这个大功臣就不会允许。

  耿雄谦瞪向女儿:

  “你又没敲门,没礼貌的丫头!”

  “你乱骂人才没礼貌。”

  耿静柔,二十岁,他们夫妻的独生女,十几年来当空中飞人不断出状况惹得父亲前去探望母亲,最后更是用计打破僵局,让父母团圆,才使一家人不再分别。虽功不可没,但也因此险些让耿雄谦打屁股——幸好她成人了,否则真的会挨打,因为这小妮子出的险招几乎让她的母亲遇险。

  她太过活泼聪明的个性向来令人头疼,幸好处理事情上向来有分寸,否则真的没人治得了啦!也不知道她像谁,完全不像其父母具备的个性。

  “老爸,你刚才在大小声些什么?”耿静柔不放松地追问,一屁股坐在椅子扶手上,差点踩到自己几乎长及地的发辫。

  “静柔,怎么这样说话?!你爸爸不是在凶我。”叶蔚湘低斥着,伸手将女儿的发辫拾起,松松地圈在女儿肩上;这孩子,喜欢留长发,却老是不小心,一路拖着尘土也不在意。

  耿雄谦怔怔地看着女儿,没有出口什么训辞,令女儿好生讶异,伸手在他面前挥着:

  “老爸,哈啰!灵魂在家吗?”

  “小鬼!没大没小,应该早点把你嫁掉,免得我早死。”他捏了女儿粉嫩的脸颊一把,疼得她哀哀叫。

  耿静柔跳入母亲怀中告状:

  “妈咪,爸爸虐待天才儿童啦!”

  叶蔚湘笑开怀,作势地拍着女儿;这二十年来要不是有这个开心果作伴,她一定会寂寞致死。

  耿雄谦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最宝贝的家人。能得到这样的生活,平静地过日子,简直是奇迹!有许多次,他都以为这画面是今生的奢想。

  也确实,在这险恶的黑道上一路走来,还能拥有这样美满的生活,已是老天厚爱,否则他早该与一些阵亡的兄弟那般,不是死亡,就是妻离子散,侥幸完好的,也不见得有美满的家庭:这样的一条路……能活下来,也不代表胜利。

  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起多年以前,也有人因为他对妻子大声说话而挥拳相向。

  那个……陆湛……如果他不曾出现,如今蔚湘一定是陆湛的妻子吧?过着贵夫人的生活,丈夫与小孩都亲近她、疼爱她,她一定会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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