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大爷闲着没事出门瞎逛呀!少装蒜!你明白大爷要什么,滚开!”强势的刀芒不再宽容地挥了过来。
“盼融,别出来!”白煦闪过凌厉刀光,对车内人儿下命令。他知道她会怎么解决这种纷争,所以无论如何不要她出来。他不是不能应付,只是不愿伤人而已。
但盗贼可不知道这是白煦一片好意,只道这臭书生怕吓着了美人,才叫美人别出来。既然他们现下的目的就是车内美人,当然会拨派几个人马闯向车内;而这些男人,便是此役中率先挂彩被放倒的宵小。
叶盼融算是手下留情了,因为她谨遵师命没出马车,并且深知师父心慈手软的性情,除了伤人之外,并没有杀人。
“怎么回事?马车内还藏了高手吗?”首领直拿刀砍向白煦,却因频频失去准头而凶性大发:“先别管了!一齐来把这小子砍死,大美人就咱们的了!”
“刀下留人!”
一声巨喝之后,四道人影飞掠而来,加入其中,并且很快地放倒了剩余匪贼,一气呵成的动作显示了小匪小盗们的功力确是尔尔。
冲动的慕容慎文甚至打算将小匪们去脚断肢,以显其铲奸锄恶的正义。
“慕容公子,手下留情!”白煦赶至,阻挡在盗匪身前:“将他们交予地方官即可。既已将人逮住,再加诸任何刑罚是不妥的,在下——”
“少说大道理!出力的人又不是你,怎么此刻竟是话最多?”
“慎文,不可无礼!”南宫卓连忙阻止。他这个拜弟心肠并不坏,就是傲气太盛、口舌毒辣,往往不留人余地。
后来传来约马蹄声,配上玉婉儿气喘叮叮的声调:“又怎么了?不会是又有人邀功逞威了吧?”
“臭丫头!你说谁?”慕容慎文怒吼不已。
“我——呀!”玉婉儿灵动的口舌霎时失灵。此时除了背对马车的慕容慎文正等着与她之外,其余人的注意力全被竹杆内那位绝代佳人紧紧吸引了过去。
那是“冰叶”,那是人人传言中有着美丽绮貌的冰叶女侠。也果真如世人所料,不,甚至是世人能想像之外的美丽卓然。
只瞧过半掩面纱的冰叶,南宫卓惊呆得无法自持,手中的折扇掉落地上也不自知,更别说其他未曾真正见过冰叶的人了。全然愣成哑子似的,只能拿凝滞的眼,不由自主死盯着佳人。后知后觉的慕容慎文更是震得一颗心几乎要蹦跳而出;在几步踉跄后,居然跌在地上而没有感觉。
她的冰冷毫不遑让于她惊世的美貌,春天的沁凉霎时变成彻骨的冬风,穿透过不相识者的心房。
“叶姊姊,你还记得我吗?”玉婉儿开心且着迷地呼叫着,滑下马背,直奔到叶盼融面前。
“玉姑娘。”叶盼融冰冷的表相只融化些许,也算是打了招呼,便看向正为盗匪包伤口的师父。她将车内的药品布帛捧到白煦面前,她的不以为然并没有诉诸语言。
白煦只是微笑,他们师徒间自有相知相持的默契。
直到官府派人来处理完这批草寇,五名不速之客居然也因“恰巧”要去开阳,而成了这对师徒的旅伴。
白煦是很好说话的,而冰叶再怎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仍是以师父的意见为依归,没有抗拒。
心细的众人在摸清了情况之后,白煦一下子受到无比的敬重;尤以最不会掩饰情绪的慕容慎文最为明显,使惹得玉婉儿笑得风云变色,无法说出椰揄之言。
一路的行程多了五个人,也代表多了变数,往开阳的路途一下子多采多姿了起来。
叶盼融一贯的不言不语,而白煦自有打算。“风流四公子”中,以南宫卓气度最佳;唐浚少言沉静;费北歌乐观而重义气,并且风流自赏;慕容慎文则稍欠历练。
无论怎生迥异的性格,这四名身家一流的公子,皆心仪上了叶盼融。白煦想藉此给所有人一个机会,也给孤绝的叶盼融一个参与群体的机会。若能因此而体会到真情,何尝不是一件美事?这些人都还不错的。
就算没有好姻缘,那么她至少会得到几位朋友,对吧?他衷心希望。
一切都只要叶盼融活得更好,那么他这为人师的,总也算尽到一丁点棉力了。
“启禀堡主,冰叶一行人正往开畅行去,在‘凶煞林’中,又加入了四大庄的少主,以及飞月山庄的千金。”奉命监视叶盼融一行人的男子,正简略地报告给楚狂人知晓。
“虎啸厅”内,除了楚狂人与那名报告者外,还有一名美色媚绝的成熟女子坐在首座左侧,神色既冷又媚,注视着自己手上玉触的面孔,彷佛全然不视其他人在谈论些什么。
楚狂人淡问:“那白煦,当真武功全无?”
“盗匪攻击他时,他能闪,并不出手,随后追来的那四人没让他有机会出手。”所以仍不明白白煦是否会武功。
隐怒的神色一闪而逝,他笑得极冷:“坏事的家伙,想逞英雄博冰叶一笑吗?”
“男人向来这么做。”艳色姝女微笑应了一句,点出数日前大堡主也曾有类似的行为。
而她的嘲弄,换来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以示惩戒。
楚狂人动也没动,以掌凝气,微一挥过,掌风便凌厉结实地扫向艳姝左颊,一缕与胭脂相同颜色的液体缓缓由唇中流出。
他神色未变,她亦未变,除了她的艳容浮上青紫外,什么都没有变。
“我不是叫你来此嘲弄我的,怎么此刻还不明白?”他声音滑腻若丝,口气像是宠溺着不乖小丫头似的。
艳姝深吸一口气,力持平稳神色地看他:“不知堡主有何吩咐?”
“想办法接近白煦。我们暗中盯着他们总不是办法,冰叶必然会发现。接近他、探他的底,别让他们师徒太过接近,我相信‘秘媚’传人不会议本座失望的对吧?紫姬?”
她眼波未动,静静地点头:“是的,堡主。”
从未见过楚狂人会为一名女子费心思,而他向来的手段不是直接毁灭,便是瞬间掠夺,几曾去千方百计的迂回?但,这并不是她必须思考的事,楚狂人只想要冰叶,而她的任务是白煦。
抬眼与他的目光对上,总是永远会讶异着,这样偏狂激愤的男子,为何会有一双无害的笑眼?当他残酷地将人肢解时,蕴着的笑意竟不是狰狞,而是一贯的温雅若水;彷若杀人之于他一如欣赏好山好水,都是美妙的享受。
这样的男人,才真正教人彻骨生寒吧!
不由自主地轻颤,终教她冰冷的表相动容了些许。
楚狂人看了,只纵声大笑。
他只肯定一件事——赵紫姬的冰冷面具,比起那天生冰颜的叶盼融,是差上一大截的。
真正的冰样玉貌,一斧劈碎,才会得到真正的快意吧!毕竟他已无聊太久了,总要有些事来让他消遣消遣才行啊!
他要定了叶盼融!
第五章
那几个人昨日起便不曾出现了。
叶盼融凝神闭目,将耳力扩张到极限地搜寻方圆数十丈内的波动,再一次确定没人之后,她才收摄内力,吁了口气。
在与师父同行的期间,她戒杀;而在处世原则上,她对于偷摸行为的容忍一向很大,除非暗处的人现身对她挑衅,或施展一些小人招数,否则她向来视若无睹。
但此刻与师父同行,她不希望有什么意外产生,因此会特别注意周遭的动静。她并不会去追究这数日来潜伏在一边监视她的人是何方人马、有何企图,依她凡事不畏不闪的态度,来者何人已没有差别。不过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只代表着“麻烦”即将来临。
最近她惹过什么人吗?除了手诛了屈陉那厮,倒也没其它怨恨可以招来;而那个淫贼,正是狂人堡的首领之一。如果要报仇,大抵也该派人追来了,那一盘散沙似的亡命之徒,能出什么菁英?
不管是谁,手刃了绝不必感到愧疚。
些微的脚步声轻盈地移来,在三丈外,她便已起身看过去,也看到了玉婉儿俏丽的笑脸,纯真无垢的神情由美好安康的家世而来。不能说是不知世间愁,却是没真正遇着悲苦的人。
人心既是偏的,老天又怎么可能会公平?眼前不是最好的印证吗?
纯真而聪慧的玉婉儿,世故而沧桑的叶盼融。
“叶姊姊,我可以过来打扰你吗?”
“有事?”罩着纱帽的面孔,只以平板的声调回应。
“我是想今晚的路程约莫会到阳迟县,我们玉家在那边有个别业,今夜在那边落宿可好,让小妹尽一分心。因为老是叨扰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玉婉儿走近她,在三步距离止住。虽然一心想亲近,但她天生的好人缘似乎对冰叶没用,她也只好站在寒意不强的地方了。
“我师父怎么说?”
好厉害的冰叶,怎么知道她先问过白煦了?
“白公子说你不喜寄住他人的地方,叫我取得你同意后方可安排。叶姊姊,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对不起!”她只能这么说,话完,越过她,迳自先走回马车的方向,没再看向玉婉儿企盼的美颜。
她对玉婉儿有好感,却不代表她愿意亲近到打破陌生人的藩篱,各人还是走各自该走的路吧!
“哎,姊姊!等等我!”玉婉儿拎起裙裾,追在冰叶身后,遗憾自己给她的好感没法子更进一步。
蓦地,冰叶定住身形,让毫无防备的玉婉儿迎头撞上,来不及呼叫,便看到有一抹白影飞纵而来——咦?那个人不是慕容慎文吗?他以为他在做什么?
就见叶盼融从旁侧开一步,慕容慎文先发制人的招式便落得无功而返,立定在她们身后,不减原有的狂傲本色;但狂傲之外,却暗藏着源源倾慕,以及渴望佳人注目一撇的心思。
呀啊!果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呢!玉婉儿低低笑了出来。因为发现了他这愣呆的幼稚行为,也发现了叶盼融对情感的认知不仅无视,更是无感;以至于不明白为何声名显着的四大世家公子会巴巴地黏着她不放,跟着他们师徒餐风露宿,实在是好玩哪!她的传奇志又有东西可以为了。
叶盼融并没有出声质问慕容慎文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看着他,等他解释或出手。
“在下深知叶姑娘武艺卓绝,远望不吝赐教。”
无知又逞勇的世家子!
她鼻腔微哼出一股冷气,不再有所停留,便回马车去了。
“你怕了吗?不敢迎战,代表你根本是浪得虚名!”
伊人愈走愈远……
“我……我不相信你没有与白煦睡过!你们名为师徒,其实根本是掩饰你们的私情而已!”
玉婉儿是最先被激怒的人,她转身大叫:“你以为胡乱开口伤人,便可以得到佳人青睐吗?你以为侮辱佳人两句,佳人便会为了自证清白献身予你吗?慕容慎文,你没品!”
“滚开!我找的人不是你!”慕容慎文追过来,伸出大掌便要将玉婉儿推到一边,不让她碍着了他的视线。
但人还没拍着,他已被一股巨力挥开,直撞到一株大树才停住,而他甚至不知道谁对他出手的。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的功力竟不济到不知何人对他出手!
“你——唔!”他才叫出一个字,却吐出几口浊血,不能置信地盯着黑纱。殷殷期盼突然一阵风吹来,让他得以看到一丝丝绮颜玉貌,只要一点点……
“怎么了?我们听到打斗声——”南宫卓等人听到打斗声,飞奔而来。
白煦最后抵达,而叶盼融投入他怀中,快得让人眼花;而她的黑纱帽也因她面孔深埋他怀中,飘落地上。
这孩子处在极端气愤的情绪中。他不愿去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轻拍怀中因怒不可遏而抖颤的孩子,搂她寻向另一方清静之地。
一黑一白的背影,自成一方世界,而那世界很小,只能容纳两人,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隙可客人介入;痴望着他们走远的所有人,不自禁让失落的怅然留了满身。
玉婉儿第一个回过神,冷瞪着慕容慎文:“你该庆幸有白公子在,否则今日你不会有全尸可留下供人安葬!”
“怎么了?”唐浚皱眉地看着受伤的拜弟。
“没事!”慕容慎文怒吼一声,又咳出一口血。但他不理会,只森然地盯着玉婉儿:“少作态了!你不也心仪那臭书生?你以为白煦会看上你吗?”
玉婉儿坦然以对:“显然我并不幼稚,知道喜欢不代表占有,不代表定要侮辱他人到无地自容,甚至造谣也无妨。”
不屑再与那烂人舌战,她仰首走开,直到走回马车边,才悠叹不已。她相信,冰叶的故事,必是她毕生写来最精采的;而她呀,千万则陷入其中,混成一气才是。
但愿上天保佑。
“为什么生气呢?”搂了她许久,直到她的颤抖平缓,他才轻声问着。
“我不该生气的。”行走数年江湖,再难听的流言都听过了,她不该为这种无的放矢生气,不值得,也不该放在心上;然而她仍是发怒了,狂涌而上的莫不是嗜血的腥意,只想将慕容慎文劈成碎片。
“人有情绪上的喜怒是正常的事,不该压抑,慕容公子说了什么?”
“他污蔑我与师父之间不清白。”
白煦微微一怔,搂她的手拍抚着她肩:“我们管不住世人的嘴,要怎么渲染本就是随人去。我们只要能做到坦荡无愧于天地,就别介怀了。”
她看向师父:“师父喜欢那些人吗?”
“相遇自是有缘,不该纵容好恶去挑剔他人的。只要是人,当然便会有优缺点,何不做到欣赏他人优点,包容他人缺点呢?那样一来,世间便没有不好相处的人了。”
“不一定愉快的相处,何必勉强?”她虽嘴上不说,但心中永远抗拒群体行动的生活;只因师父向来随和的性情让她不忍违背,不然,她早先走一步去开阳了。
这些人之中,当然有不讨厌的人;但之于陌生人要由不讨厌提升为喜爱,是一项费心的工程,她并不打算投诸些许心力来营造人际关系的圆融。
不需要,因为她对“人”从未有渴盼。
知道爱徒的性情孤傲,思想很难改变,但白煦仍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世间原本就是由‘人’组合而成,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没有人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地步。而且我们更不能预设‘不愉快’的未来而直接抗拒外人,当然也许两三年来,你遇到的人猥亵多于磊落,阴暗多于光明;但不可否认,这世上仍是迷人的。就拿你来说,你是人人口中又畏又怕的女侠,你不与任何人往来,但你努力在做着铲奸锄恶的工作,同时也令世人赞扬。有人为善,有人行恶;有人建设,有人破坏。上天怎么安排一切,我们并不不知道,但我们该为自己的安好而庆幸感恩,对人性多一分宽容。你应也看得明白,慕容公子嘴巴不好,但心地是不错的。也许,他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呀!”说到此,他微笑着。在望向爱徒不解的眼神时,动容不已地低喃:“盼融,你是个相当美丽的少女,倾城名花受万蝶竞相朝拜,又正值绽放,哪止得了潮水般的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