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意不去的是自己可以吃这么好,而家中的母亲、弟弟全喝地瓜粥过三餐。”眼中是无尽的落寞。
她好想安慰他,双手轻抚他的脸,道:“有了你这种好孩子,他们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家中还有什么人?住那里?”
邵飞扬一生所盼望的就是赚大钱让家人过好日子,他从不对外人说家中的事,可是纪娥媚的温柔善良让他刚硬的心被攻陷一处温柔,他从没有这么爱看一个人过。
“我母亲在替人补衣服、洗衣服,养着我们三兄弟。我考上K中就离开汐止的家到台北市来,完全自食其力,有时候还可以存下一点钱拿回家。弟弟们都还小,一个才十二岁,一个才九岁。大家住在铁板小屋中,只有一张通铺床与一架二手缝纫机,还是借钱买来的。”他喜欢她双手的温暖——好喜欢。
邵飞扬所说的生活并不算少见。她知道很多地方的人也是这么过着。这种人家的子女,倘若挺了过来,将来会是人间龙凤。至少邵飞扬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尤其景气正在缓缓复苏,百废待兴,等他成年时,将是带动台湾经济起飞的中坚份子之一。如果他肯吃苦,又懂把握时机,一定会有大成就,他必定会成功。
但是,他父亲呢?
“你爸爸呢?”
他目中有淡淡的伤痛。
“死了!在我十二岁时出海,发生海难,就没再回来了。”
“那么,你的母亲很伟大,她对你的期望一定很高。”她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
“是的。她说即使去典当一切,她也要让我读大学。”大学的学费是他另一个隐忧。
“现在烦这个太早了。”她拉他的手,一路走到厨房,很期待的笑着看着他说:“烦我们的胃才实际。”
他当然没让她失望的做出香喷喷的晚餐。谈话中才知道他每年暑假都在汐止一家小餐馆当厨师的助手,因此才学得这一身好手艺。噢!这样一个勤奋向上又孝顺的好男孩,早生几年她一定会倒追。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这一种的才行。
让他住到她这边,不是施舍,不是可怜,而是油然而生的钦佩与感动。她喜欢他的个性,这么一个好男儿,是应该在他最艰苦的时候拉他一把。既然相识了,就是有缘,将她的宽裕分一些给他是惜才之心,而不是怜悯。多一个人生活,感觉很不错,至少她不会再无聊的对着空气说话了。
半夜被寒风敲打窗户的声音惊醒,顺便起来喝水。突然想到邵飞扬的退烧药不知吃了没有,入睡前他好像还有一点热度,这么冷的天气,他还是再吃一包药比较保险。于是她倒了一杯水,轻敲他房门,没人应声,门没栓上,她悄声推门而入,里面漆黑一片。
她扭开台灯,看到他端正的睡姿。棉被盖到胸腹之间,双手交合放在小腹上,直挺挺的,动也不动。这人睡觉也不会翻身吗?还是睡死了?
她手探住他额头,不烧了。再摸摸他的手,有些冰,于是下意识拉他双手放到被子下,将被子拉高到他脖子。以前母亲察她的床都是这么做的,她也习惯这么对待别人。没发烧就好了,看他睡得那么好,也不忍心叫他起来。于是她又端了茶走了出去,没发现身后一双凝视她的眼眸——
星期一实在是讨厌的日子,她一大早就有课,不甘心的爬出温暖被窝,直打哆唆的换衣服,然后跌跌撞撞的一路睡眼惺松走出房间。她揉着眼睛,一边还打着哈欠。
“早。”神清气爽的声音在她头上方传来。
她张大嘴巴看着一张英俊男孩的面孔大特写。他一手撑着桌子,俯身站在她面前相距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他笑起来好炫人,像阳光一般的笑容。
久久,她才合上嘴巴。
“早。”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制服,配合他宽阔的肩长身高,看起好挺拔。她喜欢他的背影。
他做了稀饭、荷包蛋与一些小菜。她精神一下子来了,飞快地刷牙洗脸,端正的坐在饭桌旁。
“开动!”她开心的大叫。
两人正吃得尽兴,门铃却响了起来。她疑惑的去开门,见到的是对面公寓的同系同学石中顺。他一脸的笑意看她。“一起上学吧,我请你吃豆浆烧饼。”
她摇摇头,拉开门让他看到她已有早餐。
“不了!我老弟正巧很会煮饭,今后不必一大早赶着出去吃了。”
“你弟弟?K中的?好厉害。”石中顺斯文的脸上一片奉承。他追她两年了,可是这年头的恋爱流行含蓄,自由恋爱还没那么明目张胆。好感的表示只有如此,偏偏纪娥媚又十分不解风情,只当他是同学之间的友好对待。
她挥挥手。
“你先走吧!我还没吃饱。”说着就关上门了,转身却撞上邵飞扬的胸膛。他何时站在她身后?做什么?
“他喜欢你?”他问,口气不悦。
“大概吧?我又不喜欢他,大家不过是普通朋友。”她又喝完了一碗粥,顺手将空碗交给他。
他脸色怪怪的替她盛了一碗。
“怎么了?”她咬着筷子问。
“很多人追你?”他不喜欢她那么受爱慕。
“没有吧,我可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与我交谈的男子都对我心存爱慕。我又不是国色天香。”
但是,在邵飞扬眼中,她却是独一无二的美人,没有人比得过她。
第四章
往后的日子对纪娥媚而言宛如置身天堂,每天都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她感动得几乎要痛哭流涕,即使他星期假日要回汐止也会先替她做一些小点心放着让她吃。两个多月来,他已经非常了解她了。知道她懒得出门的个性与容易叫饿的胃。
正常丰富的饮食当然也对发育中的邵飞扬造成很大的助益。他又长高了,也长壮了,功课又挤入校园十大排名中。他依然兼一些差,不过为了替她做早点,他放弃了送报、送牛奶的工作,因三餐由纪娥嵋全包,他打工的钱全数交回家,从不留零用。
当他发现他皮包中多了五佰元后,大大生了一顿气。他不要她的钱,没得妥协,不管她有再多的说词也没用。
结果,折衷的办法,她自己跑去买了好几件衣服裤子给他。她早就发现他只有制服可穿,没有其他的衣服。一直想找个好借口替他买衣服,又不会让他太生气,这倒是好理由。她买了内衣、内裤、毛衣、长裤,一整套交到他手中,如果他敢不要,她打算掷到他脸上。而他只是愣愣的看着手上那些崭新的衣服——除了制服外,他从没有穿过新衣服。她的体贴让他几乎热泪盈眶,她怎么能对他那么好?毫无条件的对他付出这么多?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哪!可是她没给他机会表示感激,每次看到他,她第一个反应是想吃东西。
惊动作很简单,双手放在肚子上,用一双很期待又很垂涎的大眼看他,他就知道该去厨房找东西填她的胃了!他试过要教她煮饭,可是到如今她学会的只是蛋炒饭要放油,而且要放米饭去炒,而不是米粒。基本的炒饭她还是做不来。她可以画精美的设计图,可以织美丽的毛衣、围巾,事实上她有一双巧手,可是却做不来厨房的事,他永远搞不清楚为什么好好的饭可以让她炒成焦黑硬硬的一团,分不出原本是什么食物,一颗一颗像石头。她哪,真是天才一个!
不会煮半点食物,嘴却挑得很,老是批评学校东西不能吃,后来他才又做便当,两人可以带去学校吃。她已经非常依赖他了——他发现不是他舍不得离开她,而是她根本已经少不了他了——因为吃。
他喜欢她这么需要他,即使只因为口欲,他也不在乎。天!他真的真的好喜欢她,他不知道这种深刻的情感是什么,可是他坦然接受她已充满他心的事实……他甚至已想到当两人白发苍苍时,他仍在厨房为她精心料理每一顿餐点——这是他心中唯一的美丽幻想。不敢冒犯,不敢亵渎,只想与她相视到老。
这天天气特别恶劣。寒流来袭竟然还挟着豪雨特报。他早上在家中帮忙钉好木栓后,立刻回台北市,星期天是这种天气,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好一些?他昨天忘了储存一些干粮在公寓中,不知道她有没有去买?接下来会有好几天的不平静,仅剩的食物挨不过今晚,公寓中那几扇呼呼作响的窗户也需要钉牢。
他千辛万苦的回到公寓,打开门,却吓到了!她在哭!娥媚在哭!忘了脱下雨衣,湿嗒嗒的跑进来叫:“怎么了?怎么了?”他四下看着,确定安好如初,并且没有什么歹人在此。
纪娥媚擦着眼泪,指向膝上的一本小说,泪水不止的看他。“好可怜哦!女主角好可怜哦——她被男朋友误会,又被父母不谅解,朋友又遗弃她,连她养的小狗都被车子辗死……呜……”说完又哭了!
邵飞扬虚脱的跌在地上,死瞪着她!他真服了她!一本小说也值得她浪费眼泪!
“不要看了!我问你,柜子中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你要做饭?”她双眼亮晶晶的。
他投降了,决定自己去看。如他所料,没有东西了,只够做给她吃一顿。
“等会儿我出去买一些东西!下面已经有些积水,恐怕晚上以后大雨再不止的话,我们会走不出公寓而且一楼住户也会闹水灾了。”他脱下雨衣,先炒了一锅饭,饱两人最要紧。
“那好呀!我们学校已经宣布停课两天了。”敢情她当天灾是件好事!
他两三下吃了算数,立即从背袋中拿出由家中带来的木板与钉子,工作去了。
纪娥媚端着碗跟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好奇的看着。他真是了不起,什么都会,也什么都设想周到。
有时候,她会给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所困扰。在看他的身影时,会产生心悸的情绪。那种渴望他蓦然回首凝视她的心情,着实让她困惑。他的背影给她充份的安全感,她一直没再搂他,可是仍清楚的记得他怀中的温暖比棉被还诱人……好羞人哪,她对他产生非份之想了,他只是个小男孩而已呀!
可是,她并没有她年纪该有的成熟;反而他的早熟与领导能力,照顾她的生活舒适无虞。她习惯性一切都听他的了……那么天经地义的靠着他,依赖着他。一旦他走了,她又会恢复以往饿肚子的生活,这让她好恐慌……不,她不要他走。
“你怎么一直摇头?饭粒掉一地了!”邵飞扬一手定住她的头,拉她到桌前坐好。他已钉完窗户,外面天色昏暗,才四点多而已。
“我去买一些食物回来。今晚太冷了,你早点睡觉。”他再三嘱咐。
她拿她的皮包给他,突然有些担心。
“小心哪,离那些树枝、电线远一点。”
“知道了。”他穿上雨衣,闪入风雨中。
不如怎的,心头一直不平静,她连小说也看不下了,一直有股叫他回来的冲动。她在客厅不安的走来走去。
七点时,停电了,正巧她没准备蜡烛。她怕黑又怕冷,挨不住寒冷黑暗,她只好爬上床。想到浴室中放的热水还没用,又摸黑去洗了个战斗澡,才跳上床。此刻才发现,棉被也有不够暖的时候。她睡觉又不喜欢穿得很厚,除了一件睡衣睡裤,再没有多的了。突然好怀念上次找邵飞扬取暖的感觉。想着想着,双颊竟然臊红了!
离开门声惊动了她,她跳起来,披着一件大衣就跑出去。
他当然买了蜡烛。微亮的烛光中,她看到他额上的血渍!
“飞扬!”她低呼,急忙奔近他。“怎么了,怎么了?”
他摇头。
“被树枝刮伤而已,还算幸运。”放下一袋子的用品。
“别管那片东西了,来,我来帮你擦药!”她抓他入他房中,强迫他躺着,又急忙跑去找出药水与纱布。她心疼害怕得双手直抖,手上的烛火都快被她抖熄了,眼泪更是不自觉的满脸奔流!她颤抖的替他上药。
“疼不疼?疼不疼?”
“不,真的没事!”他深深看着她美丽的面孔,伸出手,要抹去她的泪。
纪娥媚震动的起身要奔走,她害怕这一刻凝住的不寻常气氛,害怕自己忧心加焚、为他疼痛的、心……她不知道她怎么了!
可是他没让她逃开,一手拉回她,她一个脚步不稳地跌入他怀中,烛火掉在地上,熄灭。
他们感受到黑暗中暗涌的情愫,感受到彼此奔腾的心,感受到两人发热的身体邵飞扬紧紧抱住她,翻身将她压住。他强硬的身体完全感受到她超乎想像的柔软与娇弱……他不知道他打败理智的情感要让他去领受什么,可是,他只知道,他不要放开她,他想一直抱着她!
当他们适应了黑暗时,他看到她美丽的轮廓微微颤抖着,她的身子很冷,但她的脸很热……他不要她怕他,他只想好好珍惜她,好好抱着她……
不能这样的!他们不能这么亲密的!纪娥媚狂乱害怕的想!他们是学生,是未婚男女,她又比他大,怎么可以这样呢?她知道夫妻才会共同一张床,虽然她没有足够的知识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女性天性的直觉警告她要快些离开,否则两人都会背叛道德,做出不该做的事!
她企图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唇,火一般的印上她雪白的颈项上……
她自喉咙深涌出一声叹息……那种灼热是什么?那种激越的感觉是什么?引得她全身因心悸而发抖……
他吻上来,寻到了她的唇……她放弃了与自己的身体对抗……哦,她不明白她的身体渴求什么,但,天哪!她无法令自己抗拒这男孩,……她是那么的……爱他……渴望他目光的探视,渴望他全心的怜爱……她一直是渴望着的……
这一夜,在狂风疾雨中,他们献出了彼此的心,与彼此的纯真……享受了他们小世界中的另一场狂风暴雨——那种充满狂喜的世界——“我要娶你,我要娶你——你非嫁我不可!”
在她含笑沉睡在他怀中时,就是昏昏沉沉的听他一直重复这一句话……不嫁他,嫁谁呢?她已经深深着迷他温暖火热的胸膛了!
即使有太多即将到来的困扰会出现,可是他们刻意去忽视了。在那入冬以来最冷的两天中,他们窝在小公寓中,互相取暖,互相倾吐美丽的爱语。只有此时是安逸无忧的,他们不讨论过往,不讨论未来。纯纯的,美丽的,只望见彼此,在那种初的狂欢爱恋中,没有什么事足以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他们都好奇的领略更多更多……他们坚信如此相契的两心永不分离,即使有再多的困苦也一样。他们终究会挺过来,然后长相守——他们是如此深信不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