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其实也不大想理她啦!不过,为了避免让她再去浪费食物,他决定替她做一餐。看向半开的纱厨,里面还有两颗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佐料,那批一佐料全部没折封过。于是他拉高袖子,开始替她整顿午餐。方便的是她有电锅,裹面有白米饭。
纪娥媚实在想叫他走,可是看他那么俐落的炒炒弄弄,好像很有两下子,就吞着口水看着他把相同的材料做出香喷喷的味道。那锅热水给他倒去了一半,他又开火,打一颗蛋,加葱花,加玉米,沸腾时再用太白粉去勾芡,再入味素盐巴,浓汤就真正完成了。
“好了,我要走了。”男孩宣布。
“哦,哦!等一下。”她匆忙记起要拿钱给他。男孩已经站在门口了,冷冽的风吹得她寒冷得半死。在房中拿钱后,又临时起意抽出一条她刚编好自己要用来过冬的白蓝相间的围巾走出去。“来。”她交钱给他,顺手替他围上围巾。
“做什么?”男孩有些被吓到的问,呆呆地看着这条手工精致的围巾。
“送你呀!算是谢谢你拯救了我的胃。”她还替他打个结。
男孩有些犹豫,但寒冷的天气中,一点点温暖是很让人不舍的,而他的确很冷。最后,他撇了撇嘴角,扬起一道眉毛。“谢了!不过我要救的不是你的胃,而是那些可怜的食物。”说完,一路笑着出去。
纪娥媚重重甩上门,生着闷气。那小鬼可真会讽刺人。不过,她的气很快的消了。饭桌上传来的阵阵香气将她的三魂七魄全勾走了,迫不及待冲过去,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在这种经济情况刚有起色的社会情况中,纪娥媚知道自己非常幸运。她的父母都有很好的职业,父亲是在最新颖的事业——纺织业中工作,是某大厂的主任,月入上万。而母亲是银行职员,也是铁饭碗。两人的收入让一家五口子生活优裕,皆可以受高教育。她上大学北上,租屋而居,月租八佰元外,父母还给了她三仟元零用。而三仟元是一般上班族的月薪了。她读的是室内设计这一门新颖的科目,可是她花费不凶。以一碗阳春面只要三块钱来计算,她一个月的伙食用不到五佰元,置装买书之外,还可以存下两仟元的零用钱。
买一辆脚踏车代步本是她下一个目标。可是那种前面有一条横的脚踏车让女孩子骑实在不雅观,反正走到学校只有二十分钟,天天坐三轮车又太花钱了。可是存这么多钱不花相当可惜,寒暑假回去都要缴回父母手中充公。
从邮局领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就低头瑟缩的沿着石子路走。又一波寒流笼罩在台北市的上空。她穿了两件毛衣,一件大衣,戴毛线帽,足蹬皮靴,还是觉得寒风刺骨。她实在不相信书上所说的那句“台湾四季如春”的鬼话。不到十度的气温与北极有得拼了。再冷一点的话,老天恐怕就要下雪了。——咦,好像走错路了!她怎么来到垃圾场了?又好像不是垃圾场,一堆一堆小山高的纸箱、报纸与玻璃瓶,看来都像是有人整理。比较像是收购破铜烂铁的置放地。以前没走过这一条路,她有些好奇,一堆一堆小山似的东西后头,好像有间小屋,很克难的以木板、铁片钉成,至少这是有门的。门外,有两个身影正在搬三轮车上收购回来的报纸。是那个穿学生制服的男孩,熟悉的背影扯动她的心。是他吗?那个小男孩?
说来可耻,会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他炒的那一盘蛋炒饭是她有史以来吃过最好吃的,到今天想起来还会流口水。
她还在猜是不是同一人时,男孩突然转身面向她这边好像要拿什么东西,看到她也呆了一下。是他!而且他还认得她。因为他笑了出来——用一种很嘲弄的笑容。
纪娥媚迫使自己向他走近。
“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在搬瓦斯。”
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答案,这问题超越陌生人的界限了。
“阿扬!快点,我们还要出去捡一车。”另一个人,一个五旬左右,满口槟榔的老头,操着一口山东国语叫嚷着,眼睛还瞟了她一眼。
那种敌视与冷漠一看就知道不怎么像善男信女!搞不好一肚子坏水,还有火爆脾气呢——当然,这是纪娥媚单方面的想法。因为那老头命令男孩再与他去捡垃圾。
小男孩没多说,又转身去搬纸箱。
“你还没告诉我呀!”她不死心的跟在他身边。
“我在这边工作换取免费住宿。搬瓦斯、当水泥工赚生活费。”他不大情愿的说着。
他还是个学生呀!做这么多工作,怎么应付得来K中繁重的课业呢?他的父母呢?
“把你的同情收起来!我并不可怜!你以为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天天打扮得好看,不必愁三餐吗?”男孩凌厉的表情口气对她低吼!
“不!我没有!”她叫着,她的确是同情他小小年纪如此辛苦,可是那不能算可怜,这又不可耻!哦!她似乎伤到男孩的自尊心了。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却被他手掌的热度吓了一跳!天!他发烧了!他的脸色黝黑中透着暗红!
“你生病了!”她惊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关心这个陌生男孩,可是他的处境让她心酸。
“走开,不关你的事!”男孩像被烫到一样地甩开她的手,粗鲁的推了她一把!
“哎呀!”很不幸的,她没站稳,往后跌倒,接着,脚踝传来疼痛。一根绊倒她的棍子正巧倒在她左脚踝上,更巧的是,棍子上头生锈的钉子直直刺入她的腿肉男孩没有发呆太久,连忙一把拔起钉子,俯身吮出脏血。纪娥媚一时忘了痛,呆呆看向跪在她脚边的男孩。
“阿扬!别理那女人,我们走了!”那个丝毫没有侧隐之心的老人跨上破三轮车叫着。
“阿伯,我先带她去敷药,一会儿就回来。”男孩对老人说着。
“她死不了的!你——”老人就要破口大骂。
不过男孩已经扶起纪娥媚走了。
“能走吗?”他小声的问着。
“可以。”现在有些痛了。不过医院是一定要去的,因为这男孩需要看医生。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可怕的老人。他的破口大骂声全给北风吹散了音调,不知在吼些什么。
“那老人?”她小心的问着。
“没关系,他只是脾气不好而已。”小男孩不甚在意。感觉自己大脑有些昏沉,也不知是温度又高了还是怀中的女人让他心跳不定。
她好小,大约只有一五七的身高,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两人这样靠着其实很温暖。她身上好香,不是刺鼻的香水味,而是淡淡的香皂味混着她特有的幽香——闻起来很舒服——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个女人——因此一个月前的印象到今天依然没有忘记,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悸动。
“你怎么不用围巾?”她不大高兴。
“工作中,会脏掉。”他回答。
马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辆三轮车。反正她脚的疼比不上寒冷的刺骨,何况血没流那么急,用走的也不错。她脱下大衣包住两人,双手环住他腰。因为他发烧,体热十足,可以供她取暖。没什么好避嫌的,他反正比她小,她心中是这么笃定的想。
“你——”小男孩低头看她,神色怪异。
“借取暖一下。”她笑。
男孩没再开口,穿上大衣的袖子,正好护卫住她。
到了医院,纪娥媚还一直在想男孩的事。如果刚才那间破屋就是他住的地方的话,那么她不禁要担心他怎么能熬过这个冬天!没错,他是身强体壮,可是那种恶劣的环境叫人怎么过呢?加上他不眠不休的工作,他会死的。清早五点给人送牛奶、报纸,下课时间要帮老人捡三车废纸破瓦,夜晚送瓦斯,星期假日去当杂工——铁打的身子也做不完这些事。而所得的酬劳加起来一天不过只有十几块的收入,星期天了不起五十块。这么微薄的薪水,却得耗这么多的力气,她好心疼。她知道有很多家庭的孩子课暇之余要工作,但还没见过这么辛苦的。
“多少钱?”男孩问;一脸的不高兴。
他被设计去看医生,屁股挨了两根针,拿了一大包药,并且绷着一张俊脸。他看不起医生,不过他绝对不会欠人家钱。
“以后再还我好了!人家说欠钱易还,人情债最难偿。我比较喜欢人家欠我还不了的债。”她坐在长凳上昂首看他,眼中闪着淘气与精灵,一双手扯住他夹克两边。
“到底是多少?以后再还也要有个数目。”他坚持着。这么问给了他一直看她的好理由,她美丽的面孔尽收眼底。她好漂亮,让他忍不住想直看她。
“我会告诉你的!走吧!再问下去我要开价一百万了哦!”她勾住他的肩往门口走。
走得有些跛,他轻轻揽住她的腰——那种纤细柔软的触感让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瘦?”他问。
“饿瘦的,又没有人煮给我吃。”她皱眉,二十三寸的腰身,差不多了。她其他地方可是相当有肉呢!虽然穿大毛衣看不出来。
“你就不会自己出去吃呀?”他真不敢相信。
“太冷了,宁愿饿死也不要冷死。”她说出她的选择。
说真的,与异性相依偎的感觉真不错。以后她找对象一定要找个这么高,又有这么温暖胸膛的人当男友。追她的人不少,可是她从来就没那个心情让男的牵手勾肩。在未到一定的情感就有亲密的动作都是不合宜的。只因他是小男孩,小了她足足四岁,她才会如此与他接近,因为那是无害的,而感觉又那么的好。
他们先走回垃圾场,却见男孩的书包、行李都给丢到门外来了!而那老头正叉腰坐在门口瞪他们。
“滚!给我滚!俺以为你是好孩子才收留你,想不到你也是一条小色狗,见到女人就起色心——”更多不堪入耳的话全在他口中吐了出来。
“住嘴!你这个死老头!少拿你的狗窝当金屋,以为大家抢着住吗?搞不好明天一场地震这屋子就会垮成平地。得意成什么鬼样子!你这个虐待民族幼苗,残害国家主人翁的罪人,糟老头——”要开骂,纪娥媚绝对不甘示弱。
“别说了!”男孩拉住她,已收好自己散落的东西。
“滚!滚!”老头气得几乎吐血,只能一直重复这个字。
“我们走!”她一把抓起他的书包,一手拉住他手回身就要走,还不忘回骂一句:“我祝你早日搬新家,好运一点的话,明天就会有强风吹垮你的破屋!”
她像火车一样冲到她的公寓才止步。
“你把事情搞砸了。”男孩坐在沙发上抱怨。天!他头好晕,这女人让他无处容身了。
“如果你能与那老头住一起,以工作换住宿,为什么不能考虑我这边?”她不满的叫,她早在心中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你说什么?”
她坐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双手缩在毛衣袖子中兴高采烈的摆动着。
“你可以住我这里呀,我有一个房间空着,又离你的学校比较近——”
“我不要你的施舍!”他大吼!他宁愿做工累死也不要接受人家施舍,尤其是她……
“不要大叫好吗?声音好像鸭子叫!”她抱怨的看他。
小男孩哭笑不得。
“你……”
“先听我说!当然也不是白住的!我要你替我煮三餐,当我的管家。”她拉住他粗糙的双手。“你这双手什么都能做,在相同的报酬下,为什么不选最好的呢?你不会嫌弃煮菜弄饭吧?我真的做不来,而附近除了菜场,也没卖什么吃的。我常常饿肚子。”她又诱之以利。“K中不好读耶!你快高三了吧?功课更紧凑,我这边两个房间都有灯、书桌,我一些考大学的参考书与测验卷都还留着,可以让你看。k中的人没考上大学会好丢脸的,何况你读得这么辛苦,是不是?”
见男孩深沉的脸色,她使出杀手锏。
“先生!你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我命令你住进来!”
男孩看着她,问出他的迟疑:“孤男寡女的,不怕人家说话?”他被优渥的条件打动了,也知道她手艺差到不可言喻的程度。可是道德的批评她可以不在乎吗?她又为什么会对素昧平生的他那么好?只凭一时热心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纪娥媚想了想,再看了看他。
“人家一看我们年纪就知道是不可能有差错的,我大你四岁耶!对别人说你是我弟弟就行了。你看来这么正人君子,我看来又这么清纯无邪,谁会将我们想歪?”
“可是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心存非礼之心?”他问着。
可是他就是让她信任呀,没有理由的信任。在他奔入厨房为陌生的她做饭时,他取得她胃的信任;在他不顾老人大骂地为她吸出脏血,扶她去医院时,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不信任他?
“你会吗?”她才不信。
可是他没回答,因为他根本不知道!
纪娥媚认为大事已定,没什么好争论的了。她还打算一个月给他五百元薪水,但她不要现在说,她知道他会生气,他太傲了。现在重点是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欢迎加入呀,室友。我叫纪娥媚。”
他好笑的看她,真奇怪的名字。
“纪娥媚?你和峨嵋山有什么关系?”
她不回答反问:“你的名字呢?”
“邵飞扬。”
她挑眉,叉腰看他说:“那你和莱特兄弟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他真服了她的反攻能力。
“那不就得了!我与峨嵋山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起身,拿起他的行李,却被他抢过。
她没异议,打开她房间旁另一扇漆着蓝色漆的门,与她的白色门做分别。
六坪大小的空间,一张单人床,书桌摆在窗前,光线十分充足。棉被枕头一应俱全,还有一个衣橱。很简单,可是却是他住过最好的一间房间。
“将就着住吧!浴室在厨房隔壁,共用的。”她看看时钟,已走向五点,她肚子饿了。“我们晚上吃蛋炒饭好不好?”
“我吃稀饭就行了。”他声明,白米饭对他而言太奢侈。
她瞪他。
“煮稀饭很麻烦的你知不知道?这么大的块头吃稀饭会饱吗?不行!我们吃一样的。你不用替我省米了,我妈每个月都会拿一袋米上来,吃不完的。”
“你富有是你的事!”他口气有些不驯。
“不要又来这套了,邵飞扬!我生活宽裕不是罪过,我可也没有浪费半点。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可以顺便替我洗衣、拖地,什么你能做的全去做,累死你最好。”她气呼呼的,模样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