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非凡的东门大街,雕楼画栋林立,酒肆、珠宝行、绸缎庄等百业聚集昌盛,就连来来往往的行人游客都是好衣好帽面带笑意,四处可见太平盛世的繁华喜乐。
两旁还有些小摊子整齐地摆设着字画、钗环铺儿、描花灯笼等多样玩意,一个小贩扛着满串红滟滟、香甜诱人的糖葫芦,沿街吆喝叫卖。
突然,一顶粉红色镶着银红璎珞穗子的软轿出现在大街上,四名年轻健壮身穿醒目红衣的扛轿仆妇娇斥出声,驱散四周看傻了的挡路行人。
软轿四周的轻纱帘子随风飘荡,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屏息以待,不知道这顶轿里坐的是谁,竟然有恁般大的风雅气势?
「看样子一定是哪一府的郡主娘娘出巡了。」一名小伙子看了半天阖不拢嘴,最后赞叹道。
「呸,你几时见过郡主娘娘是给女人扛轿的?上一回华王府的郡主娘娘彩轿出门,我亲眼瞧见了的,共是八名侍卫抬大轿,一旁还有两名侍女陪着,那前呼后拥的气派可大了。」另外一名老丈迫不及待道,「所以我可以肯定这决计不是郡主娘娘的轿子。」
「前呼后拥的有什幺看头?俗也俗死了,倒是这样软轿迎风、红衫飘然,更让人添了几分遐思,也更好奇这轿里坐着的是什幺样的美貌姑娘了。」常在街角摆字画摊的贾秀才摇头晃脑道。
他这句话一出,立刻嬴来众人一阵连声赞同。
「是啊、是啊,真想要知道这轿中人是谁,我猜想一定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如果能让我见上一面,哪怕要我现在就躺在地上给轿子辗过去,我也心甘情愿哪!」
「你傻啦?轿子是人抬的,又没轮子,怎幺把你辗过去?要我说呀,你干脆现在就滚出去,让那四双抬轿的大脚把你轮流踩几遍,那滋味会更爽一点吧。」
「喂,你干嘛骂我呀?我就说要给轿子辗过去,干你屁事?」
「咦,老子是好意提点你一番,你倒狗咬吕洞宾起来了。」
「就你这德行想当吕洞宾?真笑死人了……」
「啊!不然你是想怎样?太久没吃拳头,皮痒了是不是?」
眼见众人七嘴八舌,已经快要打起来了,蓦地背后溜出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噗!」
两三个已经在扯前襟拉袖子的大男人不约而同望向笑声来处。
「你笑什幺东……哗!」原本要发飙的人眼睛瞬间直了,一颗心卜通乱跳了起来。
一身淡红衫装束,乌黑长发上以紫绸带绾成小髻的红芷,窈窕含笑挤身在人群之中,清秀如诗、柔嫩如画,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软轿内的神秘人物登时被抛到九重天外,此际站在面前的娇巧小姑娘才是最最真实的,一下子就掳获了众人痴慕的眸光。
「姑姑姑……姑娘,我们有没有吓着你呀?」几个大男人登时压细了声音,轻声细语地慰问着。
卖字画的贾秀才离她最近,紧张屏息到整个人都快厥过去了。
「咦?」红芷顿时警觉到自己被众人殷勤地包围住了。
大家不是在看热闹,猜神秘软轿内的神秘人是谁吗?怎幺只一眨眼的辰光,那顶软轿都还没晃过去,大家就分心了咧?
她挤在一旁看热闹已经看很久了,大眼睛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白嫩小脸蛋两颊红扑扑,更加映漾得娇艳沁人。
只不过她有一丝不太满意地轻皱了皱小鼻头,因为很不喜欢大家突然变得这幺安静,照她说,越是人多口杂才越是热闹非凡呀!
「软轿到底是要去哪儿的?轿里不知道是什幺样的人喔?」她重新炒热话题,好想再听见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的有趣模样。
「耶?姑娘,你对这个也有兴趣?」猪肉铺的老板沙牵刀献殷勤地问。
红芷眼睛亮晶晶,欢然道:「那当然罗,好奇心人皆有之嘛。来来来,下个注,咱们来猜一猜轿里坐的是什幺样的人,好不好?」
「那敢情好!就是……姑娘,你牺牲太大了。」大家喜不自胜,显然没想到这位美姑娘这幺平易近人,还肯牺牲形象配合一下他们这群闲人闲磕牙。
这位姑娘实在是太善良了,呜呜呜。
眼看一群大男人感动得乱七八糟,红芷却是看得莫名其妙。
「牺牲?」他们在说些什幺?看热闹说闲话是一件再高兴不过的事了,她有什幺好牺牲的?
没错,他们并不知道红芷乃是全羊庄上下出了名「上穷碧落下黄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红姑娘;举凡从人到动物,几乎没有人能够逃脱她的魔音……呃,关心,因为她除了有一颗过度热情到鸡婆的心,一张伶俐过人的小嘴外,还有一个超级吓人的嗜好,那就是--
三姑六婆。
任谁也想象不出一个年方十六岁的明媚佳人,生平最大的兴趣除了嫁出酒家外,就是和三姑六婆七姨八婶九表妹讲闲话了……不,不只,除了跟人讲闲话以外,她还爱和动物讲闲话,往往对着一匹马就可以讲上很久很久的话。
她最高的纪录是和一只公鸡讲话,讲到那只公鸡彻底疯掉,竟然自动飞冲进厨房一锅烧得滚烫的沸水,若不是她抢救得宜,恐怕她家晚上就多了一道羽毛清水炖鸡汤了。
不过她实在不明白,公鸡为什幺会想不开要寻死呢?她也不过对着它说了李家表婶的儿子的堂姑丈要休妻,想娶对街吴家姥姥的表兄弟的七女儿的结拜妹妹,鲜事讲得正精采,可没想到那只公鸡就像乩童一样狂跳了起来。
唉,真是不济事啊!
热闹和闲话多幺有趣呀,她最最喜欢这种七嘴八舌、你来我往的热络气氛了。
此刻她眼儿亮、脸蛋红,满是兴奋之情,「轿里是什幺人呢?有没有人要来猜上一猜?咱们以五钱银子小小作注,赌个彩头吧!」
众人赌性大起,纷纷吆喝着--
「我猜是个皇亲国戚。姑娘,你也押我吧,准赢。」
「不不,我料想里头坐着的定是个江南大侠,瞧这风流气派,没错!」
「我打赌是个风流倜傥的状元郎。咱们京城里的非凡人物可不少,说不定是三大侯爷里的其中一个。」
「不对,侯爷们出门总是不忘把各自的夫人带着走,这顶小软轿怎幺可能塞得下两个人?我猜是咱们京师三虎公子里头的其中一名。」
「你傻啦?三虎公子也都成亲了,我上回还瞧见他们亲亲热热地挽着妻子上街逛呢,怎幺可能会坐小软轿,还被四个女人抬?又不是不要命了……」
「要不你猜是谁?」
「我猜……」沙牵刀自以为是地一扬头,「必定是皇上出巡来了!」
「啐!」众人没好气地挥了一下手,「你更无聊。」
皇上坐粉红色的小软轿?亏他想得出。
红芷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小小的身子实在是太没料了,被激动的汉子们举手投足间就「扫」出了界外。
「哎哟喂呀!」她惊呼一声,双脚蹬蹬蹬退出十步外。
「姑娘!姑娘!」众人齐呼,连忙七手八脚把她给扶回来。
她可是他们「露天赌坊闲话队」的大队长,怎幺可以被挤出圈子外呢?
「姑娘,来来,怕是挤坏你了吧?你这边请。」
几名大男人自动挪出了位子,把她拱上视野最好的地方,让她一眼就可以看清楚前头的情景。
「你给大家做个见证,看看究竟是谁猜得对!」众人讨好地道。
红芷脸红红,笑声却频频逸出小嘴,怎幺也管不住。
呵!她爱死这种场合了!
那顶软轿慢慢地来到了东街颇有名的「风花雪月大客栈」,在宽阔雅致的大门阶前停了下来。
两旁看热闹的群众扰攘声渐渐地安静了,几乎人人屏住呼息,等待着期待已久的一刻揭晓。
这时拱在红芷身畔的老老少少也开始骚动起来。
「真不知咱们谁猜对耶!」
「是啊、是啊,好紧张。」
「姑娘,我猜里头坐着的一定是位丑巴怪,一定没有姑娘你这天仙般的美丽容貌,否则她为什幺躲着不敢见人呢?」说这话的沙牵刀立刻变成了狗腿沙,嘴巴甜似蜜水,就是希望红芷多看他两眼。
红芷小脸红了起来,娇羞甜甜道:「哎呀,这位大叔真会说话,可我哪有那幺好呢?倘若软轿内的真是位姑娘,她肯定比我美太多太多了,而且肯定比我有气质。」
用肚脐眼想也知道,坐在这幺美的软轿里,一定是个很有气质的金技玉叶,决计不会像她野丫头一名,每天为了贪看热闹抛头露面,一听到哪边有闲话就忍不住,爬也要爬过去听个究竟。
红芷是很诚实的回答,没想到她的话听在这一票爱慕者耳里却统统化成了「自谦之词」,他们纷纷用崇拜的眼神望向她。
长得这幺美,这幺好的脾气,难得的又不小气,心胸宽大虚怀若谷,简直就是新好姑娘的代言人嘛!
「姑娘,我赌一两银子,里头坐着的人一定没你漂亮。」沙牵刀首先嚷道。
其它人一哄而起,闹烘烘地鼓噪起来,没人要输给沙牵刀,人人都想献殷勤,不约而同地加高了赌注以证明自己的心意。
「我也要,我也要!赌一两半银子,姑娘一定比较漂亮。」
「我赌二两银子!」
「三两!」
一时之间银角子满天飞,如雨般落入了红芷摊开来的小手掌里,聚成了一座亮晶晶的小银山。
真是意外之财呀!
红芷乐得合不拢嘴,她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慧黠地眨动着,甜甜地道:「哎哟,大家真是太看得起红红了,可是……可是红红怎幺当得起呢?」
「当得起、当得起。」看见她的笑靥,众人魂都飞走了,一旁站得最近的沙牵刀激动得鼻血都快洒出来了。
「虽然大家都这幺看得起红红,但红红又怎幺好意思也押自己比较好看呢?要不这幺着,红红就押轿中人比我美,这样才有意思呀,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好,你说什幺都好。」众人点头如捣蒜。
红芷笑眼一瞥,嫣然道:「那倘若红红输了,红红就赔给各位一两银子好不?」
她可是个好姑娘,生性善良公平,绝对不会做算计他人银钱的龌龊事。
「好好好,你说什幺都好。」大家的脑袋瓜像是安了弹簧的竹娃娃,狂点得不亦快哉。
正所谓「美色当前,顾不了钱」,十几名汉子兴高采烈地丢银子下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一件事……
呃,人人都押红芷美,没人押轿中人不美,倘若统统猜对了,红芷输的一两银子,该怎幺个分法?十几个人分一两银子,一人还分不到一个铜子呀!又倘若他们统统输了,这近二十几两的银子就得跟着红红走了。
不过,难得大家气氛如此融洽,心情如此爽快,套句俗话:「提钱俗气」,大家乐得当不俗气的人,红芷自然也乐得当个大大俗气的人了。
二十几两不是小数目,呵呵,可以供她偷溜到酒楼店铺吃茶听闲话一整年了。
此一阵仗可是攸关她接下来一整年的免费茶钱,红芷憋着气,两眼瞪得大大的,紧盯着那软轿的丝毫动静,只要纱帘一掀,立判生死!
怦咚!怦咚!怦咚!
静悄悄的四周,人人憋着气,几乎可以听得见如雷的心跳声呢!
好不容易,软轿纱帘轻轻一动,露出了一只皓白赛雪的纤纤小手。
咿……呀……嘿嘿嘿!红芷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百分之百赢定了。
光拿手来比,她这五根小葱跟人家的嫩葱就已经差太多了,由于长期酿酒接触酒的关系,她的小手起了微微的茧,虽然雪白依旧,但是嫩度相形之下是失色太多了。
瞧那纤长嫩白的手指,她可以确定这姑娘一定没做过比拿筷子还重的差事。
终于,谜底揭晓,一个身穿雪白芙蓉缎子的惊世美人缓缓出了软轿,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嘴,目光轻轻流转间,一大票人如被风吹过一样,腿软了一软。
哎呀呀,好个大美人哪!
见她腰肢纤弱得不盈一握,身段恰如迎风弱柳,又彷佛走个两步就随时会呕出口心血来……没错没错,大美人浑身柔若无骨地偎靠在两名侍女肩头,被搀着才能一莲步一轻摇地摇上了阶梯。
绝对比她美,起码美上十倍!
红芷和大家投射过来的赧然歉意眼光一触,不在意地笑咧了嘴。
嘿嘿,的确是比她美呀!
不过她的鸡皮疙瘩还是忍不住掉了一地。
她绝对不是见不得人家好,事实上她的好姊妹春怜和莲高就比她美--她觉得啦,可是春怜美得娇憨可人、天真纯洁,莲高美得倾国倾城、妩媚风流,她们都美得那幺浑然天成,不需要靠任何刻意表现出来的娇媚姿态就能够收服每一颗心。
这个姑娘也很美,一种弱柳般病态的美,可是又故意掺杂了许多蓄意营造出来的姿采,这让她天然的美丽大大的削减了。
不过显然男人就是吃这一套,要不也不会人人看得目瞪口呆,她身旁的沙牵刀连口水滴滴答答落了下来都不知道。
红芷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呵呵,还真多亏这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她才能够赚得一年份的茶钱呀!
她忍不住环顾四周,忍着笑道:「这个姑娘好美啊!」
上一刻还誓死下注赌她比较美的汉子们,眼睛都看直了,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是啊,好美,好美。」
「比我美吧?」
「是啊,是啊!」
众人语一出,红芷几乎欢呼了出来。
哗!好棒啊!
「那你们输了,银子归我罗!」
「是输了……」众人叹息连连悔不当初,随即清醒了过来,「咦?」
她慢条斯理地把沉甸甸的银两统统塞进湘绣荷包里。嘻,幸亏她今天带了个大荷包,原本打算用来装松子玫瑰糖的,这下子真好,净赚二十馀两,嘻嘻。
「姑娘……」众人瞪大了眼睛,心疼地看着她的动作,又是尴尬又是不好意思,还有更多的迟疑--
这钱……
红芷把鼓涨涨的荷包扣紧了,她抬起头来,煞有介事地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谁教红红自己貌不如人呢?各位大叔、大哥,原是对红红这幺有信心,可是……是红红给你们丢脸了……我真的……觉得好抱歉……我长得……太丑了……有负你们的托付了。」
她这话一说,小脸一忧伤,登时摔疼了众人的心。
「不不不,你可千万别这幺说,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是最美的姑娘了,我们……我们方才不过是一时忘情而已,我们……」大家都慌了手脚,对于刚才的忘情和背叛,大大地自责了起来。
红芷摇了摇头,还是轻声细语地幽然道:「不,你们千万别这幺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可是那位姑娘比较美,这是不争的事实。唉……我长得这幺不美,有负各位的期望,这二十几两银子我也拿得心不安呀,可是……人家说情场失意赌场就得意,现在唯一能够让我有一点点告慰的,就只有这嬴来的二十几两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