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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取郎心 page 10 作者:香弥

  *  *  *

  夜色降临,一条人影拦住了两名要走进天香楼的男子。

  「什么人?竟敢阻挡大爷的去路!」其中一人喝道。

  那立在黑暗中的人影没开口,冷冷的走近他们。

  两人瞧清,登时大惊。

  「是你!」

  「你想做什么?」

  那人很冷淡的开口,「杀人。」

  「咱们不知那姑娘和您有关系,所以今日才会对她无礼,您放过咱们吧,下回咱们绝对不敢再动她了。」其中一人惊惶的讨著饶。

  「不会再有下次了。」那人声音很轻。

  「啊!」没多久,两条人影倒在暗巷里,一条人影飘然而去。

  *  *  *

  在红叶的陪伴下,程含妙再度重游了一次故宅。不同於上一次,她这回的心情极好。

  她领著他走在昔时的旧园,一一为他介绍园中的景物。

  「这里似乎都没什么改变呢,和我记忆中的差不多。」

  看著她开朗的笑颜,红叶也闪动著笑意。

  「要去看你爹他们的陵墓吗?」

  她讶异他竟连这件一直挂在她心上的事,都为她打听出来了。

  「当然要。」

  他带她走往一处幽僻的小山丘,在那里罗列著大大小小共五十六座坟冢。

  「是谁收殓了爹爹他们的骨骸?」程含妙走到一座刻著程侠飞的坟茔前,坟头整齐没有丛生的杂草,看得出这些墓似乎都有人打理的痕迹。

  「益州城的威武将军风石涛,听说他和程家似乎是亲戚关系,你认得他吗?」

  程含妙点头。「嗯,他是我舅舅。」

  望著爹的墓碑,她鼻头一酸,珠泪纷坠,霎时已泪流满面,哽咽的双手合十,喃喃的向亲爹诉说著这八年来的种种遭遇。

  他伸手为她拭去泪水,指著她腕上的翠镯。「你知道这只手镯的意义吗?」

  她摇头,不解这东西还含有什么深意。

  红叶一脸的慎重。「那是我的传家之物。」

  「啊!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

  「我十岁时,娘将这只镯子交给我,告诉我日後若是过上了一位想共度终生的姑娘,便可交给她。」他这算是在求亲,当著无缘谋面的岳父前。

  程含妙一怔,蓦地知晓了他的用意,动容的含泪望向他。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还一直当你是仇人。」

  红叶凝睇她。「或许当年在那种情景下遇见你,太深刻了,所以一直忘不了你。」

  她娇斥,「你骗人,你把我带回『吉祥宫』後,便一丢八年也不理不睬。」

  红叶喊冤,「我一直把你放在心上,这八年来,我每三个月必会回『吉祥宫』一趟,便是为了见你。」

  她满眼疑惑。「但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你呀。」

  「因为我刻意隐住身子不让你发现。」

  「这是为什么?」

  「我不希望把你吓到,当年你亲眼见到我在惨案现场,我不认为我再出现在你面前,对你来说是好事。」

  「哼,所以你就什么都不说,让我在『吉祥宫』当了八年的糊涂虫,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她不悦的瞪他。

  红叶辩道:「你那时还小,很多事纵使我解释了,怕你也不明白。而且每回见你,你都开开心心的,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那桩惨案,所以更不想让你再瞧见我,勾起你惨痛的回忆。只是我根本不知道,你竟把那当成了是在梦境。」

  在知道她原来一直活在自欺的梦境时,他便决定留下来让她面对现实。

  见她噘著嘴,似乎仍有气,她叹了口气道:「好吧,总之都是我的错。」错在他第一眼见到她,就对她放不下了。

  「当然,都是你,我才会在『吉祥宫』里被关了八年。」

  既然他已认错,她满意的绽起笑颜,算是原谅他了。「对了,那你娘呢,她现在在哪?」

  她是不是应该去拜见「婆婆」?

  「她在将镯子交给我时已病重,没多久就过世了。」

  「那你其他的家人呢?」她想再多了解他的事、他的一切。

  红叶淡若轻风的说:「我爹在我未出生前即死了,在娘也死了之後,大伯见我年幼可欺,便趁机霸占了我家,把我赶了出来。」他话中没有一丝的怨恨,仿佛说的不是自身的事。

  程含妙为他气愤与心疼。

  「你大伯太可恶了。那後来呢?你讨回家产了吗?」

  他摇头。「没有,我流落街头没多久,就遇见了吉祥宫主。」

  「啊,所以你才成了杀手!」一抹怜惜在她眼底扩散,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想呵疼他。原来他竟有这样的遭遇,她可以想见他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她不舍的神情让红叶的心暖了起来,眼底蓄积多年的淡漠徐徐的被化去了。

  「有人来了。」他听见了山丘下的脚步声。

  程含妙走到地势较高之处往下看了一眼,她兴奋得张口欲高声叫唤,同时双腿也奔出了一步,但八年前的一件事忽然闪进她心头,於是她猛地及时收住了迈出的脚步,吞回了舌尖的话。

  她回头拉著红叶走到墓後藏身。

  「我们先躲起来。」

  红叶也瞥见了来人,知道是谁。他奇怪的问:「你不想认他吗?」

  他以为她会想见风石涛,毕竟他为她收殓了亲人的骨骸。

  程含妙古怪的摇头。

  「现在时机不对。」方才她记起了一个约定,那是舅舅和爹爹订下的。倘若舅舅他们已把那事件忘了,当然最好,怕的是当他们知道她没死,又突然记起了那件事,而且还执意要履行,那就麻烦了。

  而且她记得她在客栈中曾听人家提及,四表哥至今还没成亲呢,该不会就是因为……

  不一会儿,风石涛领了两名随从上来了,他走至程侠飞的墓前,取出祭品,点燃香烛,拈香拜了几拜,激动的告祭亡灵。

  「侠飞,前一阵子雷儿抓到了几名先前盘踞在西荡山的盗匪,终於追查到了原来当年的惨案是他们干下的,如今他们窜逃到了甘州,过两日我便要率人上甘州去擒凶,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此行能顺利抓到那帮歹徒。」

  他叹了一口气,幽幽再道:「对了,希望你也庇佑我能早日寻到含妙那孩子,都过了八年了,她依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唉,当年你们离开益州前一日,咱们俩定下的约定,也不知有没有实现的一天。」祭拜完後,他再驻足半晌才离去。

  程含妙一脸动容的走了出来。

  「舅舅他一直没忘记我。」但看来他似乎也没忘了那件和爹约定的事。

  「你既然这么想他,为何又不认他?」红叶不解的问。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知道舅舅仍这么惦记我,我更不能认他了。」

  从舅舅收殓了爹爹他们的遗体,甚至还派人将坟头打理得这么乾净,可见舅舅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她已和红叶……是万不可能再嫁他人的,只能对不起舅舅和四表哥了。

  只要她不出面相认,他们就绝不会知道她还活著,只好让舅舅当她死了吧,免得她难向舅舅交代。

  「为什么?」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这时她不免有些怨起了她爹,做什么和舅舅订下那样的约定,未来的事谁都不能掌握,根本不该事先订下的。

  「何以见得?」察觉她对他有所隐瞒,红叶微感不悦。

  她举起腕上玉镯。「你送我这镯子是表示你要娶我,对吗?」

  红叶点头。

  「那就是了。」她一脸认真,「我不说也是为了你好,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对身体无益。」方才由舅舅的话中,她证实了红叶没骗她。

  程含妙完全定下了心,可又遗憾不能与舅舅相认。

  为何世事总无法两全呢?她看著身旁的男人觉得满足,但瞧著已走下山坡的人影,心中不免有一丝的惆怅与歉疚。

  她感觉得出那老人是真心在担心自己的,但她却为了私情不愿出面相见。唉,倘若舅舅是个不守诺言的人就好了,如今她也不会这么为难。

  *  *  *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有人如猫般无声的掠过城墙,穿过街道,尽展其轻灵的身影。

  床上的红叶悄然的起身,没惊醒身畔沉睡的人,推开了窗户,如一抹飞鸿般掠出,迎接驾临的不速之客。

  他没多言,身影一闪,已掠过几堵墙垣,落在僻静幽暗的巷道上,後面两道黑影也随即追上,与他正面照应。

  「红叶,这算叛逃吗?你打算就此脱离『吉祥宫』。」白羽率先打破沉默,手上洁白的翎羽在夜里显得格外耀眼。

  红叶不答反问:「依你看呢?」

  夜色中,兰华身上的兰香更为深浓沁人,她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艳唇中流泄的语声,清幽如山中冷泉。

  「你飞鸽传书说,今後不再回『吉祥宫』,是何用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白羽笑说:「简言之就是两个字——叛离。对吗?而且,你竟还杀了青蛇。」

  「我从没宣誓效忠,何来背叛。」

  兰华想问清他的意思,「你说不再回去,是说宫主下的命令已不及於你,你不会再听命於宫主了,是吗?」

  「你要这么解释我没意见,我厌倦了杀手的身分,只想依自己的好恶决定是否杀人。」

  「别忘了是宫主养大我们的。」兰华的声音转为冷厉。

  红叶没半点感激。「这些年来我还宫主的,已超过太多了。」

  兰华冷沉道:「我不想与你为敌,红叶。」

  红叶俊颜浮现一笑。「我也不想。」

  白羽一脸笑意,「这么说,可以确定你是叛徒了,追杀叛徒很无趣,但对象若是你,就另当别论了。」

  「宫主下达追杀令了?」红叶问。

  白羽笑意盈人的说:「还没有,宫主想再给你一个机会,看你会不会回心转意。不过,看来是不可能了。」他一脸兴味的问:「是为了那个女人吗?你对她动情了,对吧?」

  红叶没回答他的话,迳自从容的吩咐,「我想请你们先替我带一句话给宫王。」

  「临死遗言吗?」白羽笑问。

  兰华道:「什么话?」

  「十八年前九月初六,左胸有朱砂痣的婴儿仍活著。」这就是他飞鸽传书回「吉祥宫」的用意,事情该做个了断了。仇恨不容易令人遗忘,但天性的挚爱应也不是那么容易抹灭勾消。

  十八年这个数宇对宫主来说,应该会特别的刻骨铭心吧,还有那个朱砂痣,产婆说她曾特别指给宫主看过,宫主应该不会忘记留在那个小小身体上鲜红可爱的印记。

  白羽、兰华闻言一怔,不明所以。

  「你在打哑谜吗?」白羽问。

  「你们只要把话带到即可,届时若宫主发下追杀令,我们自然会再见面。」

  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迳的莫测高深,白羽、兰华对视一眼。

  兰华道:「好,就依你所言,我们会替你把话带给宫主。」

  白羽接著说:「追杀令一旦下达,红叶,你将会成为最忙的人了。」

  第九章

  站在江边,红叶耐著性子,好言以对紧紧护住马儿的程含妙道:「卖了马後,等咱们渡了河到甘州,你若喜欢,我会再买一匹马的。」

  她一脸坚持的拒绝,「不要,我就是要它。你怎能这么无情无义呢?这马儿多日来这么辛苦的载著咱们奔波了这么多的路,你竟只是为了渡河不方便就要将它给卖了,太冷血无情了吧。」

  「那照你说,该怎么办?咱们要怎么把这马儿弄到对岸?莫非要在马身上插对翅膀载咱们飞过去,还是咱们两人抬著马大爷泅泳而过?」只为了他要卖马,她便和他大眼瞪小眼的责难他,难道他在她心中不如一匹马吗?

  她被驳斥得红了脸。「可这马儿跟著咱们这么久,不止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怎能背弃它。」

  红叶双手抱胸瞪住了她。「好,那你告诉我现下要怎么做?」

  程含妙一时语塞,望了望黑黝高大的马,再瞧了瞧似乎有些生气的红叶。

  「咱们可以雇一艘船载它呀,上了甘州後,咱们也要用马不是吗?有了它就不需要另外买马了。」她欣喜的建议。

  红叶用眼神指著河面。

  「你没瞧见这河面往来的船只只有零星载客的小篷船,连艘大一点的渔船都没见到,上哪找一艘足够载马的大船?」

  这河渔获不丰,因此没什么打渔的人家,加上河水不深,河底又布满了不少嶙峋怪石,大船吃水重不够灵活,易触礁岩而沉船,所以行驶这条河面的船只几乎都是小船。

  程含妙觑著河面,确实如他所言,只有渡人的小船,而不见其余的船只。这马又足足高出她两个头不止,是进不去那载客的篷船里的。

  她锁紧了眉,不肯离开马儿,以大得足以让红叶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嘟嚷著。

  「就只为了不方便,连对自己有恩惠的马儿都可以遗弃,日後说不定连自己心爱之人也可以说不要便不要。」

  「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他神色一沉。

  「那就不要把这马卖掉嘛,我相信一定会有法子可以过河的。」

  红叶伸手揉了揉眉心,看来他不仅不能把马卖掉,还得小心翼翼奉养好那马,伺侯它到终老。

  被程含妙揽住的马,只是静默的立著,也不吭气,浑然不觉身旁的两人正为它吵僵了。

  「走吧。」

  「做什么?你还是要卖马?」她不悦的圆瞠著眼怒瞪他。

  红叶睇她一眼。「去找船家商量,把篷顶给拆了,也许就可以容得下马了。」

  程含妙闻言,一脸兴奋。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她甜笑著揽住他的手臂,「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红叶无奈又宠溺的叹了口气。

  自他十四岁开始杀第一个人以来,他早已看淡生命,穿梭血腥中,看了太多的生死,因此冷淡的对待一切事物,因为他看过有人死前仍拚命的拥抱著财物,有人则惦念著妻儿、父母、子女,有人不顾尊严死命求饶,但到头来都得不甘的咽下最後一口气,什么也无法带走。

  所以,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人人到头都得死,任再尊贵的人也无法幸免。

  可是他开始想珍惜生命,想和她在一起长久,想一直都能看著她的笑颜度日,想每日醒来第一眼便能看到她。

  只要她开心,他愿意做任何的事。

  於是他找了艘船,和船家交涉,在他大方的给了一笔银两後,船家欣然的同意拆掉船篷,不过必须等到翌日才能备妥船只渡河。

  他们只好先找了问客栈暂栖一夜,待船备好。

  程含妙拿了些秣草喂著马吃,很开心它可以跟他们继续在一起。她兴奋的跟马叨叨的说著话,红叶在一旁看著,爱怜的任眼底日益增浓的情愫流泄。

  隔日,拆掉了船篷的船家,将他们摆渡到了对岸甘州的渡口。

  红叶将马牵上岸,一手拉著缰绳,一手握著她的手。

  程含妙被堤岸边一丛开得娇艳的春花吸住了眸光,挣开他的手奔了过去,伸手采来了几朵花,朝他笑盈盈的定去,拿著一朵花要簪在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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