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水煝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直觉地抬起头,明眸与单无魂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瞳一对上,连忙又垂了下来。
好可怕……好可怕的眼睛……单无魂的眼睛,就像是父亲养的那只猎鹰一样,像是要把人穿透似的锐利眼睛……仅是对看一眼,水煝就觉得不安,浑身紧张得像是要绷裂似的。
靳宇哥哥……快来救我啊……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啊!水煝在内心祈祷着,下意识地呼唤赫连靳宇的名字,一如自己多年来的习惯。在父亲长期的薰陶、教育下,赫连靳宇这个名字不单是未婚夫这么单纯,而是宛如神人一般的存在,即使两人从未碰面,即使两人十年之间仅有书信上的往来,但水煝早已经习惯将他的名字当成一种心灵上的支柱,每当自己受了委屈、或是感到惶恐不安的时候,她总是会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虽然她明白这么做有点傻气,但这就像是一种改不掉的习惯,一种能让她重新产生勇气的奇特仪式。
不能让靳宇哥哥失望……不能让靳宇哥哥失望……他一定会来接自己的,在等待靳宇哥哥的同时,自己不能怯懦、让人看笑话。在心中默唸好几次同样的句子后,水煝缓缓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凝视单无魂。
“嗯……”水煝润了润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喉咙,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有任何靳宇哥哥的消息吗?”
单无魂原本淡漠没表情的脸,再次因为“靳宇哥哥”这四个字而变得铁青、紧绷不已。
“靳宇哥哥不过就是欠你银两,你又何必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像听到杀父仇人一样的深恶痛绝?”由于单无魂脸上嫌恶的表情太明显,水煝一时之间也忘了恐惧,忍不住抗议道。毕竟赫连靳宇这个名字在他们凤族人心中是很崇高的,她自然无法忍受有人一听到靳宇哥哥的名字,就露出这种厌恶至极的表情。
“水煝,妳也让我开了眼界。”单无魂的嗓音充满嘲讽。“至少我从来没看过像妳这种女人,明明都被人当成偿债品抵押了,还傻傻地为他说话,我该说妳痴心,还是愚蠢呢?”
水煝倒抽一口凉气,被单无魂语气中的讽刺给刺伤了。
“靳宇哥哥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接我的!”水煝轻声坚持。
“喔,是吗?”单无魂咧开一抹冷酷的笑。很好,光是自己一个凝视都能让她发抖半天的脆弱小女人,却为了捍卫冷靳宇而忘却了先前的恐惧,那个绣花枕头般的冷靳宇果然好本事,居然能让她痴心到这个地步!“如果他不回来呢?到时候妳又能怎么办?水煝?”
“不可能!他一定会回来。”水煝十分坚持。“就算他不回来,他也一定会通知我爹,让他带银两来的。”
“水煝,他欠我的可不仅是银两这么简单。”单无魂勾起一抹淡漠的笑痕,微微倾身,直视她单纯澄澈的眼瞳,慢条斯理地说道。
水煝动也不敢动,只能被动地回望单无魂那双仿佛会吞噬人的漆黑眼瞳。
“在苏狄城,人人都知道我是个从不吃亏的生意人。”单无魂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拂过她温润的红唇。“除了银两,他还取走了我重要的东西,如果他无法在期限内归还,那么,我自然也得取走他最宝贵的东西了……”
第四章
如果他无法在期限内归还,那么,我自然也得取走他最宝贵的东西了……
冷冷抛下这句话之后,单无魂就离开了水煝的房间,但这句话就像是诅咒一般,在水煝的脑海中盘旋不散。
取走靳宇哥哥最宝贵的东西……取走靳宇哥哥最宝贵的东西……就算自己再怎么单纯,也约略猜到了单无魂的意思,如果靳宇哥哥不出现,那么自己就会变成单无魂的所有物!
“我不要!绝对不要!”水煝猛烈摇头,吓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光是想像就觉得可怕,更不用说一旦变成现实,自己说不定会晕死过去!
以单无魂痛恨靳宇哥哥的程度看来,她一定会被折磨得很惨;终其一生被关在这里当仆役,或是想怎么虐待她?还是会转手以高价卖给其他人?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觉得害怕。
就在水煝满脑子胡思乱想、坐困愁城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轻微的敲响,不一会儿,门缝中探入了任剑飞斯文的脸。
“水煝,妳还好吧?”任剑飞确定四周无人之后,谨慎地关上房门。毕竟此刻他是顶着仆役的身分进驻军府,可不能让别人发现他随意进出水煝的房间,更不能让人发现他与水煝之间的关连。
“剑飞,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水煝一看到任剑飞,就像是溺水者看到浮木时,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任剑飞奇怪地问道。他亲眼看到银绣带着大批奴仆服侍水煝的方式,简直就像太监服侍皇帝一样的缜密细心,没理由水煝会这么害怕啊?
“单无魂……他说……他说了一些很可怕的话。”水煝原本想重复单无魂临走前说出的警告,但那些充满强烈占有欲的话,她实在无法说出口,最后只能胀红着一张脸,暗示任剑飞对方的危险性。
“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威胁无辜的人。”任剑飞摇摇头。左看右看,单无魂都不像是会欺负女人的人,应该说,像他那种充满自信的个性,绝对不屑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更何况是欺负水煝这种绝世美人了!
说得更正确一点,打从单无魂说出,只要他在这里认真工作三个月,不管赫连靳宇有无回返、自己都可自由离去这一点,他心里就偏向单无魂了。毕竟,自己可是从头到尾看见了一切,是赫连靳宇那个家伙偷东西、欠债在先、跟着卑鄙地丢下他和水煝逃走;而单无魂虽然愤怒,却没有迁怒到他们这两个无辜的人身上,像他,有吃有住、三个月后可离去,而水煝,甚至像是娇客般被供养在南宅院客房里,两者相比之下,他自然欣赏单无魂多一些。
“剑飞,你还小所以不懂,如果靳宇哥哥不回来,他一定会对我做出恐怖的事情的……”水煝忧愁地蹙眉,担心不已地开口。
“不会吧!”任剑飞看着水煝,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说。或许自己和水煝年纪相当,但他可是在外面闯荡过的人,他与水煝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但他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水煝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来得单纯,就像是一朵被隔离、保护得太过缜密的花朵,稀世而珍贵,却显得太不食人间烟火。
先不提别的,光是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赫连靳宇死心塌地,这一点就十分诡异了,就算是自小订了亲,但毕竟从来没见过面、也没相处过,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执着竟对赫连靳宇如此信任不疑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痛恨靳宇哥哥,每次只要我一提起靳宇哥哥的名字,他就变得很生气、很生气。”水煝据实回答,强调他们在这里的危险。
“我倒是看过不少人对他露出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任剑飞低声地喃喃自语。根据画舫上两人的互动,赫连那家伙肯定是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会激得单无魂气到放箭逮人。
“剑飞,总之我们必须想办法自己逃出这里。”水煝并没有听见任剑飞的低语,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快点逃离这里,自己不想成为负担、更不想让单无魂握有可以威胁靳宇哥哥的把柄。
“逃出这里?”任剑飞一愣。在全无援手的情况下,要逃出苏狄这块属于单无魂的地盘?这一点恐怕不容易。
“嗯,留在这里不好,我们不能让自己成为靳宇哥哥的负担。”水煝认真地回答,身为凤族人、又是赫连靳宇未婚妻的自己,绝对不能成为拖累对方的负担!
“呃……我明白。”任剑飞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这种盲目的忠诚……很惊人啊!虽然同是凤族人,但他真不知道净縓族的人在想什么。
“那我们要怎么离开?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的。”澄澈的眼瞳燃烧着勇气,柔弱美丽的她此刻像是即将要上战场的战士一般充满了斗志。
“妳得多给我几天的时间,我得弄清楚单府的每个角落,这样比较妥当。”任剑飞半是解释半是拖延地回答。以他的常识和经验告诉自己,苏狄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单府,但在水煝持相反意见的情况下,也只能先延后几天,等他先摸熟了这里的环境再做打算吧!
“嗯,我都听你的。”水煝认真无比地点头,既放心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叹息,感激地主动握住任剑飞的手道。“谢谢你,知道有你在这里陪着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可怕了。”
“不客气。”任剑飞俊脸微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还不熟悉这种彻彻底底的信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质疑的澄彻眼神。
在退出水煝房间的同时,任剑飞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疑问,这样一个举世无双、而且彻底信任着未婚夫的绝色美人,以赫连靳宇这种习惯算尽好处的家伙,为何只为了区区三万两就将她扔在这里呢?
◇ ◇ ◇
接下来几日,水煝都在南宅院里平静的度过;头几日,水煝的情绪还会忍不住紧绷着,就怕单无魂再次来访、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得自己浑身不自在,但随着日子一天、两天的过去,他却再也不曾出现,水煝心知他应该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忙碌着,却又忍不住天真地想着,或许他早已经忘记南宅院里有她这号人物,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不过了!
每天,银绣总会带来新的玩意讨好她,怕她寂寞怕她闷,不但送来了一张古琴供她打发时间,知道她喜欢看书后,就搬来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甚至还让仆役在宅院前搭了个秋千。
“银绣,妳别再带东西来了。”午膳过后,当银绣身后的两排仆役,手上都提着各式各样的鸟笼前来时,水煝忍不住开口了。“妳对我已经够好了,我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东西。”
“水煝姑娘,您可是我们单府最重要的娇客,这点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么呢!”银绣微笑,吩咐两旁的仆役将鸟笼高挂宅院前,不一会儿,各式各样鸟儿的清脆啼叫声充满了南宅院的每个角落。
“让妳每天这么费心,我真的过意不去。”水煝坦言。自小族人当然都对她好,但是从来没人像单府里的仆役一般,像是想极力宠坏她似的,每天带来不同的新奇小玩意。
“快别这么说,像妳这种美丽又温柔的姑娘,就算没有单爷和老爷子的特别吩咐,我们也愿意为妳这样一位美人儿做牛做马。”银绣毫不隐藏自己的欣赏,单爷真是好眼光,毕竟唯有这样的绝色才配当单府的女主人啊!
“单爷……老爷子的吩咐?这是什么意思?”水煝一愣,有点弄不清楚对方话中的涵义。
“水煝姑娘,虽然老爷子将单府上上下下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单爷处理,但他老人家对单府所发生的事可说是清清楚楚呢!”银绣笑得有些暧昧,十分喜悦地开口。“不知有多少人为单爷作媒,而无论是哪家的姑娘单爷都看不上眼,没想到在老爷子都快要死心的时候,单爷居然带着妳回来了,妳说,老爷子能不高兴吗?他当然吩咐我们尽力地侍候妳、让妳开心,以老爷子的个性来看,说不定他早就暗地里筹备单府的喜事了呢!”
“嗄?”水煝听完后一愣,脸色变得又青又红、十分诡异,一来是没想到银绣居然将自己的身分误会成这样而脸色发青,二来则是想到众人居然因为认定了自己是单无魂要娶的女子而对她如此殷勤,一张俏脸已经胀得火红,不知道如何是好。
“妳……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水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单无魂的对象!天啊!多可怕的误会!她这一生只会是靳宇哥哥的妻子,怎么可能成为其他人的妻子?
“怎么可能弄错,想我银绣都到这把年纪了,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银绣以为她年轻害羞,不禁取笑道:“我也算是看着单爷长大的,我可从未见过他在乎任何人,更何况还是个姑娘。那天妳进单府时昏迷不醒,我听跟在单爷身边的属下说,从画舫到单府,单爷可是一路上牢牢地将妳抱在怀中,若不是大夫要看诊,我说单爷怎么也不肯松手呢!”
无可控制的红潮瞬间布满了水煝的脸孔。单无魂一路上抱着她从画舫回到这里?怎么可能?她一点记忆也没有啊!
“别害臊啊!年轻人就是这样,心里头要是喜欢谁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就连单爷也一样,一旦遇上了喜欢的姑娘,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银绣将她胀红的脸当成是害羞的反应,自顾自地陶醉在单府即将要有喜事的喜悦上,单爷原本就长得俊,未来的主母更是绝色,两人生养出的孩子,一定是可爱得不得了啊!
“银绣,剑飞呢?我有事情找他!”水煝的脑中一片乱,只觉得事情发展到了她无法理解的地步,直觉地,她需要立刻找到剑飞,看到自己熟悉的脸孔,然后再想想该怎么做。
“喔!那孩子聪明伶俐,今天早上和管家入城办货去了,大概要两、三天才会回来。”银绣实话回答。
两、三天!水煝心里更不安了,在这种危急的时候,剑飞为什么偏偏不在身边,让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该怎么办呢?
“水煝姑娘,妳怎么啦?脸色怎么发白了?”银绣这时候才注意到水煝不对劲的地方,急忙向前,着急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额头怎么在冒冷汗呢?不行,我得找大夫来看看才行。”
“银绣,我没事,可能吹了点风,我进屋躺一下就好。”水煝摇头,不希望银绣找来大夫,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思考。
“这不太好,我看还是找个大夫……”银绣不确定地问道。水煝姑娘看来弱不禁风,要是真受凉了那还得了。
“不,我没事,真的没事!”水煝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而后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一般匆匆奔回了房间。
水煝早该知道没人把自己的拒绝当作一回事,她才躺在床上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银绣与其他人交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