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样才能名正言顺、冠冕堂皇地拒绝行“周公之礼”?朱玄武皱着眉头又狠瞪了新娘一眼。
似乎在怨恨她,他被迫成婚都是她害的。
一直杵在床上的新娘紧张得手心冒汗,她虽然不能抬眼看他,但是隔着头巾,迎面而来的冷意,不,该说是敌意,仍让她心头微微发颤,忍不住缩紧了肩头。
尤其新郎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话,也不肯掀盖头,那分敌意……那分“注视”……都教她胆战心惊。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闭嘴。
“你先说。”
“不,相公,你先说。”
相公?他扬起一抹难看的笑容,好一个相公!
他可不打算把她当成娘子看待。
“还是你先说吧。”他瞄着她紧紧扭绞的十指,脸上嘲讽的笑容慢慢扩大。
看起来是个很好“商量”的对手,他在心里盘算着。
鼓起勇气,她终于说:“相公,你……”新娘赶紧将声音咽回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抖得这么厉害,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
朱玄武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她看起来坐立难安。
“你想跟我说什么呢?”沉默了许久,觉得够了,朱玄武才再问道。
听这声音……侯采湘放心了不少。听起来好像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否则怎么会有这么温和又好听的嗓音?乍听之下实在很难与他雄伟的背影联想在一起。
“我……”她宽心了不少,声音也明显地不再抖了,可是手指头如果不这么绞在一起,她会觉得没依靠。
她不知道自己的狼狈模样全被未来的夫君看了去,还以为此刻躲在头巾后头很安全呢。
朱玄武冷淡地瞄着她的一举一动,等着她说话。
瞧她那副拙样,缩成那德行,看起来很好欺负,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你……”她又突然显得战战兢兢的了,因为由她犹豫的声音就听得出来,“你……为何……迟迟……不肯掀头巾呢?”害她愈等愈紧张,愈等愈惊慌。
“这么急着要我掀头巾?”
听不出他嘲讽的语义,坐在床上的人毫不迟疑地点了下脑袋。
“凤冠压得我的脖子好酸!”
“喔?”
“喔?”她在头巾后的小嘴也跟着无声地“喔”了声,随即气恼地嘟起。
他就只是这么的“喔”了声,却什么都不做,活像她被凤冠压死了活该。他都不知道她坐得有多累。
“到底……”她迟疑地说,“夫君什么时候才肯掀头巾?替我拿掉凤冠?”她真的累惨了。
“咳咳!”朱玄武想着心事,不住打量着她,脑里竟然浮现一个荒唐的念头。
也许他可以跟她“商量”——可不可以不要圆房。
至少短时间之内——在他还看她不顺眼的这段期间之内,别吵着要圆房?
当然,这必须新娘子同意才行。
或许可行!他瞅着她,盘算着事情的可行性……
“相公……”她的声音近乎哀求。
朱玄武却杵在原地,满脑子是与她约法三章的打算。
如果这一说,她一状告到皇上那儿,怎么办?
不肯圆房,不就等于瞧不起皇上指配的联姻对象,这顶帽子扣下来还得了。
朱玄武感到头痛万分。
“相公——”新娘子叹了口气,声音万分疲惫。
他到底要折腾她到几时?
也许下辈子该换他当个女人,他就知道戴着凤冠的辛苦了。
“你要我掀——”朱玄武差一点就把脑子里的约法三章全部搬出来。
幸好赶紧住口。
她是皇上指婚的对象,小心为妙!
他暗暗提醒自己。
“咳咳!”朱玄武改而用力清了清喉咙,决定先稳住情绪再说。
他不可以太过于浮躁。
毕竟两人初次交锋,他还不知道藏在红头巾后的家伙是何等的厉害角色,自己若过于莽撞、口不择言,只怕会害了自己,连累了家人。
稳住!稳住!千万得稳住!
都怪他心情太坏,酒喝得太多,情绪一时把持不住……
差点把不想跟她回房的话说出来。
他用力捏紧了玉佩。
“要当我的妻子可不是普通的容易。”他小心翼翼地说。
这句话是褒是贬,想必她一定听不出来。
“喔?怎么说呢?”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
他微微一笑,她果然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
这令他放心了许多。
更加不安好心地想着要如何给她软钉子碰。
毕竟她是敌手的女儿,又是皇上指婚的对象,不能拿别的刁难她,只好让她知难而退。
“唉!”他故意叹了口气,一面小心地留意着她的反应,“牵手难为,我一直喜欢吟诗作对,而我喜欢的女子——”他故意顿了顿。
对方却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唉——”他又故意叹了一口长气。
而对方还是静静地坐着听他说,也无丝毫反应。
新娘安静的模样让他怀疑对方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否则他故意顿了两次,她都不知道要接腔。他刚刚话里的讥讽意味那么明显——要让他喜欢,得会吟诗作对,而她会吗?
她到底会不会,知不知道该有反应?
起码也得问他,“相公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可是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不高兴地瞅了她一眼,决定加强戏剧效果,抛下了青天霹雳的一句话——
“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真的啊!?”新娘子兴奋地掀起头盖,跳了起来。
朱玄武惊愕地同时转过身,两个人的头差点撞在一起。
幸好他及时扶住她,才没让她当场跌跤出糗。
“你说的是真的?”采湘雀跃万分,简直是欣喜若狂。
他真的已经有对象了?那好极了!她可以不必委身于他了。
面对新娘欣喜若狂的表情,朱玄武的第一个反应则是愣住了。
第二个表情则是惊讶——
从没见过这么如花般娇艳的脸蛋,雪白的肌肤水灵灵的眼瞳、娇小红艳的双唇、因着兴奋略微绯红的脸颊……
新娘的娇丽可人让他看傻了眼。
但第三个表情却是下巴掉了下来——
怎么一听说他有心上人,她比他还兴奋?
采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着他坐下,反正大伙儿已经是同一国的人了,她没有必要见外。
“我也是耶!”拿着丝帕的手捂在胸口,她心有戚戚焉地嚷嚷,“我也是耶!”
“啊?”朱玄武一时还听不懂她的意思,眼睛直直地盯在她的脸上,被她健康红润的苹果小脸给迷往了。
哪里来的漂亮小宝贝?嫩红的双唇与雪白的肌肤,让人一看就想咬一口。他是怎么了?头一次看美女看到失了神。
啧!美女他又不是没看过。
大概是她红嫩的双唇突然映在眼前,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踮着脚尖、不害臊地吻住他嘴唇的小宝贝。
这张脸似曾相识,他肯定自己是想青梅竹马想疯了才这样。
“我是说我也有心上人了!”采湘一个字一个字小心地说。
“啊?”他不只下巴掉了下来,俊眼也睁得老大。
她刚刚在说什么?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岂有此理!
“可不可以麻烦你再说一次?”他危险地眯起眼眸。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她兴高采烈地再说一次。
他差点中风。
原本一开始想要给她软钉子碰,“不同房”、“不同床”、“互不干涉”的三章之约都还没说呢,他却已经被她也有心上人的消息震昏了头。
他蹙紧了眉头瞅着她,万万没想到她比他还厉害。
原本他打算以“似是无限感慨地转身”,用着诚恳的眼光瞅住她,说明他的万分为难和抱歉。想不到……想不到………
低头瞧着从刚才一直握在手里的玉佩,他的耳朵仍被她的话语震得嗡嗡作响。
“早说嘛!”采湘兴高采烈地提出约法三章——“不同房!不同床!互不干涉!”
他瞪圆了眼睛。
“嗯嗯嗯。”她用力地朝他直点头,她的意思再确定不过了,别怀疑。
他没有听错吧?没有看错吧?他的眼睛愈瞪愈圆。
天……啊……
朱玄武再也受不了地站起来在房里直打转。他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对于他早已有了心上人的事,新娘子没有任何大惊小怪,反而还跟他一样?!
天啊……他又受不了地抚着额坐了下来,呆呆地瞪着她。
他是不是酒喝多了,难道这一切全是幻觉?
要不然她提出的约法三章,竟也是“不同房”、“不同床”、“互不干涉”?
“而且这事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再确定不过的清灵嗓音清楚地飘进他的耳里,“在人前务必表演‘伉俪情深’,免得遭人怀疑。”对方努力绞着手、紧咬着唇,双眼却兴奋得发亮,“知道吗?”她不放心地再叮咛了声。
在人前务必表演“伉俪情深”的约定,又令他当场傻眼。
“我的天哪……”他不敢相信地直拍着额头,“我的天哪……”他简直想躺下。
“你头疼?”她也喊。要不然怎么一直拍着脑袋,一副万分头疼的模样?
“你……”这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她急急忙忙地探测着他额头的温度,软软的小手覆在他的额前,更令他脑袋发昏。
“不会啊!”采湘疑惑地说,反反复复地探着自己的额头和他的,“你没发烧啊!”
第三章
“我是发昏,不是发烧!”朱玄武没好气地说。
推开了她的手,他站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可是采湘却在听到他的话时,急急忙忙地在房里四处乱转。
怎么办?他想吐!
她急着四处找痰盂,生怕自己动作太慢,他……来不及了!
她最怕那个味道了。
“你在忙什么?”他好奇的眼睛也跟着她一直转。
“找痰盂。”
“找那个做什么?”
“你不是想吐吗?”
“谁跟你说我想吐来着?”他像看怪物似地盯着她,眼睛瞪得老大。
这家伙……有趣!愈看她……愈新奇!
她霍然地转回身,停止一切动作:“你不是头昏吗?”
“唉!”他捂着额轻笑,不知该从何说起。
谁说头昏就一定会想吐的?而且他的“昏”也不是那种昏啊!
可是她听不懂他的意思,更遑论听得出他那句“唉”的用意,于是竟也学着他的口气——
“唉!你不是说头昏吗?”酒喝多了先昏后吐,这是正常现像啊。
他笑得万分难看,更加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对她说:“我已经不昏了。”这样可以了吧?
“喔!”采湘恍然大悟,原来他还没醉到那个程度。
于是她高兴地转回来,和他并肩而立。
“你好高!”她漂亮的脸蛋向上仰,万分欣羡。
不晓得她的心上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高了?她已经好几年都没跟他联络了。
“你好矮。”都还不到他的下巴哩!勉勉强强只算是到了下巴。
她“噗哧”一笑,这人好爽快。
他不由得也露出了笑容。
“坐。”朱玄武示意她一块儿入座,两人开始秉烛夜谈。
谈着聊着,竟聊到了彼此的心上人。
“你呢?你怎么不说?”刚刚都已经跟她聊那么多了,现在换她说了。
她淘气地伸出拳头,咬着唇要跟他猜拳:“谁输谁就先说。”她还听不够呢。
“好。”他倒也爽快,真地跟她猜拳。
既然两人“同病相怜”——虽说他对她的戒心未减,反而更加小心冀冀,但起码已达成了共识——
不同房、不同床、互不干涉而且不对外宣扬,正得他心。
就跟她玩玩吧,反正也很好玩。
“输了!你先说!”采湘仰起了脸蛋,比谁都兴奋。
哼!才赢一拳就这么了不起了?还会嘟嘴皱鼻,真是可爱!
明明告诉自己千万得小心提防,可他就是无法从她自然、毫不做作的脸蛋移开视线。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吸引男人的本钱。
“好吧!我先说……”他开始说了点与青梅竹马在一起的趣事。
“唉!”她摇头晃脑的,“你这些故事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失笑:“你怎么会听过呢?”儿时玩的游戏大都是一样的,她八成把自己小时候的记忆串连到他身上来了。
讲了一会儿,他讲完了,轮到她说了;想不到她却故意打着呵欠表示天亮了,她想睡了。
“好困!”她边打呵欠,还不时偷偷眨着一只眼睛打量他是不是真的相信她困了。
被对方逮到自己的假惺惺,反而还乐得直笑的皮样……
让朱玄武很生气。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不算话?”他很生气被耍了,今儿个八成是酒喝多了,才会说那么多的话。
“为什么不可以?我累了!”她推着他出门,在甩上门之前突然好小声地对他说,“而且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哼!”
“你——”他气坏地一脚顶住门,硬把门推开。头一次笨到被女人耍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生气,总之他就是好奇。他没有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却没由来地一阵恼火——他原本只想“大略描述”,却发现愈说愈多。
今儿个怎么搞的?非扳回一城不可。
“去去去!”采湘用手帕甩着他的脸,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想把他推出房,“别忘了,咱们不、同、房!”
“你——”
她大咧咧地把门甩上,还落了锁。
“喝!”他倒吸了口气,突然想笑又觉得好气。
他今儿个真的晕了头吗?头一次尝到闭门羹的滋味,也头一次有了不甘愿的感觉——发觉自己被拐!
他头一次……盯着紧闭的门扉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 ☆ ☆
“来了,来了!主角来了!”
一跨入酒楼,一阵轰天雷般的响声就不约而同地响起,大伙儿连忙朝着朱玄武招手。
朱玄武一看到他们这几个转身就想走。
“嗳嗳嗳!这么不够意思,看到我们转头就走。”
大伙儿都想知道昨晚“最后”到底怎么了,连忙冲到门前,硬把苦哈哈的新郎官拦回来。
“昨儿个还好吧?”大伙儿约好了今天在这儿碰头,他珊珊来迟不说,还转身就走,分明是故意的嘛。
“不好。”朱玄武一脸沉重地举起杯子,喝了口茶润喉。
“啊——不好?”大伙儿异口同声。
是不好?还是不妙?这么一脸的沉重,跟敌人同床共款可不是普通好玩的事,他是不是在感叹什么?
否则怎么一脸的“吃不消”呢?
“到底怎么个不好法?”“吃不消”这三个字可没人胆敢问出口,毕竟换谁这么问自己都会被一拳打回去。
这简直是污辱……新郎官的尊严嘛。
春宵一刻值千金!凭他们四个……怎么可能会“吃不消”呢?
开玩笑!是新娘吃不消才对。
“对方心机深重,”要得他团团转,“不太好应付。”
“嗯!”一听到“心机深重”这四个字,三个大男人同时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