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好好待你的。”他安慰她。
“什么?”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要退婚,他没听懂吗?他竟然回答……他会好好待她?
“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他打横着一脚跨在另一只腿上,当场又把她骇退了一大步。
瞧,你就是这么吓人,谁敢嫁你?
可是想归想,她也只能连吞着唾沫,警戒地看着他。
“因为……”
“你已经满十八岁了不是吗?”
两人同时开口。
“嗯。”她只好点了下脑袋。
“莫名其妙地退婚,对你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你想过后果了没有?”
有,再严重的后果,都没有比嫁给一个野蛮人、比陪着一个老粗,过着一生一世来得严重。
可是她不敢答腔。
因为她知道说出来,会比之前还要来得更严重,她怎么敢说?
见她不答腔,他只是一笑。
“别怕,我会好好待你的。”他再度保证。
她呻吟了声。
“我不要你好好待我,我要退婚。”无法说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理由,她一个劲的着急起来。
“为什么?”他眉端拢紧。“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我……”她张着小口,却说不出话来。
是要告诉他,他长得太丑……?
可是不对,他明明看起来英武俊伟,说什么都没办法硬是冠上丑字,她原先想好的理由就已经去了一半。
还是要告诉他,他看起来像个老粗,举止行宜实在无法和她这个饱读诗书的江都才女匹配。
但是他磁性醇厚的嗓音,即使面对她的退婚,也不挑一下眉、不瞪一下眼,反而轻松地和她谈论起原因,没有大吼大怒,更没有她预期的拍桌大骂。
这……实在不像是老粗的行为。
当然,她的另一半理由也跟着飞走了。
“到底是什么理由,想教你退婚?”他耐心十足。
其实,她说不出个理由来才真是糟。
“我……这太突然了。”她干脆转过身去。
想要在他的盯视之下,还能大胆的说出根本没有理由的理由,实在太困难了。
老天保佑!她捂着胸口暗祷,希望能给她勇气,一举解除婚约。
“你的意思是婚期订得太早?”这可以商量。
过两天一批工人就会到来,大片的竹林山景就可以交由他们打理,而他坚持独力完成的“雅致轩”──他们的家也将告一段落,他可以抽空陪陪她。
“不!”她惊慌的摇头,这家伙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我想要嫁的人,不是像你这样子的……”她该怎么说他才会懂?
总而言之,他的形象完全与她心中的渴慕形成强烈的反比。
“我明白了。”他理解的点首。“所以你想要退婚?”
“是的。”她很高兴他终于明白了。
“如果我不呢?”他轻声的问。
她倒抽了口气。
“这……”这个问题把她问倒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全城的人都知道我要把你娶进门,到时候该如何告诉父老乡亲兄弟姊妹?说你不想嫁给我这种人,所以把我退了?”
这……这……她不是这个意思哪!
他说得好像她把他贬得很低似的,又说得好像她伤了他的男性自尊,可是她没有,她根本就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要不然你打算怎么解释呢?”
“我……”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多。
“还是说是我把你退了?”
她连忙点头。
“可是这亲事是我请媒婆去提的,你忘了?”他似乎早帮她会有的说词都想好了,正好整以暇地一一拆她的台。
“这也不成?”她的确是打算这么说的。
“当然不成。害得父老乡亲们空欢喜一场,怎么成?”
“可是……”
“你还是觉得你不想嫁给我这种人?”
“嗯。”她急忙再点头。不不不,不对,她又赶紧摇头。
他误会了,他误会了。
“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
她一听立刻垮下了俏脸。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这家伙分明是在折腾人嘛!
他站了起来,双臂环胸的看着她。
意外地,她这回竟没有躲,只是无助地看着他,像只不小心踩到了陷阱的小白兔,无辜地等着猎人替她解开枷锁。
“到底是为什么你想要退婚?”他站在她面前,温柔地看着她。
她张开了小口却又马上合上。
“你得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否则我不会同意退婚。”他知道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她的眼神像是受到鼓舞似的立刻迸出了光彩,随即又马上黯淡下来。
“说了你会同意解除婚约吗?”说了还不是白搭。
“会。”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她的小脸又霎时迸出了喜亮的光彩。
“真的?”看着他一脸的肯定,她信了。
“当然是……”不是真的。这话他没有说出口。既然她可以给他一百个理由,他就能给她一千个原因。
他不退,他不会同意退婚的。
“因为……”她垮下了俏脸,好像这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
“没关系,你说。”
会让这么娇滴滴的她鼓起这么大的勇气,他非知道原因不可。
她是想说,可是有了刚才的经验,她知道她不能再提他与她心目中渴慕的形象不符之类的话,于是她决定说出她心里头另一个最大的隐忧。
“我怕我跟你合不来,我怕我会后悔一辈子。我只要一想到要跟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共处一生一世,我就……”她懊恼地将脸埋进手心里,说明了一切。
他震颤了下,仿佛挨了一记闷拳。
她说得没错,难怪她心里头会如此惊恐,难怪她的表情会如此惊骇,难怪只要他一稍有动作,她就吓得步步后退。
他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感受。
相亲嫁娶,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他是一直这么认为的。但是,却没有注意到他并不等之于她,两人感受自是截然不同。
“所以你想要退婚?”
“是的。”她立刻抬起了脸蛋,充满希望的看着他。
他是不是会同意……?由他刚才温和的语气,她觉得他似乎会答应。
他返回刚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脸深思的瞅着她。
不过,他的表情已不复之前坚决而绝不答应的表情,反而像是在考虑她的话,思索着她何不退婚的提议,这理由似乎很可行。
“有何不可?”他突然说道。
她惊喜的叫了出来,有些承受不住的捂着心脏,一直不停地拍着胸口,真是谢天谢地呀!
屋外窗下也蹦出了一串惊喜的叫声,小梅乐得叫了出来。
“至于聘金的事──”她急切的说。
“欸,别急。”他举起手势,阻止她说下去。“我还没完全答应呢!”
“啊?”她眨了眨眼,他怎么又突然变卦了?“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有何不可’吗?”
“是有何不可,可没有说一定答应。”他让她听出话里面的区别。“至少这表示我同意考虑退婚这码子事。”
和他刚才一点都不同意的态度一比,后者显然有很大的转圜空间。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得说服我同意退婚才行。”
“嗄!”她直起了眼,哪有这样的?
作梦都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老实说,如果你现在教我答应你退婚,我是一点都不同意,可是你……”他一脸被她说动了的表情。“差一点就说服了我,差一点就教我冲动地答应你的要求。”
“这……”她直眨着眼睛。
他的话既忠实又诚恳,听起来好像是在鼓励她,只要她再加把劲,他说不定就会同意答应退了这门亲事。
这是项露骨的暗示,让渐渐了悟的蔚心整张脸灿烂了起来。
而躲在窗下偷听的小梅,也不住的点首赞成。
对呀,是再该加把劲,他刚才差一点就答应了呢!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蔚心兴奋的语音有些轻颤。
的确,教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地被退了婚,确实是需要花点时间说服才行。
她怎么没想到呢?
“是很不容易。”他一脸的赞成。
这表情好像是在告诉她,他是很愿意答应她的要求,可是他也有他的身段。
“那……我该怎么做……”你才会答应退了这门亲事呢?她干脆请教他,省得又说出了些他不高兴听的话,再度把事情搞砸了。
他突然扬起了笑容。
“你何不明天再来呢?”
“明天?”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也许明天你来了,和我相处了些时间,我愈来愈觉得你乏味,说不定就……”
“呀!”她高兴的拍了下手。“那我明天再来。”她明白他的意思了,赶紧起身走往门口。
“也说不定虽然不觉得你乏味,却怎么看都觉得你跟我不适合,也许就……”他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我明白,我明白。”临出门前,她还频频回首向他点头,表示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了。
“那我就不送了。”他完美的唇形弯出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弧度,站在门口欢送着她离去。
“小姐。”小梅立刻直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的紧跟着她。
“明天我等你。”
“好,明天我一定来。”蔚心赶紧许诺。
这是什么情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相恋的两人,正难舍难分的互相道别,互相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道别完,蔚心急急地拉着小梅坐上马车离去。
直到马车驶到了长路的尽头,转折过了一片梅花林,再也看不到马车时,杜力臣才笑了出来。
真有趣!他满眼的笑意,心中开始期盼明天的到来。
第三章
“小姐,你这是在干嘛?”难得小姐竟然会溜到厨房里来。
小梅好奇地围着蔚心团团转,直打量着她,想看出她是哪里不对劲,竟然会到厨房里动手做吃的。
厨房里的其他仆人全被请到一边去,直瞪着眼朝小姐看,显然也被蔚心的行径吓了一跳。
小姐揉着面团要干嘛?
“做鱼面。”
“鱼面?”小梅怪叫了起来。
这用鱼做的面……能吃吗?
小梅看了眼大伙,只见大伙全是一副恶心的表情。
“小姐,鱼能做面吗?”
“为什么不可以?”这可是她突发的奇想。
用肉下面不稀奇,用鱼做面才稀奇,既然做得很有心意、端到对方的面前又十分有诚意,但却又能显示出她手拙的一面。
这样才能教杜力臣打退堂鼓呀!
于是她起了个大早,将嬷嬷们帮忙切成薄片的鱼肉,一块块的和进了面粉堆里,使劲的揉着。
大伙看小姐这么卖力,也没人敢说话,倒是小梅愈看愈奇怪。
“你干嘛做鱼面啊,小姐?”
“送去给杜力臣吃。”
“吓──”大伙一副受惊吓的表情。
幸亏吃面的不是他们。
江都靠海,什么好吃的玩意儿没有?就独独没听过“鱼面”的料理。
其实在不靠海的山西,家家户户少不了的磨牙点心,就是这道鱼面。而蔚心自己信手拈来的点子,还误打误撞上了呢。
“你……真的要送去给杜少爷呀?”小梅说着,身子悄悄的挪开了点,深怕碰着了那团惨不忍睹的东西。
“是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法子,让他愈来愈对她乏味?“我会告诉他,这是我亲手替他做的。”
蔚心得意的露出了顽皮的笑容,其中以捉弄的成分为大。
小梅噗哧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本来嘛,谁敢吃小姐煮的东西?单单看那一团黏呼呼的模样,就教人敬谢不敏。
“要是万一他看了觉得恶心,不肯动口怎么办?”小梅故意说。
“小梅!”蔚心白了她一眼,更加使劲了。
大伙又笑了出来。
“好了,可以切面条了。”终于她吐了口长气,好似用尽全身的力气般又狠狠地喘了声。
好可惜,她怎么捍都捍不出薄薄的面皮,要不然切面条一定很好玩。
不得已,蔚心只好将面团交由下人们打理,看着他们熟稔的动作,不一会儿,整排粗细一致、厚薄相同的面条已经切好放在桌上,等着她下锅了。
“油呢?”
“在这儿。”
厨房里的人忙得七手八脚,场面一阵混乱。
“哎哟!”有人被油烫到。
“我的妈呀!”也有人不敢看,干脆离开。
终于,一锅热腾腾的鱼面煮好了。
结果竟然没有人肯试吃,而且还一哄而散。
蔚心和小梅偷笑的将那锅鱼面全倒进了提锅里,准备将它献给杜力臣。
“小姐,加油啊,不管他的眉头皱得有多深,你可千万别笑出来。你一笑,人家都知道你的用意啦。”小梅是千叮咛、万叮咛的。
也难怪她会如此不放心。
因为一路上蔚心咯咯地直笑个不停,一看笑容就知道这锅里头放了“毒”,到时候不把事情搞砸了才怪。
“我知道,我明白。”她说归说,却依然笑个不停。“只要一想到杜力臣待会儿会有的表情,我就……噗──嘻嘻嘻!”
“小姐,拜托你收敛点,快到了。”小梅紧张的说。
“嗯……噗……嗯。”蔚心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到了目的地,小梅率先步下马车,直等到蔚心笑完了,才将提锅交到她手里。
“记得千万别露出马脚,无论如何一定要千万忍住。”别又笑了。
“我会的。”蔚心满口答应,花瓣似的小嘴却克制不住的往上弯。
这一回,小梅很不放心地也跟着进去,必要的时候她得尽忠的拧小姐一把,不许她走。
木屋门像是欢迎她似的,轻轻敞了开来。
再度踏入这栋宽敞又令人自在的竹舍,蔚心突然惊呼了出来。
“好漂亮的字画!”她奔了过去。
是谁知道她喜欢文诗舞墨,偏好这类苍劲有力的字迹?又是谁知道她独偏爱梅花,喜欢洁白的宣纸上慢慢染上的那抹红?
屋子里的陈设不大一样,昨儿个还空无一物,只有桌跟椅;今儿个已像是个家,布置得温馨怡人。
她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你来了?”声音响起,和着一阵珠帘清脆的碰击声。
她立刻回头,再度惊奇的瞪大了眼。
今天的他一身青衣打扮,看起来斯文俊挺又添了几分英气,像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与昨日的他一身英武装扮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你……”原来你也可以这么温文儒雅,如此英俊气概,真是好看。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这些话了。
幸好小梅撞了撞她,让她赶紧收回视线,及时回过神来。
蔚心连忙把手里的提锅递了上去,但却立刻又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