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失眠的夜晚。
原本一直张着的漂亮凤眼已经酸涩得有点疲累﹐只要再一会儿﹐她就能去梦见周公﹐但经过方才的事﹐如今她却了无睡意﹐只好睁着双眼直到天亮。
***昭安也睡不着。
他昂挺的身躯此刻正站在侍卫的面前﹐低声怒道﹕“滚﹗”
“回圣上。”侍卫跪了下来。“我等奉汪统领之命﹐若圣上硬要进入﹐为了圣上的龙体着想﹐只好舍命护卫﹐请圣上饶命。”“好一个汪精睿﹗”昭安咬牙迸出这句。“卑职在。”不知何时﹐汪精睿由他身后步了出来。“杀了卑职﹐还会有另一个统领以死直谏﹐请陛下三思。”
昭安一张飙怒的脸色瞬间变成有点无可奈何。
八大统领均是他万中选一的精锐英豪﹐不论武功﹑气魄﹑领军护卫的本领均比守疆的将领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太平盛世﹐人们便忽略了他们的本事﹐且发挥的场地不同﹐也没有发挥的机会。
“让朕进去﹐我保证只待一刻钟﹐一刻钟不出来﹐你亲自押朕出来也行﹐朕不会怪你。”能被他钦点为统领的人物﹐自是有过人之处﹐他不想损失这么难得的将领﹐几乎是低声下气的恳求。
“这﹖”汪精睿正欲开口﹐远处却传来了骚动。
“嗄﹗”昭安吓了一跳﹐赶紧低声喝阻﹐“拦驾﹗迅速将两人护送回宫﹐说朕没来过。”说着他身形一跃﹐“逃”回寝宫去了。
“请太后和皇后留步。”汪精睿的手下成功地拦截刚出现的人影﹐并迅速将之护送回宫。汪精睿厉眼一扫﹐瞪着立在身边的手下。“今儿个是谁值夜﹐报上名号来。”“陈武勇。”
“刘先军。”
两名壮汉立即山列。
“未尽好职责﹐拖出去杖责二十。”
“统领﹗”两名壮汉鷘诧的喊。他们犯了什么罪﹐需被军杖伺候﹖“公主的厢房未锁﹐有失职责。来人﹗拖出去。”陈武勇﹑刘先军诧异地对看了一眼﹐就被拖了出去。“都是你﹗”陈武勇咬牙怒斥﹐裤子被褪到膝盖﹐开始忍受皮肉之苦。
只怪当初两个人你推我就的﹐谁也不愿意去碰那个锁。
“其实那个锁只要轻扣上即可﹐里面的人只消拿把簪子向上一挑﹐即可挑开﹐扣了等于没扣﹐有重兵防守还怕什么。”当时刘先军如是说。
而且对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来说﹐一把小锁算什么﹐对方若真能走近﹐普通一把锁根本挡不了﹐更何况有他们在外头守着。统领也真奇怪﹐非得要他们替公主的厢房扣上锁不可。结果﹐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害他们兄弟俩白挨了一顿打。
“奇怪﹖统领怎么会知道﹖锁没扣上﹖”刘先军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而陈武勇根本投在听﹐他痛毙了﹐哪还有心情听这些。
以前昭筠公主尚未得病时﹐厢房根本不必落锁﹐丫鬟﹑仆役日夜分班﹐各司其职﹐哪还需要锁门。如今公主生病了﹐大部分的仆佣一律被遣退﹐留下的没有得令也不得出房﹐以防感染范围扩大﹐只有几个不怕死的忠仆依旧不愿离去﹐却也仅能待在房外恭候差遣﹐不得擅入。
总而言之﹐都是天花害的。都怪它﹗
第三章
据说﹐昭筠公主的病情有更加恶化的趋势。
“大哥﹗”汪家的老二汪聪睿叫着看似心事重重的汪精睿﹐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着﹐好奇地一直盯着他。“你发什么愣﹖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再说一次。”汪精睿无奈的放下一直拿在手里的茶杯﹐之前他心思飘忽﹐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的心飘得好远好远﹐眼里﹑心里全充斥着某个躺在床上已快奄奄一息的人影。“大哥﹐你怎么啦﹖”大哥怎么一副好烦又无聊的样子﹐听他说话这么痛苦吗﹖家中四个兄弟﹐只有大哥文武兼备﹐他则擅长谋略。老三汪明睿生得浓眉大眼﹐狂放不羁的豪爽性格不知迷死了这附近多少姑娘﹐偏他一向来者不拒﹐而好动儿的他喜爱武学却恨透了读书﹐是四兄弟中最令父亲头痛的一位。倒是明睿挺崇拜大哥的﹐原因无他﹐只因大哥拥有一身的好功夫﹐家中也只有大哥制得住他。
老四汪颖睿﹐今年十六岁﹐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家中唯一能比得上大哥的人﹐当然也是最受疼爱的一位。
只可惜他挺爱跟老三混在一起﹐而这也是经常令父亲气急败坏的原因。
严格说来﹐颖睿的书读得不算好﹐明明能念好书﹐却老是被夫子斥责﹐也因为如此﹐父亲大人一生气﹐老二和老四总是一起罚。
爹怪老三带坏老四﹐又怪老四不懂事就会爱和老三厮混﹐因此父亲大人的吼叫声经常让这个家热闹滚滚﹐时常有碗碟齐飞的现象发生。
他们四兄弟个个都是父亲最骄傲的成就﹐论相貌﹑仪表﹐老大和老三长得威武﹐神釆非凡;论斯文﹑俊秀﹑潇洒﹐则没有人能与他和老四相匹敌。
他父亲汪楚材对自己有如此仪表出众的儿子们﹐怎能不令他得意洋洋呢。“聘礼的事你处理就可以了。”汪精睿手一挥﹐似已不胜厌烦。
“什﹖什么﹖”汪聪睿张口结舌﹐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成亲的人是你﹐妳是新郎倌耶﹗”怎么聘礼变成他在张罗﹖“爹和娘要你负责协助我打点聘礼﹑迎娶的事﹐我交给你办﹐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顺便实习一下当新郎倌的滋味。”
汪聪睿简直不敢相信。“你好歹也该抽个空听听我为你准备了些什么﹖”“不用。”
“那聘金﹖”
“爹说多少就多少。”汪精睿套上了披风又打算出门。
“给媒人的红包﹖”
“交给娘处理。”“那新房你决定--”挑哪一间啊﹖汪聪睿被汪精睿转身一瞪﹐还没说完的话只好又吞了回去。“我说过﹐不准动我现在住的这一间﹐其余随便你打理。”说完他狠瞪了二弟一眼﹐见他不敢再啰唆﹐才拿起了挂在墙上的马鞭出门去。
大哥的脾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坏。
但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坏﹖汪聪睿百思不解。
从小到大﹐和他差两岁的大哥﹐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成熟稳重的﹐至于另两个弟弟则跟他们俩有一段不小的年龄差距。
很少动怒的大哥﹐这两天脾气反覆无常﹐阴晴不定﹐真是怪哉﹗不管了﹐还是张罗大哥的婚事要紧﹐办不好﹐爹一发起脾气来﹐吃亏倒楣的人还是他。
搞什么名堂﹖走路不长眼睛。“奇怪﹖”汪明睿搔了搔头﹐一直回头看着后面。“挨削了﹖”汪聪睿偷笑﹐他刚刚才挨了一顿刮﹐现在换人了﹐真爽﹗“大哥有没有不准你碰他﹖”汪明睿奇怪的问。
“没有。”汪聪睿想了想﹐现在才发觉每当他拿着帐本靠近﹐大哥就立刻走开与他保持距离﹐真是奇了。
“我刚刚拍了下他的肩膀﹐他立刻吼着要我别碰他﹐又不是有什么传染病﹐摸一下也不行。”
“大概他嫌你太脏了。”汪聪睿故意损他。
“听说昭筠公主病了。”对于二哥的恶意贬损﹐他早已练就百毒不侵的本事﹐岔开了话题。“他大概是怕自己也感染﹐才要我别碰他。”他天性乐观﹐凡事往好处想﹐不像有的人爱钻牛角尖。他朝汪聪睿挑了挑眉﹐坐了下来。
“是吗﹖我刚才还跟他勾肩搭背的﹐怎么没听他吼着要我别碰他。”汪聪睿也朝着汪明睿挑了挑眉。这时﹐汪明睿猛地抄起了桌上的杯子一口气灌下水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他渴死了。汪聪睿对他这个举动不敢恭维﹐摇着首走开。没见过这么没卫生的人﹐进来就喝﹐也不问问那是谁用过的杯子﹐真脏﹗被他打败了。
***“她快死了﹗她就快死了﹗”汪精睿驾马奔驰﹐吼出积压多日的悒郁。
驾马狂奔的汪精睿﹐弯着的背影几乎快与白云的背脊相贴在一块﹐人与马融成一体﹐浩瀚苍穹下只见一道迅捷笔直飞腾的黑点。
不﹐不能死﹗妳不能死﹗他在心中吶喊。
皇宫分八个方位﹐他和另外七个统领分掌八方﹐每月轮调﹐每八个月才得轮守梅苑一次。这三年来﹐真正遇到她﹑碰到她没几回﹐他知道自己的身分不该逾矩﹐但是他挥不掉盘踞在他心中多年的容貌。
“妳得好起来﹗”他发出期盼之声。“即使妳被皇上赐婚﹐嫁给比我好上一千倍的男子﹐我也会衷心祝褔妳﹐但妳千万别死。”
汪精睿脸上依旧是一副坚毅冷静的模样﹐但他身下的白云却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惶恐和焦躁﹐脚步愈发急促。
“别离开我﹗”他再次大吼。“妳千万别死﹗”
远处一小队人马急忙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汪精睿堪堪勒马停住﹐身躯傲然挺直在马背上﹐宛若战神般睥睨一切。
在他乎静无波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一丝焦躁的情绪。
高天明领着一小队人马奔至他的面前﹐似乎已找他好久了﹐脸上有着焦灼之色。“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禀统领﹐公主的病情恶化﹐圣上下今要统领立即亲自护送公主至秋意园静养。”闻言﹐汪精睿一颗焦灼的心立刻跌至谷底。
“不送走怕会传染。”传闻天花的末期﹐身上的红庖会腐臭﹐传染率因而更高。虽然到目前为止宫内依然人畜均安﹐但公主的病情恶化必须立即送走﹐未来恐怕不乐观。而秋意园﹐除了是埋葬宫内早夭的皇嗣外﹐凡后宫嫔妃有任何不治之症者﹐最后皆是送来秋意园﹐任凭老天爷处置。
汪精睿一咬牙﹐拉起了缰绳﹐“走﹗”
一小队人马紧跟其后﹐奔回皇宫。
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强风﹐卷起了漫天狂沙。
初秋刚至﹐却已寒意甚深﹐恍若汪精睿一颗冰凉的心﹖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宫内﹐在还末踏进梅苑前﹐就已听闻一阵阵的哭声。
汪精睿咬着牙﹐握紧了拳﹐坚定地迈入梅苑。
“皇上﹐真的得送走吗﹖”璩悦诗哭着说。昭安红了眼眶﹐疲惫地别过脸去无法成语。“我的筠儿--”
皇太后早已悲伤过度而昏厥﹐昭仪则低首啜泣﹐几度哭倒在杜卫天的怀中。“卑职见过皇上。”汪精睿屈膝行礼﹐脸上难掩悲恸。
昭安一直将脸侧向一旁﹐喉头几度滑动﹐完全开不了口。
好一会儿﹐昭安闭上了眼﹐用手支着额﹐数度叹息﹑数度哽咽﹐仍是无法张口说话。罢了﹗昭安睁开泪眼﹐仰望了天际﹐伤心的泪水竟在百官的面前滑了下来﹐手还微微发抖。
“送走公主。”他挥了挥手﹐似乎欲将内心的犹豫难舍斩断。
一阵号哭霎时又响起﹐声音悲切得今人鼻酸。
似乎过了一甲子的沉窒﹐直到昭安的泪眼与汪精睿悲恸万分的双眸对上﹐汪精睿才咬了咬牙﹐缓缓站起。“卑职领旨。”
然后很快的﹐昭筠就被送出宫去﹐贾道存则紧跟在轿子后面﹐一列队伍浩浩荡荡地直驱皇宫之北的秋意园。
皇太后再次哭晕了过去﹐而昭安只能红着眼﹐吞下泪水﹐看着自己挚爱的妹妹被人由玄天门送走。
今朝一别﹐已无相见之日﹗***“公主﹐别探出头来。”小青与昭筠同轿﹐见她探出了头﹐立即将她压回了被褥里。昭筠不依地又探出娇美的脸蛋﹐清灵的凤眼眨呀眨的。
“真亏妳想得出这种鬼地方。”小青不住埋怨着﹐什么地方不好选﹐偏偏想出这种埋葬死人的地方。
一想到秋意园﹐小青的手臂就坐起鸡皮疙瘩﹐她还煞有其事的搓着手臂。“什么鬼地方﹐当心他们晚上来找妳。”昭筠吓唬着她。
反正一去秋意园她就溜了﹐根本不住那个地方﹐住那里的﹐除了老神医外﹐就是可怜的小青和几个佣仆了。
“公主﹗”小青脸色发白的抗议。
“嘘。”昭筠赶紧伸出食指贴上嘴唇。“小声点﹐妳想穿帮啊﹗”好不容易“逃”出来﹐她可不想前功尽弃。
“拜托妳别吓我好不好﹖”
“也许『他们』缺个伴﹐晚上出来挑媳妇﹖”昭筠压低了声音﹐又故意恐吓她。“啊--”一声尖锐高扬﹐小青捂着耳朵讨饶。
行进中的队伍立刻停下﹐有人火速地掀开了轿帘。
“什么事﹖”汪精睿担心的眼光来回梭巡小青惊慌的脸孔﹐以及缩躺在衾被中的昭筠。糟了﹗小青暗叫不妙﹐方才地怕得尖叫了起来﹐早将现在身处何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昭筠咬着下唇猛笑﹐尽量憋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可是她却止不住因憋笑而有点发颤的身躯。而她那模样看起来像是极力忍着咳嗽﹐病情严重得好像随时咳得出血来﹐身子还不安的蠕动着。
汪精睿直瞅着昭筠略微露出衾被的一小片发顶。
他那眼光吓得小青凉透了心脾﹐汪统领好像想掀开棉被一探究竟似的。
“公主她﹖她﹖”小青急得说话结结巴巴的。汪精睿人如其名﹐精锐的眼光直直射进她的双眼﹐害她掰不出谎话。
千万别穿帮﹗昭筠也暗叫不妙。虽然她在轿帘掀开的瞬间已缩进了棉被里﹐将头至脚全身里得密不通风﹐但在缩头的剎那﹐不晓得是不是有被他瞧见而起了疑心﹖“公主怎么了﹖”汪精睿的口气低沉冷硬﹐紧盯着小青的双眼活像洞察实情的判官。
“公主刚刚﹖刚刚﹖”怎么辨﹖她想不出好藉口。“她刚刚突然探出脸来﹖那模样很不得了﹖”她捂着胸口﹐断断续续的说着﹐那表情似乎被吓坏了﹐久久无法回神。实际上﹐小青是因为汪统领那双锐利的鹰眼盯得她头皮发麻﹐心脏快要痳痹。死小青﹗昭筠在心中咒骂地无数遍﹐小青的语气活像她很丑似的。人人都知道红庖破了口后﹐整张脸几乎全化脓﹐她在汪精睿心中娇丽甜美的好印象﹐已被小青的一句话破坏掉了。
汪精睿一向冷静精明的脸庞倏然浮上沉痛。他的手就搁在轿门旁﹐他突然有一股想抱她入怀﹑抚着她的发心﹐与她分担痛苦的冲动。
但他的理智强将那份冲动压了下去。
“她还好吧﹖”汪精睿不安分的手指仍忍不住想掀开衾被﹐观看昭筠的病容。“啊--”小青骇然的大喊﹐扑上去打掉汪精睿的手。“别掀﹗别掀﹗”掀了她就呜呼哀哉﹑立即问斩。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多么“奇怪”﹐汪精睿攒紧了眉心瞪着她。小青这样扑在昭筠的身上﹐两人中间只相隔一条衾被﹐难道她不怕被传染﹖小青趴在昭筠的身上﹐慌张地挥着双手﹐不准汪精睿太靠近。“一掀开被子你不小心被传染了怎么办﹖别忘了你家中还有老父﹑老母和末婚妻呢﹖难不成新婚之夜就教她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