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虽心知有异,但聪明的默不作声,由刚才的迹象看来,这个女杀手并无意杀她,只是需要一个有助逃遁的人,而她是上上之选。
昭安心疼的看着母后,看她将惊慌压下,已没有先前的惊骇,但苍白的脸颊、仍在滴血的粉颈仍让他蹙眉。
“放了她!我保证不为难你,你要逃就逃,只求你别伤她。”他盯着她的眼,咬牙承诺,他不相信她逃得出他的手掌心,现在他只想救出母亲。
璩悦诗不想跟他扯,因为月笛愈吹愈急,她握住刀柄的手甚至有点颤抖。“跟我走。”她压低了声音在皇太后耳边低语,以她现在的身手不是任何人的对手,她需要有人配合。
皇太后诧异的眨着美丽的凤眼,但没说什么就跟着璩悦诗一步步后退。
母后的表情让昭安提高警觉,他知道这林子里除了她们还有别人,但母亲的表情怪异,像是在给他无声的暗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璩悦诗不着痕迹的提醒他,慢慢将昭安引到了崖边。早在行刺之前,她和另一名伙伴就已先勘查过地形,她知道出了东厢阁直往东南三十里左右有一道悬崖,就是她们现在的位置。
“你想干什么?”皇太后开了口,还以为她会放人,宽心了不少,现在被押至崖边,分明是想同归于尽。
一看是断崖,昭安脸色大变。
“你……”他冲到崖边,堵住她的后路。
“把她放了!”他一步步向前,硬将她逼退。“别以为我母亲在你的手里我就奈何不了你,你想跳崖可以,把她放了!”他大喝,双眼染红,如果没有母亲在她手里,他会将她劈碎。
璩悦诗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早就看出她的不对劲,只是他不敢冒险,他不愿意他的母亲有个万一。
璩悦诗突然发笑,但在笑的同时灵动的美目却在昭安的面前飘了飘,示意他有人听得到他们在谈些什么。
“李昭安,你觉得很奇怪,我如何出得了皇宫?又如何通过那群守卫?”
他当然想知道。
“废话少说,放了我母亲!”
“他们吸的是摄魂香,是一种俗称鬼兰的植物提炼而成,所谓鬼兰并不是花科植物,而是毒草,气味飘散时,宛若兰花的气息,恬恬淡淡,吸不到一刻钟便会陷入混沌状态,但它的毒性却只能持续短暂的时效,虽然短暂,却已够取人性命,如果……”她的眼睛飘了飘,意有所指。“你的那群饭桶如果懂得提高惊觉,闻到任何味道都即刻闭气,就不会落了个办事不力、理当问斩的罪名。”
“你还敢说,你们除了蓄意伤害无辜,运用邪术残害忠良,还会做什么?”他说着,怒不可遏的使出擒拿奇招,出手快又狠,手腕的劲道运足了七成,只要让他一探手罩住,胛骨会立时碎掉,痛不欲生。
璩悦诗的蛊毒时好时坏,月笛似乎受到了阻滞,声波虽然不再干扰她的心律,让她暂时减缓疼痛,但她脸色苍白,一脸的疲惫,这一掌显然是承受不住了。
就在这时,远处黑暗中划出一道亮光,朝昭安的手掌袭来,昭安本能的就要去接这暗镖。
“别接!”璩悦诗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手拨开昭安探来的手,另一手两指飞快的点偏袭来的暗镖。
“你……”昭安正感讶异。
“璩悦诗,你好大的胆子!先是泄露摄魂香的秘密,暗示对方防范,现在又打落黑衣使者的毒镖,你分明存有异心,留你不得!”
阴森的树林中,走出两位身着黑衣蒙面的男人,另六位则一式的黄袍黄巾蒙面。
“哈!原来你们还有分等级?人杀得愈多,衣服就穿得愈黑,这才跟良心比得过去啊?”昭安还有心情说笑。手一挥,他带来的人马早已面露杀机,随时准备出手俎击,个个亮出家伙。
两名黑衣使者的武功不弱,站在身后的六位黄衣人则是泛泛之辈,但皇太后仍在“对方”的手里,这使得昭安这边的人马个个绷紧神经。
两名黑衣人看了看皇太后,冷笑由体内荡出,可见来人内力深厚,不可小觑。
“八号,把人质给我,或许我可以保住你父亲一条命,如何?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你的父亲吗?”
“住口!”一阵胸口紧绞的疼痛几乎令她站不住脚,她踉跄了下,赶紧捂住胸口,差点喘不过气来。
为首的那位黑衣人向身后的人示意,要她别再吹了,一根用白玉雕琢而成的轻巧细笛立刻被纳入袖口。
“我的父亲早就死了!”她试探的说着,眼里却盛满了疑惧,怕答案如她所料。
“哈……哈……”一阵猖狂的笑声,让璩悦诗的心跌到谷底,双眸立即盛满了急涌而上的泪。
“你的父亲璩盛是活得最久的一位,当年他的手脚筋脉被人挑断,打得奄奄一息,本以为他再也活不了,将他丢到荒山野外等着野狼来啃,却被他侥幸逃过。去年才与二王同归于尽。”
“原来你们利用了我这么多年!”她嘶哑的吼着。
“那是你笨!”
“璩悦诗,把人放了!”昭安有点紧张了,敌方内讧,搞不好在厮杀前先拿人质出气。
“快把人放了!”昭安急了。
“我跟你拚了!血债血还!”
在火拚之前,先把人放了!“璩悦诗,我跟你无冤无仇,先把我母亲放了!”
璩悦诗毫不犹豫,正要将皇太后推向昭安之时,突然痛苦的叫了一声,身子瘫软下来。
“不许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多出了一支箭,瞄准的是皇太后的心脏。
昭安看了看,又是他身后的黄衣人在搞鬼,才会让璩悦诗突然摔倒在地。
“喂,你别死!要我替你报仇之前,得先留几句遗言,否则你的尸体怎么安葬?”昭安急了。她刚刚摔下去前扯着母后的手腕,她摔倒了,母后也跟着跌了跤,在她还未表明弃暗投明之前,他仍将她归于“敌方”,人质既然还在敌方手里,他当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璩悦诗抬起脸,咬紧了下唇,终于将身体撑了起来。
“你就那么不中用,她只不过吹了吹,你就摔成这样,还说什么要跟对方拚了,我看你的血债是别想亲手讨回了。”昭安如此说,看能不能激起她的斗志。
他一直相信人定胜天、有志者事竟成的大道理,相信一个人的意志力,绝对可以克服任何外来的干扰,包括中蛊这种邪门事,天大的痛苦咬紧了牙,他不相信会忍不过去。
“她吹的是月笛。”璩悦诗痛苦万分,字字从齿缝中迸出。
“月笛又怎么了?”
“它干扰我的心跳,会让我生不如死。”
“那就把它毁了!”
“谈何容易!上!”
身后六个黄衣人同时往地上丢出迷烟,顿时一阵异味飘散开来。
昭安大吼:“闭气。”
皇太后和武卫早在刚才璩悦诗向他们暗示时,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对方想要迷倒他们的诡计并没有得逞,但迷烟阻扰了部分武卫的视线,在迅速展开的阵仗之中,没能让昭安的人马立刻占上风。
这却已给了敌手欺身的机会,一场恶斗随即展开。
迷烟逐渐散去,等昭安看清时,才发现与他的手下厮杀对阵的是那六名黄衣人,为首的黑衣人正跟他缠斗,而另一名正要逼迫他的母后跳崖。
璩悦诗在仓卒间,早与皇太后奔向了崖边,她体力不济,刚才的情况又危急,她在匆促间护着皇太后直往没烟的地方跑,却不知道已奔到了崖边。
“救驾!”有人大吼。
六个黄衣人躺在地上,其余的护卫奔向前,却只敢团团围住她俩,惊惧的看着站在皇太后面前,只要一掌就可以让她烟消云散的黑衣人。
另一群人奔向昭安,还未出手救驾,昭安已经狠狠击毙了恶徒。他一个跳跃,只一刹那便来到崖边,双掌就要劈下。原以为对方会为了避开他这两掌,旋身与他空中对掌,却没想到对方放弃了旋身与他对峙的机会,放着一大片背部任他袭击。
“小……”璩悦诗话还没说出口,昭安便警觉的收回掌势。他听过有人穿钉甲护身,上头还施一层剧毒,他这两掌要是傻傻的劈下去,只怕他得拖着两只黑黑的手掌去见阎王。
昭安掌势收回得快,但对方却利用他在吐息运气的瞬间出手,只听到“啊──”一声,原本应该插入皇太后眉心的匕首,却改插在璩悦诗的肩窝处。
“纳命来!”昭安怒不可遏的出掌,拳下虎虎生风,决定大开杀戒,将恶徒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黑衣人在惊愕中,没有拚斗多久便被昭安格杀。从他惊诧圆瞪的眼眸中,不难看出他根本没料到被折磨得半死的璩悦诗,竟然在最后关头还能用尽所有力气,硬将皇太后推开,而咬牙接下他这一刀。
“给我搜!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遵旨。”一小队人马立即四散,往树林内搜去,看看还有没有余孽?
“母后,儿臣不孝,请母后恕罪。”昭安双膝跪了下来,幸亏母后平安救回,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安儿,不能怪你!”饱受惊吓的皇太后哽咽得无法成言,只是流着泪,搂着昭安的头,尽情的哭个痛快。
一道纤巧的人影正慢慢往后仰跌,再退个几步就到了崖口,昭安立即站了起来,将母后交给身旁的亲信,自己则慢慢往那道人影走去。
她朝他摇头,要他别过来。
他则有点心痛的看着她发颤的紫唇,看着她接毒镖染黑的手指,两样东西都有剧毒,她却默默的为他承受。
“别过来。”她已经到了崖口。
“别做傻事。”他已经靠近,朝她伸出手指。
“我只是个杀手。”她已经气若游丝,摇摇欲坠。
不知道为什么,“杀手”两个字揪痛了他的心一下。该死的!因她将皇太后绑架出宫,还让她差点身丧异地;因她竟然敢夜闯皇宫,欲置他于死地;因她加入邪帮,犯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她该死!她该千刀万剐!
可是,怎么看见她发颤的紫唇,他竟会心痛?
怎么看见她朝他挥手,教他不要过来,已经发黑的手指竟能揪痛他的五脏六腑?
怎么看见她左肩胛上的刀还插着,血还滴着,竟让他英挺的剑眉蹙成一团,再也打不开?
甚至在挟持人质奔逃中,他亲眼见她们从高处坠落,在翻滚中,璩悦诗竟以身体护着母亲坠落地面,使她毫发未伤,刹那间化解他满肚子的恨意?
为什么?
无法细究,他只知道他无法让她死在他的眼前,不管她犯了何罪。
“快!别做傻事!”昭安认真的盯着她的眼,一步又一步靠近,就要触及她的手指。
她什么都没了!没了家人!没了希望!她连命也快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用?
她一直拚命的摇头,意识暂时飘向天际。
“皇上!”武卫中有人紧张起来,皇上离崖口太近了。
“闭嘴。”昭安吼道,射来一记杀人的眼光,把那群人给吓得住了口。
“快,把手伸给我。”不敢太逼向前,怕反而把她逼急,他站住不动,伸出手,等着她将她的手交给他。
她回神,迷蒙的双眼看着他,才警觉他靠得太近。“别过来!”她不置信的摇头,又要后退。
“别动!”
但她已经退后了,一只莲足轻点在崖尖,几颗石子由上而下滚落,让人看了惊出一身冷汗。
她看着他的手,再缓缓看向他的脸。“谢谢你,但我不需要。”说着便往后仰,整个人往崖底掉。
“不!”他惊喊一声,伸手欲抓,却因为跌势太猛,他整个人被拉往前冲,连他也跟着掉,激起了满谷的尘烟。
“啊!”
“皇儿!”皇太后也吓坏了。
幸亏她的安儿攀住了崖石,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死抓着璩悦诗不放。但岩石离崖口少说有十尺远。
“快找绳子!”皇太后心肺俱裂的喊着。
“快快快!”武卫们又忙成一团,问题是没人带绳子啊!
“啊!有了!”有人赶紧脱掉裤子。
“你干什么?!”突然又有人大吼。
“救皇上!”那人边脱裤子边解释,一刻也不敢耽搁。把好几条裤子连结起来,就是一条有力的拉绳。
“你混帐!皇太后在这里你也敢脱裤子?待会儿皇上没有派人把你阉了,怎能对得起先皇,还不赶快穿上。把上衣脱了!”
“是是是……”那人赶紧穿上裤子,他怎么没想到可以脱上衣呢?
皇太后听到有人提到她,反射性的回头一瞥。“唉呀,你……”她气得连手指都发抖,竟……竟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脱裤子,反了!反了!
“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皇上有难,你还敢在那边脱裤子,啊!”皇太后别开脸,震耳欲聋的吼着,她差点气昏了。
有人镇静,有人慌张,有人忙乱了手脚,有人急昏了脑袋。全是呆瓜!全是饭桶!
“圣上有难,还不快救驾!”皇太后又火大地怒斥着。这里面最从容镇定的,就属她这个老女人了。
“是!”一群人全奔到崖口开始脱衣,准备将衣服连结起来充当拉绳解救皇上。
“还不快点!”岩石上,昭安的手酸得快断掉了,他火大的声音从底下回荡传达得一清二楚──他发火了!
“是!皇上,您撑着点,小的正准备救您,请再撑着点。”
“快!”
衣服终于连结起来,慢慢放往岩石下方。
问题是昭安一手拉着璩悦诗,一手攀在岩石,这衣绳他怎么抓?
“皇上,您不把她放了,恐怕会危及您的性命啊!皇上!”
昭安的运气真背,这崖少说十来丈的高度,陡峭得吓人,要不是昭安命大,被拉下去时眼明手快的攀在崖壁突出的岩石上,他和璩悦诗早就摔入无底洞里。
“是啊!皇上,她是要杀您的凶手啊,皇上!”
“安儿,你为了她不要娘了吗?啊?”不管这个璩悦诗之前突然发什么疯,竟然救她一命,但这一切还不都是她惹出来的,她没什么好同情的。
“皇上,您快呀!”上头的人急得满头大汗,纷纷大叫。
“喂!你听见了没?他们要我放手,你说我该怎么办?”昭安俯低了头颅看着她,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对上面那些热锅上的蚂蚁充耳不闻。
“你……放手!”璩悦诗当真挣扎起来,要他放手,让昭安脸色为之一变。
“你这么想死?”他还没见过这么不想活的人。
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觉得她的体温烫人。
上头的火把竭尽所能的照着,上头的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昭安这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