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莲生见她那副猴急样,不禁莞尔,当下便将家传内功口诀句句讲给她听。
莫愁才听完心法总纲,马上便知他传授给自己的是上乘武学,她不禁一颗心怦怦而跳,手心发热。莲哥对我如此信任,将来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他。她朴实的心中如此想着。
“小莫愁,你今儿个跟莲生在房里练什么秘密功啊?还让他笑得开怀。”朱羽等人适才听到从房里传出男子愉悦的笑声,都微感惊讶。因为方莲生素来温雅内蕴,很是沉静,总是微微而笑,像那般大笑出声的时候几乎不得见。
莫愁扮了个鬼脸,说:“嘿嘿!这是我和莲哥的秘密,不——告——诉——你。”她嘴里嚼着饭菜,心中却在默默存想方莲生适才教她的内功口诀。
朱羽转向同伴。“老实说,你到底教了小莫愁什么绝招?”
方莲生温雅一笑,说:“我传授她本门内功心法。”
“什么?!”朱羽和殷五皆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教了她世外书海家传的内功心法?”朱羽露出欣羡无比的神色。
殷五说道:“可是你们既非师徒又非夫妻…”
方莲生微笑道:“相信家狙也会同意我将本家心法传与莫愁的。”
“你这样会把小莫愁宠坏喔!”朱羽不甘心地叫道。
方莲生转头望了莫愁一眼,见她手里拿着筷子胡乱扒饭,呆呆出神的模样,显然仍沉浸在适才学的口诀中,对他们三人所说的话听而不闻。他脸上露出疼爱的神色,柔声说,“莫愁值得我宠。”
话题人物秋莫愁,胡乱地塞了三碗饭下肚,马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说:“莲哥,我已经将心法第一篇记全啦,咱们再来继续练。”
方莲生见她嘴角仍沾着饭粒,轻轻将她拉到身前,以衣袖为她擦去,笑道:“你今天先练了刀法,又跟着我学了整个下午,不会倦吗?”
莫愁双眼闪着神采,大声说道:“不会!如果没让我一口气学完,晚上会睡不着觉。”
方莲生爱怜地摸摸她的头,笑道:“好罢,我就再教你心法第二篇。”说完牵着她的手,徐步走回房里。
朱羽瞪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好一会儿,好奇地说道:“奇怪,我一靠近小莫愁,她就一副想把我摔出去的模样,莲生和她如此亲近,却一点事都没有。”
殷五笑道:“感情世有亲疏之分。”
“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说莫愁大小眼?”
“不是此意。‘情’字往往于不觉处萌发,小姑娘还不自觉。”
朱羽闻言给了殷五一记白眼:“聪明人非要说这些莫测高深的话不可吗?”
殷五微笑不语。
她跟着方莲生回到房中,用心地听他解说内功心法第二篇,不过早上练习那腾跳翻转的刀法,肌肉疲累,盘坐时间一久,便觉浑身酸痛不适,坐立不安。
“怎么了?”方莲生发觉她不时偷偷地耸肩舒背,便暂停解说,温和地问道。
莫愁红着脸说:“对不起,莲哥,我觉得肩背酸痛,手脚酸疼,可能是今天练刀时用力过猛了。”
方莲生眼眸含着温柔的笑意,说:“趴下吧,我为你推拿一下会舒服些。”
莫愁听他如此说,马上从盘坐的姿势解放,大张手脚地趴在床上,没发觉浑身脏兮兮如小狗的她,将整洁的被褥沾得尘土片片。
方莲生一撩衣摆下床来,站在床边,双手放在她身上,丹田行气,认穴推拿按摩。
莫愁感觉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她的颈部、肩膀、两片肩骨缝,和脊椎两侧一路捏下来,手势轻重拿捏得刚刚好。
从他指尖传来一股暖气,直透她各处穴位,使她四肢百骸如被蒸熨一般,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她舒服得像暖阳下的小猫,喉间不自禁发出咕哝一声。头埋在一尘不染的枕头上,闻着枕头上残留的清香气息,全身放松,脑中胡乱地想着:莲哥是个相当整洁的男子呢,连枕头都这么好闻……不一会儿就在他的床上陷入梦乡。
方莲生见她呼吸均匀平稳,显然睡得香甜,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弯身将她轻轻抱起。
莫愁一离开床铺,便下意识地蜷起身子,紧捱着他温暖的胸膛,就像受冻的小狗寻求主人温暖的怀抱一般。方莲生见状不禁微笑,步履轻盈地走出房门。
秋无念拉开房门,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睁大了眼。
她那一向自律的妹妹居然依偎在男子怀抱中,睡得十分香甜。
“令妹劳烦你照顾了。”秋无念嘴里客气,眼光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眼前的温文男子。
方莲生微微一笑:“不妨事。”轻柔地将莫愁娇小的身躯放在床榻上,再细心地为她盖上被褥。
秋无念突然说道:“我几乎不敢相信,莫愁居然撒娇似的睡在你怀中。”她那个能干得像管家般爱照顾人的妹妹,居然也有甘心让人照顾的一天。
方莲生微笑道:“也许是因为令妹没有兄弟,所以将在下当成大哥一般。”
秋无念一耸肩,说道:“是吗?”
方莲生一揖道:“夜深露重,秋四姑娘也请早歇,在下告辞。”
秋无念望着他从容而去的白色身影,自言自语道:“谦冲慈和,细心体贴,也难怪脑中只有武术的莫愁会将他放在心中,在他面前露出小女儿态。只是,后来会如何发展,却是谁也无法预料了。”
方莲生回到房中,脱下外衫衣鞋准备就寝,一眼瞥见枕头。被褥上点点尘土,本欲拍干净,伸出去的手不知为何却停住了。
舒身躺下,鼻端隐隐闻到属于莫愁的气味,那是混合着阳光。泥土和青草气息,他不禁展露笑颜而眠。
第二天,莫愁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舒展手脚,满足地道:“睡得真是舒服。”
接着笑道:“无念姐,想不到我真是有本事,在莲哥那儿待得睡眼惺松了,居然还能自己走回房来睡觉。”
秋无念闻言,一翻白眼。
第三章
今天的沧山有点不一样。
一大早,练早功的众人便被尖细的女性嗓音扰得不能安心蹲桩。
“哎哟,我早说过了小心点儿,这可是咱们家小姐最爱的一只苏窑花瓶,看你,粗手粗脚的,缺了个口小心受罚。”
“你们这些粗鲁汉子真是的,小姐的雕花铜镜弄得又是尘又是土,怎么照呢?”
“小心小心,小姐的书可别弄散了,弄散了小姐的书,我菱儿可就不好交代了……”
莫愁和其他天易门的门众,脚下虽然规规矩矩地站着桩步,眼角却好奇地往外瞟,看是谁人这么尖声大嗓又无礼,在肃静的练功场旁如此放肆。
只见一个婢女模样的少女,指挥着天易门几个壮汉,搬了一些花瓶、屏风、铜镜等拉拉杂杂的事物上山来。
莫愁不禁皱眉。哪家的千金小姐闲着没事上沧山来,听说沧山武训时间严禁闲杂人等,怎么放这千金小姐上山来?
转念一想,她和秋无念也算千金小姐,不也上山来了?姐妹俩可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包袱,没这般罗咳费工地将整个家当搬过来。
听着听着,那个叫菱儿的丫头对帮忙搬东西的大哥们着实傲慢无礼,莫愁愈来愈火大,偷眼瞧一下在后头喝茶的殷五,好像没事人似的,朱羽一言不发地擦着他的宝刀,方莲生则是脸尴尬之色。
莫愁终于忍不住,自行起身收式,大步走到那名叫菱儿的丫头面前,指着练功场前的牌子说道:“喂!你没看到这个‘静’字吗?”
菱儿闻言转过头来,看到个头小小的莫愁,不屑地说道:“小丫头,轮不到你管我们家小姐的事。”
莫愁不悦地说道:“你大声吵闹,妨碍练功,我就管得。”
菱儿神态傲慢地说道:“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吗?”
莫愁讽道:“难不成是门主夫人?就算是夫人来也会知礼数地噤口。”
菱儿怒道:“你……”
“菱儿。”随着轻柔的女声,一朵白色纤细的身影上来了,亭亭立在莫愁面前,宛如一枝自荷花。
莫愁看得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秀雅清丽的姑娘,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但见她微笑、姿态优雅地朝莫愁走来,柔声道:“这位小姑娘可能是初次上山,还不识得我,菱儿,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人虽美,语音虽柔,讲出来的话却让莫愁不能苟同,尤其是那温柔中带着骄傲,使莫愁对她的好印象灭了几分。
“兰妹,有需要为兄帮忙的地方吗?”方莲生走了过来,温柔地说道。
啊!原来她就是纪兰,莲哥的未婚妻。莫愁心道。
未料纪兰仅是淡淡地说一声:“没有。”神色间颇为冷淡疏远。
“兰妹,上回你说要看看我画的墨竹,我带来一幅,你要看看吗?”
方莲生此时的语气温柔得令一旁的莫愁心中大不是滋味。
纪兰不屑地说道:“现下已不流行墨画啦,你自个儿收着吧。”
随即莲步轻移,朝殷五走去,神态娇柔地说道:“五哥,许久不见,我这回上山特地带了一幅彩画花乌让你瞧瞧。”和对方莲生的态度有如天壤之别。
就算是对情爱钝感的莫愁也瞧出其中不对劲。她用手肘推推身旁的朱羽,悄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羽笑道:“纪兰瞧不起自己的未婚夫,看上殷五啦!”
莫愁皱眉道:“莲哥有什么不好?虽然滥好人了些,但是善良诚实,会是忠贞不贰的丈夫。殷五那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让人完全猜不着。纪兰姑娘像无念姐一样聪明,喜欢猜谜么?”
朱羽笑道:“纪兰有才女的神态,却无才女的智巧。美人爱英雄才子,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殷五武功高,智计多,外表俊美文风度翩翩。莲生虽然底子深厚,却从不彰显自己,从外表来看,这小子哪点像英雄了?”
莫愁不服气他说道:“不管什么英雄才子,莲哥就是莲哥,我不会因为他看起来功夫差就少喜欢他一些。”
“喔?”朱羽若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不晓得当初是谁左一句书呆,右一句儒生地形容他喔?”
莫愁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谁叫他那副软趴趴的书生样,挨打又不还手,教人看了火大。不过相处久了,也渐渐喜欢莲哥的好心肠。”
朱羽叹道:“要是纪兰也如你这般想就好了。”
她和朱羽对话的当儿,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方莲生。看到他凝望着未婚妻和殷五谈笑,神色虽然平和,温和纯然的眸子却有一抹黯然。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儿微微地疼,立即走到方莲生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说:“莲哥,咱们进屋吧,我泡茶给你喝。”
方莲生转头对她温雅一笑,温和地说道:“那就劳烦你啦。”
莫愁一挺身,大声说:“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应该的。”
方莲生被她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适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嗯,好茶。”方莲生俊雅的容颜在热气氤氲中绽出满足的微笑。
盯着他的笑颜,她心下大慰,想着,这么温柔俊雅的笑,为何纪兰不屑一顾呢?如果她每天都能看到莲哥的笑颜,情愿一辈子为他泡茶。
她心中如此想着,丝毫没发觉有何不妥之处。若是秋无念知情,必会不择手段干掉方莲生这个茶敌。
“莲哥,你那幅画让我瞧瞧好吗?”
方莲生将手中的画递给她,复又想起纪兰适才不屑的语气、冷淡的态度,不禁神色黯然。
莫愁见他如此,便故意摇头晃脑地大声赞道:“好画!好画!”
他听了眼中露出一抹兴味,奇道:“莫愁,原来你也懂得书画之道,不光是会练武而已。”
他知道尚武的莫愁对这些文人雅士的玩意儿最为排斥,今日却有模有样地赏起画来,顿感好奇。
莫愁煞有介事他说道:“你这幅画中斧劈皴用得很巧妙,颇有吴带当风之势。”
方莲生闻言不禁啼笑皆非:“斧劈皴是画山岩的技法,我这是幅文人墨竹,其中哪里有山的影子了?‘吴带当风’是形容唐朝画师吴道子做人物画时衣纹有力的线条,这幅画中又哪里有人物了?”
莫愁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这几句唬人的言辞,还是骗不了莲哥。平时听爹爹和那些文人雅士品评画作,也就学了一两句,碰上真正的内行人,还是蒙混不过去。爹老说我不学无术,也许真有几分正确。”
他笑道:“人各有所长,你一身武功,令尊就望尘莫及了,不是吗?”
莫愁拍手笑道:“就只有莲哥和无念姐了解我。”
说完歪着头瞧着那幅墨竹,说道:“莲哥,我虽然不懂得画的好坏,可是我看得出你是很用心在画的啊!只要有心,便是好画了,不是吗?”
方莲生微笑着轻抚她的头,心中暗叹:要是兰妹也能如她一般懂得我的用心,那该有多好?唉!
莫愁仰着小脸问道:“莲哥,你会画人物画吗?”
他轻声地道:“我只画过一幅人物画。”
那温柔的眼神,令莫愁一看即知,他唯一画过的人必定是纪兰。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一抹酸酸苦苦的滋味。
莫愁声音干涩他说道:“纪兰姐姐如此美丽,在莲哥笔下一定是美若天仙了,你们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如古人所说的一对美壁了。”
她嘴里虽然如此说笑,心中却隐隐有一丝嫉妒,这是自她见到纪兰后才有的心情。
纪兰清丽娇美,她却如孩童般矮小稚气,而从来不在意外貌的她,此时竟感到自惭形秽。
不一会儿,朱羽等众人也陆续进屋、来了,好规矩的莫愁当然是一人奉上一杯茶。
朱羽说道:“咦,寒月怎么还没到?”
殷五轻啜了口茶,说:“也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纪兰向殷五说道:“我在路上碰到寒月妹妹,邀她一同上山,她却推说有事,不肯同路而行。”语气虽然温柔,却大有责怪之意,听起来好像在向他告状。
莫愁皱眉,心道:谁要跟你一同上山,搬那些拉拉杂杂的东西啊!
方莲生温言说道:“寒月不是虚言敷衍之人,应该是真的有事。”继而转向好友说:“五郎,要不要派人下山支援?”
殷五缓缓说道:“不用了,她已经到了。”
就在众人惊奇之余,一道黑影如鸟般的飘然落于屋内,高绝美妙的轻功身法,令莫愁大开眼界。
立于众人面前的是一名黑衣女子,神色冷然,黑亮的眸子如同晶钻,冷静中有几分肃杀之色。
照啊!总算看到一个有武林味的女子。莫愁心中赞道。她应该就是寒月了吧,那冷漠的气质,像极了传奇中的顶尖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