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不自然地别开脸,声音干涩地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对我来说,仿如昨日。”他柔声说道:“莫愁,你心中还有我吗?”温柔似水的黑眸隐约闪着期待。
她回答得断然:“我心中只有剑。”
“只有剑的人生,充满杀戮和死亡,不适合你。”
她淡淡地说道:“我已深尝个中滋味,而且习惯了,只要习惯便是适合。”
“难道你心中已毫无昔日的情感?”方莲生留意她脸上的神色。
“我说过,那已是过去的事。过去的心情,秋莫愁只活在现在。”她表情僵硬地说道。
“过去的一切不会消逝,它已侵入你我的骨髓,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她湛然的双眸望着天边,说道:“爱恋痴缠,如梦幻泡影,沉涸其中,徒自伤心,我已经尝过一次行尸走肉的伤痛,不想重蹈覆辙。”
“两情相悦,互相扶持,坚可破金,难道你不再相信?”
她直到此时才转头正视他,嘲讽地说道:“妻子谋害夺宝,你还相信世界上有无悔付出的真情?”
方莲生低声说道:“如果是你,也许……”
如果是莫愁,他们之间会有付出无悔的真情。
虽然再相逢时,她的神色冷漠且刻意疏远,但是,当她毫不犹豫地弃宝剑救他时,他心中明白——她从来没有变过。
这一次,他要主动挽回她的心。
方莲生俊雅的面容浮现了微笑,那是令她感到陌生的、属于男子的自信。她不安地转移了话题:“不要跟我谈情字,现下我们该想的,是如何从这茫茫大海中脱身。还有,那挂着黑帆迎面驶来的又是什么船只?”
第九章
海盗船。
“男的丢到海里喂鱼,娘儿们抓起来让兄弟们乐乐。”
莫愁眉一敛,眼中杀气大盛,反手便要拔出背上长剑,大开杀戒。
“且慢。”方莲生低声道,适时握住了她的右手。她一怒欲挣脱,但那修长的手却似铁箍一般,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自她成名以来,还未让人制住不能出剑过,此时脸已胀红。
只见方莲生提气叫道:“是七弟么?”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从海盗船上传出一阵声如洪钟的笑声:“哈!哈!哈!莲生大哥,好久不见了,可想煞小弟了,你们这些小贼,还不他妈的将俺莲生大哥和客人送上船来!”
那些跳上小船的海贼马上陪着笑说道:“小的有限不识泰山,请莲生大人和姑娘多多海涵。”
她冷哼一声,心想,还真是前“霸”后恭。转头向方莲生问道:“你好好一个书生,怎么会和海盗头子相熟?”
方莲生微笑:“待会儿我向你引见七弟,你们性子一般豪爽,会很谈得来的。”
莫愁冷哼道:“我会和一个侮盗头子谈得来?那也真是奇谈了。”
他笑道:“当初你不也和一个书呆子很谈得来吗?而你不是一向最讨厌罗嚏的腐儒?”
莫愁斜睨了他一眼。“你是腐儒么?假装中毒,害本姑娘陪你一同坠落陷饼。漂流海上,还真是有道德的腐儒。”
方莲生闻言仅微微一笑,心中却是喜悦非常。向来直来直往的莫愁,终于抛开冷漠的假面,回来了。
“是哪家的姑娘胆敢对俺莲生大哥如此说话?”迎面走来一个魁梧大汉,上身打着赤膊,正打量着秋莫愁。
莫愁斜瞪了他一眼,口气不善地说道:“对他如此说话又怎么样?干你何事?”
那大汉道:“海上就是我的地盘,俺要管也由不得你这小姑娘说不。”
莫愁一听,柳眉一挑:“已经很久没人敢叫我小姑娘了,你这条汉子既敢大言不惭,想来有些本事。”
“就算没本事也强过你这小姑娘。”
她冷哼道:“是吗?”反手拔出长剑,刷刷刷地三剑攻他下盘。
那大汉身手也不弱,她这三下连攻竟然取他不下,他拔出腰间弯刀,笑道:“俺好久没动动筋骨啦!”两人便在甲板上斗了起来。
这回方莲生竟然没有阻止她,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和那大汉相斗。
两人斗了约莫三百余招,那大汉哇哇大叫:“这婆娘剑法厉害得很,莲生大哥,小弟不行啦!”
方莲生闻言微笑,白影一闪,便已窜人刀光剑网中,左挡右格,立即化消了两人的攻势。
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持剑的手腕竟然瞬间让他拿住,心下不禁暗暗吃惊。
只见他笑道:“莫愁,来见过八杰之一的秦七。七弟,这位是秋莫愁姑娘。”
她回剑人鞘,冷冷地说道:“你该不会告诉我,这在海上掠夺的海贼也是八杰之一吧!”
他笑道:“七弟劫富济贫,明着是海贼,暗里是侠客。”
她冷哼一声,说;“那还装得真像,什么‘男的丢到海里喂鱼,娘儿们抓起来让兄弟们乐乐。’让姑娘忍不住就想拔剑将整船人杀得干干净净。”
秦七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强悍的姑娘,难怪只有莲生大哥制得住你?”
她哼了一声:“他制得住我吗?没比过还不知道谁强。”
秦七笑道:“莲生大哥,你去哪儿找来这么厉害的货色?”
方莲生微笑不语。
莫愁腰一插,不服气地说道:“什么货色不货色,对女子说话放尊重点儿!小心我一剑将你舌头割下来。”
只见秦七笑嘻嘻地说道:“俺才不怕哩!莲生大哥身上也有剑,他武功如此高,剑法一定也厉害非常。”
莫愁闻言一怔。她从未见过他用剑,虽然这几天都看他身上配着一柄古剑,却好像带在身上装饰用的,至今仍未出鞘。
她心下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转头望着他那温柔如以往的黑眸,深如潭水,多了几分以往不曾见的魅力。
方莲生见到她深思的目光,黑眸含笑,伸手一搂她纤腰,柔声说道:“你也折腾了一天,进船舱里休息吧。”
抬头凝望着他,她沉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方莲生微笑,黑瞳漾着如水流光,声音有着磁性,温柔略带慵懒地说:“你说呢?”鼻息喷在她的颈间。
此时两人已进了船舱,方莲生手仍搂着她的腰不放,脚下一个移位,便让她的背靠着墙,将她的身子圈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形成暧昧的姿态。
他俯下头。“你觉得我有什么秘密吗?”双唇有意无意的刷过她的鼻尖。
“你……你……”莫愁一颗心怦怦的跳,浑身发热,口子舌燥,想要挣脱出他的怀抱,一只手腕却让他紧紧地固定在墙上。
只觉得他的手掌温热有力,英挺的身躯占有性地围着她,温热的鼻息喷起她颈边的发丝。
“你……你……”适才对他说话毫不客气,现下却是“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颊艳红,不敢正视眼前的男子。
方莲生俯首亲吻着她的唇,她登时全身瘫软,像灌了醋似的,不支倒在他怀里。
他的吻如急雨般落在她唇上、颈上,火热激情,仿佛要宣泄这一年多来的刻骨相思,她则是迷乱的仰着头,仿如失了呼吸。
唇不离她的颈项,他一手扶住她腰,往前踏一步,便将她紧抵着墙,结实的身躯密合着她的。
另一手在她纤长的身躯游移着,感觉到她单薄紫衫下急跳的心,和婀娜有致的曲线,感觉她遍体火热,娇软无力,他不禁觉得小腹一阵窜动,渐渐难以克制……
只见她软软的伏在他怀中,双颊嫣红,眼睛水汪汪、亮晶晶地凝视着他的黑眸,轻喘着说道:“你……你为何如此对我?”
方莲生强自按下心中火热,伸手轻抚她的秀发,柔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
她双眸迷蒙,迷惑地问道:“明白什么?”
见她如此慵懒娇态,他忍不住俯头轻啄一下她的唇,笑道:“你适才听见别的男子言语无礼,便拔剑要杀,却任由我对你如此妄为,这其中的道理再明白也不过了。”
莫愁侧着头想了一会儿仰头望着他温柔的眼眸,正经地说道:“我在断情山上强逼于你,一直愧疚在心,所以今日就由着你了。”
他闻言,黑眸闪动着笑意,说道:“你还是这般直来直往。这其中的道理,再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说完便轻轻放开她,往甲板上走去,留下一脸茫然的莫愁。
“他果然是变了不少,多了些男子的强索和深沉,难道和纪兰的婚姻给他如此大的打击?”
莫愁自言自语,忽又想起适才他的热吻,她不禁双颊火热,红晕满面。平日英姿飒飒的剑侠,在心上人面前,也不过是名娇羞少女。
方莲生走到甲板上,看到奏七大刺刺地倚着船舷,神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便知适才和莫愁一时的情不自禁,让这大汉知觉了。
秦七大掌拍拍他的肩头,笑道:“莲生老哥,想不到你这温吞儒生也有霸道的时候,不过,霸得好!霸得妙!”
他闻言不禁苦笑。这小子以为他霸王硬上弓吗
“俺素来佩服莲生大哥武功高,修养好,美中不足的就是男子气概差了些,不赌博。不喝酒,都三十了还没开过荤,今日居然连那么悍的婆娘都驯得服服贴贴的,真是让小弟自叹不如。”
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什么驯得服服贴贴。自叹不如,你当本姑娘是畜生。是野兽吗?”
秦七转头,看见秋莫愁手按长剑,脸现阴霾地站在他身后,连忙说道:“小嫂子别生气,小弟……小弟只是打个比喻,不是当真的。”说完一溜烟地跑走了,边跑边咋舌道:“小嫂子年纪轻轻,剑法却他妈的厉害,老子不溜等着找死吗?”
方莲生走过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七弟性情直爽,你千万不要见怪。”
莫愁哼了一声,道:“海盗就是海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道不赌博、不喝酒、不嫖妓的端正君子就不是男子汉了吗?书呆也比他这胡天胡地的海盗强。”
他笑道:“是吗?”伸手将她揽人怀中,闻着她清香的发丝。
莫愁胀红了脸,忿忿地说道:“本姑娘收回前言,书呆也有不规矩的时候。”
他不禁愉悦而笑,笑完便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容颜,柔声说道:“只对你如此。”
他黑眸中的深情让莫愁晕眩了。
曾经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听到如此浓情蜜意的话语。
方莲生搂着她在甲板上坐下。
莫愁头靠着他结实的肩头,鼻端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她心中热熨熨的,有说不出的舒服,似乎很久以前便渴望这般温柔的热意。
她仰头望着满天星斗和黑茫茫的侮面,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莲哥,你知道吗?”
他温和地“嗯”了一声。
她续道:“以前我为了采药四处漂泊的时候,常常像现在这样坐在船头,抱着膝望着满天星星想事情。”
“想些什么呢?”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
莫愁想了一会儿,说道:“想无念姐、想爹爹,不过最多的时候,还是想着你。”
他闻言心中一阵感动,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温和地说道:“为什么心中总想着我?”
莫愁眼睛望着天上星辰,努力回想当时的心情,缓缓说道:“隔了这么多年,有些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心一意要采齐药草,让纪兰身子好起来,再看到你的笑容。那时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看到你笑,看到你快乐。”
方莲生柔声说道:“我知道。”他仍然记得那个小小的莫愁认真的表情。
“你曾经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让我永远开心快乐。”
莫愁叹道:“可惜我终究是言而无信,先是打伤了你的未婚妻,后来又在你成亲之前做下那等情事,你曾经恨过我吗?”回过头来,她明亮的眼眸凝视着他。
黑眸温柔的圈锁住她诚挚的脸,他缓缓说道:“当时我确实恨你,恨你让我对妻子有愧,恨你让我心中迷惑,但是心中却又牵挂着,你一走,我马上开始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神不守舍地乱走,若被仇家撞上了就不堪设想,所以就……”
他突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好你不但没有颓丧消沉,还学了一手惊世骇俗的厉害剑法,总算是让我放心了。”
莫愁望着他,说道:“你有事瞒着我不说,对不对?”
他黑眸闪烁,笑问:“是吗?”
她不满地板起脸:“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语气虽然平和,眼神却有一抹异样,显然是有什么事隐藏了不说,还是从实招来吧!”
方莲生似笑非笑:“如果不招来会怎么样?”
她故作严肃状,冷笑两声:“哼哼,小心本姑娘大刑伺候,一剑在你胸口刺穿个大窟窿。”说完以手指做剑,开玩笑的戳在他的胸膛上。突然觉得戳中什么事物,她好奇心起,便伸手进他的怀里东掏西摸。
方莲生俊容微红,说道:“别找了,让人瞧见了不好。”
莫愁说道:“都让那死海盗说得如此不堪了,还要顾忌什么呢?”说着已经从他怀中掏出两件用白巾包裹得好好的事物。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方莲生俊雅的面容浮上一抹尴尬的神情。
她见状更加好奇,说道:“既然你不吭声,那我就不客气地揭开来看看喽!”说着揭开白巾,发现包着一束头发和一叠信条。
看到那叠信条,她颇感惊讶,每张纸上都只有寥寥数字,但那上头的字迹她绝对不会认错——因为那就是她自己写的!
“这……这……”莫愁惊讶之余,说话也有些结巴了:“过了这么多年,你一直带在身边?”
她不可置信地瞧瞧手中的信条,又瞧瞧他。
方莲生不自然地别开脸,俊雅的面容上有着尴尬的神情。
莫愁见了那叠保存得好好的信条,往事如潮水般涌人心中。
当年她不管在船上、在车上,受伤还是生病,只要到了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一定会按时提笔写给他“平安”二字,为的就是不让他挂念担心。
想到在她归来时他愠怒的表情说:“你说,我看了这‘平安’二字,会放得下心吗?”
“你武功精进,却不加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往事历历在目,他温柔的声音,担心的神情,温雅的微笑,愠怒的表情全浮现在她眼前,她眼中浮起一阵热雾。
原来,眼前这名男子,对她的关心从未间断过,不管她是缠在身边习武的小莫愁,还是独身江湖、铲好除恶的侠女秋莫愁,即使她曾自私的强逼于他,他仍一如以往默默地关心着她,无时不牵挂着她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