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她凝视着床上的他,眼中充满怜爱心疼。“所以你就演了一出负心绝情的戏,不但让我断念,同时将我淬炼成一流的将才,和你所栽培的左右丞相共同辅佐小皇帝,然后你便可以毫无牵挂的死去,对不?”
床榻上的风静海没有回答,也等于是默认了。
她走向床边,纤手探出,轻轻穿过他披散在枕上的长发,柔声说道:
“你总是如此,从来不为自己想。”
风静海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感觉着她纤长有力的手,她手上的温热直熨进他的心底,一如以往。
她在床边蹲下,脸颊贴着他的,感觉他的呼吸,幽怨的说道:
“难道你毫不顾虑我的感受?”
他凑过唇,在她的颊上轻吻了一下,柔声说道:
“现在的你,能够承受得了的。”
那轻怜的吻、温和的语气,令她不禁伤心,脸埋在他棉被外的手上,泪水沾湿了他手背的肌肤。
“别哭。”他抬起手,轻抚着她的头发。“你小时侯即使被人欺负,也从不掉泪的。”
她抬眸凝视他苍白憔悴的容颜,心中止不住一波波的酸楚——
她怎么一直没看清呢?冷淡的外表、精明的手腕下,是沉静而深刻,最难以察觉的深情。
一直以为他太冷、太深沉,原来却是她太粗心、太冲动。
曾经几乎要拥有的深情,却又因一时愤怒、疏于察觉而错身而过,他的苦心,她明白得太晚。
但,他所布下的局,又有谁能立即识破呢?
想至此,她不禁又恨又悔。
“欺负得最厉害的,就是你。”她拭去脸上泪水,咬牙说道:“你心机深沉,害我受尽苦楚,简直是可恶至极!”
风静海听了微微一笑,道:“数落了这么多条罪状,可借,只能下辈子再找我算账了。”
“什么下辈子!”她愤怒的扬起声音。“你欠我的,今生就要还个清楚,否则就算阎王来索人,我也一戟将他打回去!”
他微笑道:“你还是这么强悍。”望着她因激动而胀红的脸,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紧握着他的手,信心满满的说“我很强,不会死”的小女孩。
“要是我有你一半的精神,那就好了。”
他轻声说着,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风十三,莫睡去了!你若敢这样就走,我不但这辈子,连下辈子……不,我十辈子也饶不了你!”
耳边听见她激动的吼声,他脑中浮现了当年她小小的身影,那倔强愤怒、像匹小狼的小女孩,不知为何,他郁结许久的心胸顿时舒展了开来,仿佛又回到当年与紫珑相遇时,那名神态轻松的王族青年。
这辈子为了西陵国,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如果有下辈子,他将摆脱王族的包袱,与她共同翱翔天际,双宿双飞。如果有下辈子……
他的唇边,泛起了如释重负的笑。
就在西陵紫龙凯旋归来之时,京城里传出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十三王爷病逝于府中。
这一件突来的噩耗,使得全西陵国上下胜利的欢欣气氛全都让肃穆的哀伤冲淡了。西陵少帝下令所有的庆功宴、洗尘宴全部取消,宫中也禁止所有的乐舞表演,以哀悼国家痛失栋梁。
十三王爷的遗体很快的依照王族之礼下葬,而西陵少帝为了纪念这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王族忠臣,特地兴建了王爷祠,让后人瞻仰他的英风伟业。
至于甫大捷归来的西陵紫龙,在获知失去唯一的亲人之后,她哀痛逾恒,将军府大门深锁,足不出户, 已达数月之久。
呀的一声,将军府侧门被人轻悄的打开了,门缝露出一张白皙的大脸。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立即向后一招手,悄声说道:“外头没人,可以出来了。”
里面传出低沉的女声:“铁卫将马车备好了么?”那果决有力的声音,显示了此名女子刚强的性格。
白脸男子探头望了一下,道:“备好了,我看到了。”围墙外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坐在驾车位上的是一名黑脸大汉。
那女子说道:“很好,你先出去等着吧。”
白脸男子走出了门,一身的书生白袍,手上提了只包袱,只见他走向马车,向那黑脸大汉笑说道:
“为了照顾爷,这几月老待在府里,都快闷死了。”
此时围墙内再度传出那名女子的声音:
“你小心点走。”语气温柔似水,满是柔情关切,和适才的威严大相迳庭。
一阵男子温雅的轻笑响起:
“连生死关头的大病都撑过了,只几步路,不碍事的。”
只见一名女子搀扶着紫衣男子踏出了将军府的侧门,那女子身上穿着寻常西陵女子的装束,却是难掩一身不凡的英气;男子容貌俊雅,虽然脸色略显苍白,清亮的眼和唇边的微笑显示他的精神充盈而愉悦。
这一女一男,正是紫珑和风静海。
三个月前,风静海病重垂危,奄奄一息,就在众人忧心焦急之际,从边关快马赶回的紫珑,日夜陪在他床边,不断的激励着他,再加上小皇帝急召来数名太医会诊,以金针施救,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将他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其实风静海此次病发,大半是心病,医者常谓“身心密不可分”、“积郁成疾”自有其道理。如今伊人回到自己身边,心中情结顿解,他精神一振,求生的意志萌起,加上药石救治,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而之后的数月,紫珑每天陪在他床边说说笑笑,心情逐渐开朗,身体也就日渐恢复。
看到此情形,最高兴的莫过于小皇帝了。他心中高兴之余,还颇感得意的说道:“朕早就说了嘛,紫珑是皇叔的救命仙丹,当初连发二十道金牌把她叫回来不就没事了?”
然而此时,终日嘻皮笑脸的他,却是哭丧着脸,哀声说道:
“皇叔,你真的要到那遥远的中原大陆吗?”
三个月前,他和紫珑一手策划了隆重的假丧礼,为的就是能让风静海从此退出朝廷国事,毫无牵挂的养病;然而,他心底还是悄悄的想着“等皇叔的病治好了,我又可以大大的偷懒”的鬼主意。如今风静海决定离开西陵,远赴中原,他的妄想可算是彻底的落空了。
凝视着眼前一脸稚气的少年君主,风静海温言道:
“太医说了,静海的病乃族传慢性之疾,唯有在适当的调理下,方能痊愈。而中原大陆的南方,不论是气候饮食,都是极佳的调养之所。”
见到少年仍是一脸的忧戚,他又再道:
“皇上请放心,皇兄们婚配的皆是外姓女子,故此疾至我而止,西陵王族不会再有短命的血脉了。”
“唉,朕不是在烦恼这个。”
少年皇帝唉叹了一声,心中暗想:总不能说希望你代替我做一辈子的皇帝吧!何况,皇叔已有紫珑了。
他努力甩去黯然之情,淘气的眨了眨眼,说道:
“这场假丧礼,朕可是哭得声嘶力竭,父皇殡天之时,朕也没哭得如此卖力,你们夫妻俩,可是欠了朕一个大大的人情喔!”
听到少年突然出口的“夫妻”二字,风静海和紫珑先是一愣,继而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柔情,不约而同的伸手握住了对方。
对曾历经生死离别的他们而言,终身之诺,尽在心中,早已不须言语。
只见风静海温和的说道:“此后隔着茫茫大海,恐无相见之日,请皇上自个儿多加保重。”
“皇叔的教诲,朕一辈子都会牢记的。”少年皇帝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而下,硬咽的说道:“朕一定会做个明君,让西陵的人民安乐无虞。”
依依不舍,离情最是难以承受,风静海和少年话别了许久,最后还是坐入马车之中,只见驾车的铁卫“叱”的一甩缰绳,拉车的马便踱开四蹄,缓缓的离去了。
少年皇帝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影,挥着手大喊:“如果生下孩子,一定要叫他们回来西陵为朕分忧哪!如果是表弟,朕就封他为监国王爷;如果是表妹,朕就封她为护国大将军……”
少年的声音渐渐在风中消失了,马车内,紫珑柔声问着身旁的男子:“你真舍得离开小皇帝么?”
风静海对她微微一笑,说:“这我早己想明白了,公狮子若不离开,小狮子永远不会睡醒。”
紫珑听了笑道:“这倒也是。”接着问道:“你说,到了中原,先去哪儿好呢?”
风静海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温柔的注视着她。
看着她的侧脸,他深深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男人,在经历了这么多曲折之后,仍然得到她的终身之诺。当初看着她从小女孩长成女人,从桀骛不驯的女将军历练成为一流的名将;而上天眷顾,让他留下了一条命,不管今后寿命长短如何,他总是能一直的注视着她,并和她共度了啊。
“去江南吧。”他柔声说道:“听说那儿气候温暖,人民善良,是再好不过的养生之所。”
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她的柔荑,他知道这回自己再也不会放开了。
“江南,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呢?”她轻声问着,以没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掀起了车帘,望向眼前一望无际的天边。新的大陆,新的生活,正要展开。
风静海离开之后,西陵少君果不负叔父的期望,在左右丞相的辅佐下,缔造了西陵史上最光灿富强的时代,史称“圣帝之治”。
而渡海到了中原大陆的风静海和紫珑,最后在江南定居,夫妻俩丢弃了宫廷以及杀战的过往,养生之余埋头钻研武功。他们的子孙中,不乏以家传武功扬名武林的杰出人物,如第五代孙方莲生,即为天易门八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