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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医娃娃 page 2 作者:唐婧

  依姣不希罕来自春萝婆婆的赞美,因为每回她一定会好吃,可偏偏,目中却似乎闪动着悔不当初的泪光。

  至于爹,依姣则是不敢,她平生最怕的就是来自于爹的否决。

  所以那些东西,由大到小;由汤到饭,到末了,全进了辛步愁肚中。

  “好不好吃?”

  依姣心口提得高高,两手托着下巴趴在桌上看师兄一口口吃乾净她的心血,继之,淡淡然睇着她。

  “不错。”

  虽然他似乎永远都只这两字评语,但依姣闻言还是松了口气,两字总比三字好,她实在无法想像如果他说的是“不好吃”时,她该怎么办?

  事实上,无论她钻研药或洗手做羹汤,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他,可原先,她是希望先经由众人肯定后再呈献成果给他的,并没打算直接拿他当试验品的。

  可偏偏,次次到后来,都只有他肯捧她的场。

  她笑了,很孩子气的稚容,依姣极少在人前笑,辛步愁例外。

  “真的不错?”

  “真的不错。”

  “那么,”她向来总噙着漠然的嘴角满是笑花,“我下次还可以再炖给你吃吗?”

  点点头没搭腔,辛步愁向来话不多。

  “师兄,我能不能,”这会儿的她似个向主人撒娇讨欢心的小猫,“永远为你煲汤?”

  他不出声,须臾后才自医书中调出眸光睇着她。“依姣,学医者是不相信永远的。”

  “可我信!”她固执著。

  “所以你学不好。”他转回视线结束话题。

  “学不好不打紧,”她腻在他身旁盘算着,“日后你行医江湖,行脚天下,可肚皮却不能不顾呀,咱们开个小医馆,你帮人治病,我帮你煮膳,你调理别人,我帮你养身。”

  他不说话尽是沉默,辛步愁向来不买任何人的帐,对谁都又冷又淡,惟独对这师妹冷不下心。

  一方面,他感念师父救他教他养他的恩泽,另一方面,他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比谁都楚她心底的寂寞。

  “好不好?”她赖在他身上推了又推,“好不好嘛。”

  “依姣,”辛步愁静静睇着师妹,“如果我说不好,那是在伤你,说好,是在骗你你,你自个决定答案吧!”

  “为什么?”她赖在他怀中泫然欲泣,“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学不好医?”

  “不相干的。”

  “那是为什么?”她固执追问。

  他睇着她,沉默良久缓缓吐语,“我心里有人。”

  “骗人!”她不信,“你只是故意用这种藉口推搪的,你十岁上了鬼墓山,在这儿满九年,荒山上除了琉阳、依姣和我外没别的姑娘,可你和她们俩几年来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

  “依姣,”辛步愁截断师妹;如果可以,他不愿伤她,“你知道我从不说谎。”

  依姣咬咬唇没再作声,身子却依旧赖在他怀里没打算离开。

  管他心里有没有人,至少,现在她还能霸着他的身子!

  她不会放弃的!

  ※   ※   ※

  三年后

  清凉如水的夜里,药香自灶房传出;在众人酣梦之际,灶房里却还有个紫色身影忙进忙出着。

  抹抹汗,少女自灶上蒸笼里取出─盅煲汤放进竹篮里。

  推开灶房的门,她提着灯笼步入夜的山林。

  端着汤药的少女并非绝艳;却有股独特引人的神韵,一双冷漠的丹凤眼和微翘的唇角,自始而然地和总锁着人的视线不放,少女正是依姣,十六岁的依姣。

  研习了三年的药膳,这会儿的她已十分熟稔于各种药草习性,并能适时运用四气五味,七情合和达成她想要的疗效。

  四气是寒,热、温、凉四种药性,五味是药物的辛、甘、酸、苦、咸五种味,五味分阴阳;作用互异。

  至于七情合和是指药物的配伍关系,七情指的是相须、相使、相反。相杀、相恶、相畏六种药物之配伍关系,再加“单行”,即不经配伍单用一味药,而总称为七情。

  自小她煲的药汤都只为了一个男人,那就是她的师兄辛步愁。

  师兄是夜猫子,夜里读卷的人最欢迎的,该是碗用浓情细细熬煮的煲汤吧。

  依姣在师兄房中扑了个空,没关系,这么晚,除了房里,辛步愁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离住屋尚有段距离的“灵枢屋”。

  枢屋位于崎岖难行的山腹,且离大屋尚踱行几盏茶时辰,在夜里,这段路十分难行,可端着汤的依姣想都没多想就走上了碎石路。

  她不担心路遥,只担心汤凉了会苦。

  灵枢屋在四十多年前原是太师父初始研习医理所建之屋,也是他们“死财门”的发源地,之后太师父改迷上旁的事物,这幢以医术研究为主的偌大屋宇便转给了三徒华延寿。

  里头据有自古至今多医书,如被奉为医学正典《黄帝内经》之《灵枢》和《素问》,有关经络最早文献的《足臂十一脉灸经》和《阴阳十一脉灸经》,东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晋代王叔和的《脉经》、皇甫谧的《黄帝三部针灸甲乙经》……等书籍,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针灸铜人,针砭药材器具等等。

  不单此,太师父年轻时狩猎知识广涉,听说里头还有他自各处搜罗到极其罕见之奇珍异品,与药石有关之奇珍异品。

  这些事,对依姣而言纯属“传闻”。

  而说法,却是来自于蔷丝。

  灵枢屋自从华延寿接手后使成了个禁地!

  自从灵枢屋转给了华延寿,这幢下有穴室,上有几进隔室的大堂屋,听说,使成了专让华延寿对尸体“开膛剖肚”试针药的地方,是以,蔷丝才会打趣地说,三师叔在家里“养”死人。

  禁地是对依姣这代晚辈所限的,不过辛步愁是例外。

  至于依姣,她虽身为华延寿的女儿,很可悲地同属禁入者之列。

  不过,一般有形的限制向来就挡不住赶尸女蔷丝,她曾潜入过灵枢屋,可因其对医术毫无概念,很快便失了兴趣。

  “什么烂禁地?”蔷丝自鼻中哼出声音,“还不就一堆烂书、烂刀、烂药材和些断手断脚,没肚没肠,没眼没鼻的烂尸体!不过……”

  她突然眼神故作神秘低了嗓,“地下那层似乎有点意思,可却冷死人了,玄冶铁门合紧着,我偷觑了个缝,里头是太师父白天山冰海中带回的酷寒至宝寒冰玉石,冰气茫茫地,待久了肯定会冻死人的!也不知是干么用的。”

  “瞧你爹和师兄整日流连在灵屋,哼!搞不好。”蔷丝咭咭怪笑,“里头养了个死女人唷!”

  听归听,依姣却从未将蔷丝的疯话当真,这丫头思路向来与人不同,不值得注意。

  思绪间,依姣已来到灵枢屋外竹林间,再十来步便可以出声唤师兄了。

  未近屋,却突然一阵风弄熄了她手上的灯笼,她只得扔开了灯笼,双手捧着汤盅,正想移身,冷不防灵枢屋却开了门。

  是她爹爹华延寿!

  霎时,像个犯了错怕被逮着的孩子似地,依姣蹲低了身。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华延寿嗓音冷冽如昔。

  “为什么不可能?”是师兄!月华下紧随华延寿出屋的正是辛步愁。

  “天命不可违!”华延寿启了口。

  “什么叫天命?什么又是天命?”辛步愁紧握着双掌,双瞳着了火。

  依姣睇着心惊,认识师兄这么些年,第一次见他这种表情。

  “你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不需要?”辛步愁跺了足。“因为这是阴谋?还是诡计?师父,您明知咱们可以让‘他’活转的,可为何,您从没想过试试?”

  是“他”还是“她”?

  草丛间的依姣听得一片茫然。

  “他现在这个样不是好端端的吗?”华延寿冷哼。

  “好端端?!”辛步愁沉吼。“我们剩夺他应有的生存权利,摒去他应有感受世间美好一切的可能性,这样还算好端端的?”

  “这世间美好罕见。”华延寿语气中尽是冰锋,“多的却是丑恶!步愁,”他冷目睇向徒儿,“对于他,你似乎逾越了医者当有分际。”

  “那是因为……”辛步愁总算寻回了冷静,“对他而言,我们身份并非医者,而只是个,”他嗓音漠冷,“执行惩戒的刽子手?”

  “随你评断,”华延寿漠然,“此事毋需再议!”

  他提步离去,不曾回头。

  月光拉长了静杵着的辛步愁的影,他冷着瞳,身子似被钉在地上,远睇着师父的背影。

  乍然见着师兄陌生至极的神情,草丛间的依姣失去了移动能力,她突然有些害怕,师兄的眼神,似乎不像她认识多年的辛步愁。

  直至辛步愁返回灵枢屋并合上门后,她才再度清醒。

  她摸摸怀中透着凉的汤盅,突然失去了上前叩门的勇气。

  一手拾回没火的纸灯笼,一手怀着盅,依姣踏上归路,师兄心情不好,她还是别烦他吧。

  等明天再说,鸡啼天明,一日之始,阳光下,师兄和爹爹都会回复正常的,那时,她再炖个去肝火的凉汤给他吧!

  可第二天,辛步愁还是没喝着依姣的煲汤。

  不是不领她的情,而是因为他离开了鬼墓山,不单离开,还烧了灵枢屋!

  烧屋前,他已将屋中重要典籍、针砭药具另置他处,除了屋子,药具未毁。

  既然如此,他烧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个个问题涌生在鬼墓山头其他人心上,却没人敢多嘴问冷着颜的华延寿。

  连别人都不敢问了,依姣自是噤若寒蝉。

  只是,她着实想不透,那个有办法引得爹爹和师兄起了争执的人究竟是谁?

  何以竟有如此魅力驱使向来视师如父的辛步愁,甘冒叛门之罪和师尊决裂?

  虽百思不解,她确定的却是她恨透那斯!

  恨之入骨!

  是那人勾走她师兄,碎了她的梦的!

  第二章

  “不可能呀!方才我明明见小姐往这边过来的,怎地一晃眼便不见影?”

  “谁知道?”应声的人叹着气,很长很长的气,“你知道小姐多本事,她就有办法咻地一声隐了影,你又能怎地?”

  “不成的,不成的,”不大不小的跺足声响着,“苟夫子已在书里候着了,再寻不着人,我怎生向夫人交代?”

  “除了说实话又能怎地?”又是一个叹气声,方才的更加绵长,“夫人知道小姐脾气,她不会怪罪咱们下人的。”

  “要不?”一个小小声音响起,“咱们进里头搜搜?”

  “你不要命啦!”应声之人虽是压低了嗓,可还是甩不脱惊惶,“祁康没出府就代表……”下头没了声音,说话的人自动吞了声音。

  “王爷在府里?”一个小小惊呼引来了一叠连的嘘声。

  “轻点呀!轻点呀!你活得不耐烦啦?”

  足音此起彼落,先是轻轻,次是缓缓,再是匆匆,最后是落荒而逃。

  “不懂,”几个小丫环里有人边跑边问了,“王爷明明整日笑嘻嘻地,干么大家伙儿都这么怕他?”

  “你新来的呀?”

  “我之前在膳房跑堂的。”

  “难怪!”人虽在跑,出声的人还不忘哼气,“怕不怕老虎?”

  “怕呀!会吃人的猛兽谁不怕?”

  “那么,如果一只老虎出现在你眼前,即使它是微笑着的,你怕不怕?”

  “微……笑……的老……虎?!”

  声音渐离渐道,厢房中沉默着“不小心”听到对话的人相觑着。

  房中是一男一女,一个二十多岁男子和个及笄不久的少女。

  两人隔著书牍分坐两头,男人单手支颐,状似悠闲,细长指头在眼前紫檀木桌边缘漫不经心地叩着,脸上,是浑不在乎的笑。

  “会微笑的老虎?”男人哼了声,睇着眼前吐着丁香小舌的少女,“拜星婼郡主之赐,我总算知道了小王在这些下人心目中的地位了。”

  “不错呀!”少女正是彰荣王府小郡主朱星婼,她笑嘻嘻地觑着兄长,“至少,她们没说你是会吃人的猛虎。”

  “所以。”朱佑壬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该拜谢天恩?”

  她猛点头,那一脸的嘻皮笑脸和兄长惯常挂在脸颊上的笑容有几分相似。

  “收回你的笑容,会微笑的老虎的妹妹!”朱佑壬顺手抄起奏疏一把敲上妹妹的头,“给我乖乖回书见苟夫子!”

  “不回。”挨了揍,却打不落朱星婼涎笑,“没道理的,哪有人同‘狗’研习学问的?”

  “此苟非彼狗!”他面无表情。

  “可叫声似绝!”她硬是死赖着不动。

  “成!”朱佑壬起身推开椅,“不想学就别学了,”他睇着妹妹突然笑了,笑得亲切,可朱星婼却不得不想到方才丫环们形容的──

  一只会微笑的老虎!

  “女孩儿学这么多也没用,迟早是要嫁人的,城西靖北胡同吏部王尚书同我提过几次了,他那‘犬子’对舍妹心仪甚久,只望能有机会与我朱家结亲。”

  “不!”朱星媚跃起身大喊,本来皮皮赖笑全收了,“大哥,你没真打算让我嫁给那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他凉凉地笑,“话说得太缺德当心有报应,人家姓王没错,排行老二也没错,可你又没见过对方,凭什么呐说人家是麻子?”

  “没见过儿子却见过老子!”她自鼻中哼出声,“那王尚书整日找机会来拜候你,我虽见过他几回了,可老实说,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他究竟生的什么德行,只因为……”她啧啧称奇,“在他脸上那堆麻子里,我至今还找不出眼睛鼻子嘴巴坐落何处。”

  “男儿丑,定四方!”朱佑壬笑逐颜开。

  “那可不一定,”朱星婼黏上兄长手臂,一变丹凤眼亮着谄媚,“像你这样又聪明又好看的才叫真男儿。”

  “是吗?”他不受影响,漫不经心地道:“可惜缺货了。”

  “不缺,不缺,”她巴着兄长,狗儿似地,“眼前不就一个?”

  “你昏头了,”他捉起奏疏是重重一击,“我是你大哥,朱星婼!”

  “那只是名义上的。”朱星婼似被打惯了,毫不在乎,“虽然娘疼我胜过疼你,可谁不知道朱星婼只是彰荣王妃收养的义女,和你朱佑壬压根没有血源关系!”

  此话属实,朱佑壬父亲早逝,彰荣王妃始终因着没有女儿为憾恨,在朱佑壬十三岁时,她收养了当年年仅三岁的小女娃儿,并为她取名为朱星婼。

  “义女归义女。”朱佑壬走了几步,却发现压根甩不脱这只沉重的牛皮糖,“可星婼郡主封号是皇上亲口赐的,难道,“他哼了哼,“是儿戏?”

  “不儿戏,不儿戏。”她笑嘻嘻道:“请皇上将郡主改为少王妃即可。”

  “不儿戏,不儿戏?”“朱佑壬回了笑,“请皇上将郡主改为尚书之媳即可。”

  “大哥。”她噘高了嘴不依。

  “我不是同你笑的,星婼郡主。”他扳开了妹妹的手,脸上虽是笑的,眼神却是漠的,“我会去问苟夫子,只要在他课堂的出席表里你累积了超过三次的不见人影,那么,”他还是笑着的,笑意却坏心得可以,“你就等着坐大红花轿吧!至于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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