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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3 作者:唐婧

  「打雷闪电也还好……」她再度安慰自己,「至少没下雨……」

  话没完滂沱大雨哗啦啦灌下,这回她学乖了不再出声,人在倒霉时说什么应什么,还是少说点话。

  在山里跑了半天,她总算寻着一座小小的草寮屋,虽不济事但好歹聊胜于无,山上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转眼间便由千军万马状转成了凄凄如诉的小水珠儿了。

  雨一停,齐娸娸再也待不住草寮了,那草寮一股重重的霉味儿,呛得她方才连气都不敢喘,出了草寮,她对着新鲜的空气做了长长的深呼吸。

  好鲜甜的味儿!

  她忍不住一吸再吸,攫取雨后甜甜的空气,耳畔竟有着潺潺不绝的流水声响,诧异的她东看西瞧。

  出了树林,她在天光底寻着了水声出处,果真是条悠悠荡荡的小溪,大雨方歇,溪谷里的水涨得饱饱,在日头下光灿夺目,近了溪边又听到远处另有急湍响音,且有道忽现忽隐的虹桥挂在清朗朗布着柔云的山谷后边。

  被水声及虹桥吸引,走了段满是青苔崎岖坎坷的山径后,齐娸娸总算见着了溪谷源头,水尽之处只见一银带似的飞瀑由高高绝顶飞下,配上七彩横跨的虹桥,云影荡荡,这地方还真有点儿出世绝尘的仙味儿。

  「好漂亮!」

  她发出衷心赞叹,「能住在这么美的地方,就算是狂风骤雨、急电闪雷也不枉了……」

  忘了方才倒霉时少说话的诫语,她话甫出口就后悔了,可后悔太迟,剎那间雷电再度大作,暴雨如瀑!

  倒霉死了!边咒骂的她瞇眼寻着避雨的地方,看了看,竟连个像方才臭死人的草寮都没,她虽知打雷时不该靠近树,但放眼四顾,这会儿除了爬上树躲在枝桠间,她真的再找不到别的地方了。

  一身湿气配上一肚子火气,她上树后气呼呼的忍不住指天开骂,「该死的贼老天!有本事你就来劈死我呀!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看准呀!别尽会放屁撒尿惹人讨厌,而且撒尿还撒得断断续续的,敢情你是烂肚肠……」

  脾气遭人惹爆了火,齐娸娸绝非善罢之辈,叫骂了半天,若不是耳边一阵阵清音传来,她还不知会骂上多久。

  不是骂累也不是骂烦,她骂人从不用歇口气喝水的,她会停下声纯粹只为了想听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声,更想弄明白是哪个疯子会在这样滂沱的雨里跑出来。

  心念动了动,难不成是她诚意感动了贼老天,那正是她要寻的乐痴?

  她攀在树间拨开枝叶,睇向银瀑却见不着人影,只是那悠扬顿挫的音符,有如苍穹里的天籁,始终清幽幽地自那方向传出,不曾断绝。

  那声音似箫若笛缠绵柔长,却又像是琴瑟百般澄静,连她向来躁动不歇的心魂,也忍不住要被它暂僵了火气。

  那乐音,先是灭了齐娸娸的怒火,接下来更惊人的是它竟影响了天候,连狂暴的雨神都像让它给收服,不多时便鸣金收兵卷铺盖走人。

  她揉了揉眼睛,半天不敢相信,这究竟是神迹还是……

  「师父!你好厉害唷,一曲『歇雨静律』就将那雨神给请回家呢。」

  听见声音,齐娸娸再用力揉了揉眼睛,底下还是什么人都没有,而且那话声似乎是从瀑布后方传出来的,难不成弹琴的人竟是隐身在水瀑后面?

  一首曲子便能止雨?

  这样的家伙若非她千里苦寻的乐痴,谁还能有这等能耐?

  不再思索,她骨碌碌急窜下树,因着地上泥泞兼之溪谷石滑,在奔至瀑布前她还跌了几次狗吃屎,可为着求得痴者,她吞下骂人的火气,半天后总算跑到了瀑布前,为怕对方嫌她唐突,只得先隔着银瀑跪地拜了几拜。

  瀑布后方半天没有声音,连好听的乐音都暂歇了,片刻后一个温柔斯文的男人嗓音自水瀑后传出。

  「这位姑娘,妳我并不相识,何以行此大礼?」

  「师父在上,弟子齐娸娸……」又跑又跌,齐娸娸喘了半天才调整回正常呼吸,「是特意为求师而来的!」

  「求师?」男子半天才又接下去,「妳想学什么?」

  「小女子自幼与音律无缘,可却全心渴慕当个通音律的文才之女……」齐娸娸吐着齐姮姮逼她背得滚瓜烂熟的词儿,「听闻峨嵋山巅有个乐神耿先生,是以不辞劳苦,千里迢迢来此拜师学艺。」

  「拜师?」

  男子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可声音却像个温柔多情的男子当有的温存语调,丝毫没有离世索居者惯有的傲气。

  「妳想学什么?」

  「都成的!」

  见对方语气和缓亲切,事情似乎已然可成,齐娸娸的语气不由得夹带兴奋,「琴瑟箫笛、放竽击鼓,弟子都愿意学的。」

  「说得这么多……难不成妳是十项全能?」

  想起在娸霞宫中被人比喻成杀鸡的琴音,齐娸娸咳了咳缓了语气,「不瞒先生,小女子是兴趣成份居多,就因着天份不足,这才千里迢迢求教于明师。」

  「姑娘客气了!只不过在下向来当个闲云野鹤惯了,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先生,你既有本事奏出如此的天籁之音,本就该以此与世人分享,并授徒以传于世的呀!」齐娸娸寻着理由。

  「谢谢姑娘抬举!」男人拒绝得和缓,「可在下如果还恋栈于那些俗名尘誉,今日就不会独居于此了。」

  「先生口口声声不收徒,可方才小女子明明听到你身旁有人唤你师父。」

  「那不同的!」

  男人笑语解释,「我这两个徒儿父母双亡,被人丢弃听天由命,我自然不能撒手不管,由着他们让野兽给吃了吧?」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她诚心诚意伏地再拜了拜。

  「先生,你就行行好再破个例吧,你瞧瞧我为了寻你而来落魄成这副德行,你这会儿若真要赶我走,那还不是一样要逼着小女子让野兽给吃了。」

  「不会吧,妳这么大的人了,看来又挺有本事的,」男人突然起了笑意,「难不成还会让野兽吃了果腹?」

  「看来有本事是骗人的。」

  齐娸娸强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娇柔模样。

  「晚辈也不过是个弱女子之流,这深山里除了野兽,多得是会抢人财物、欺凌弱女的盗匪贼寇,防不胜防的……」

  「是吗?」

  男人拉长了尾音,继之水瀑后是一阵窸窣的低语,片刻后男人才又出了声音。

  「既然妳一片诚意,又是千里迢迢寻我而来的,我答应考虑考虑,只不知,妳是否备了拜师之礼?」

  哼哼哈哈,齐娸娸心底不屑的哼着大气,瞧瞧你方才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这会儿还是露了馅儿了吧?这世间,管他隐世与否,果真还是有「礼」行遍天下的!

  「那是当然的。」

  她自怀中取出青玉,恭敬捧在掌心,「小小薄礼请师父先行笑纳,日后只要徒兄学足了本事,另有后礼敬备。」

  「师父两字别喊得太早!」

  男人连拒绝人时都是温柔而轻淡和缓的。

  「齐姑娘请进,一方面让我先看清楚了妳的礼,另一方面,也好让我那两个宝贝徒儿看清楚妳的模样,然后,咱们再来谈其它的吧。」

  见面三分情,对拜师一事又生了三分把握的齐娸娸连忙矮身侧过水帘,来到瀑布后。

  俟觑清了小瀑后的天地她心底暗暗称奇,那竟是个大山洞,也不知是经由人工雕造还是天然镌刻成的,阴凉凉、幽静静让人只觉遍体舒畅,只不过,隔了层水幕光线稍差了点儿。

  透过外头隐约的光影,她睇见长几上的古筝,也看见端坐在筝前的男子,不过光线不够亮,除了那双煚亮的眸彩,她还是没看清楚他的五官,也同样没看清楚他身后的两条阴影。

  「这是娸娸特意为你准备的礼,请先生笑纳!」

  齐娸娸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献上了青玉,等着对方点头同意收她为徒。

  男人接过青玉半天不吭气,直到她捺不住性子抬起头时,才听到他温吞吞的嗓音。

  「这玉看来挺眼熟的,敢问齐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天下宝玉难免近似,这玉是我家传宝物……」

  她话未尽,男人身旁却踱出一道阴影,就着透进的日光她虽无法看得真确,却也足够让她在瞬间停了嗓。

  「天下宝玉虽难免近似,可姊姊妳这块家传宝物也未免和我在日前才被个女土匪给硬夺走的和阗青玉太像了吧?」

  阴影出了声,那是个饱含讥讽的男孩儿嗓音。

  「是呀!」

  另一道阴影亦现清了廓形,齐娸娸见了心底猛喊糟糕,耳边只听到那小女娃儿笑嘻嘻的接着说了下去。

  「师父呀!好巧呢,那天那个抢了咱们宝玉,说要拿去当人情的大姊姊也叫齐娸娸耶,她还好心告诉咱们那是个女字旁加上其字儿边的娸呦!那土匪姊姊不难认的,她的左腿肚上还留了筝语的牙印。」

  「七七姊呀!」闻笙自不出声的男人手里拿过青玉,蹲近跪在地上没了声音的她。「这会儿妳该相信要抢人东西就该蒙着脸了吧?还有……」

  男孩儿一脸坏笑。「我同妳说过,该是我的东西,迟早我都会索回的!这会儿,信了吧?」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还真是一点儿坏事都做不得的呢!

  气质、气质、深呼吸!

  齐娸娸告诫着自己。

  只希望,只希望这两个小祖宗高抬贵手饶了她。

  只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而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三章

  最终协议,如果齐娸娸能通过三关,耿乐就收她为徒、授她乐音。

  水瀑后的山洞有条密道可通往瀑顶山头,耿乐师徒三人就住在那,除了这密道,没别的法子可上他们结庐而居的处所,也难怪齐娸娸要在山里像只没头苍蝇似地,打转了几日夜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了。

  到了小屋前,她总算有机会可将耿乐这男人给瞧清楚。

  这第一眼她还当是甫上山顶,让日头给灿花了眼见到天神降临,末了她才承认,这男人还真的生就一副好看得吓死人的长相,还有,那温柔得彷佛随时可以掐出水的眼神,未语先笑,也难怪得躲在深山里,省得被尘世间的女人们给纠缠不休。

  同意让齐娸娸上山头,耿乐这男人倒是有恃无恐得很,显见对于她是没看在眼里,末了她若过不了三关,那么他自有办法将她逐出,且让她再也寻不回这块清修之地。

  过三关是闻笙的意思,其实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借机报报夺玉之仇罢了,没真安不好心思让师父收了这「小师妹」的。

  不然依耿乐那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她早被赶下峨嵋了。

  误打误撞,若非齐娸娸无意中和闻笙结了怨,想来连这师徒三人的结庐之处都还上不来。

  齐娸娸看得出来,除了乐音,耿乐凡事都不太经心,只除了在面对两个小徒儿时,他三人之间,与其说是师徒相称,还不如说是父子相待来得适当。

  甚至于,由于闻笙的执拗性胜过耿乐,是以多半时候,他这做师父约竟还得听徒儿的意见。

  而且,他眼底的温柔是只针对乐音的,是只施予芸芸众生的,若想让他独爱一个女子,赢得他的爱情,似乎并不是件易事。

  可齐娸娸向来有不服输的性子,于是乎,她点点头同意和闻笙的约定。

  「在三道关卡通过之前,」闻笙将手背在身后,踱起了方步,一副小大人模样,「我和筝语先给妳点甜头尝,让妳喊咱们几声大师兄、大师姊吧,七七小师妹?」

  尝甜头?

  喊一个十岁、一个七岁的小鬼头师兄、师姊叫尝甜头?

  齐娸娸的怨气在睇见旁边不出声的耿乐的笑眸时敛下,不难看出,这家伙是希望藉由徒儿的刁难让她知难而退,深呼吸后她绽出了甜美的笑靥。

  「大师兄、大师姊!」

  「乖!天色不早,小师妹可以开始起灶煮饭了,」闻笙说得一派自然。

  起灶?煮饭?

  有没搞错?她堂堂齐坛二公主可不是千里迢迢来这当小鬼们的丫鬟耶!

  气质、气质、深呼吸!她一边吸气一边吞下险些脱口而出骂人的话。

  有求于人,不忍气吞声又能怎地?

  无论如何,她总算是如愿地来到那乐痴的身边,即使,她必须屈就的身份是个扫地婆、是个烧饭厨娘、是个帮忙倒茶递水刷茅厕的小丫鬟,再外加当个听话会陪人玩游戏的小师妹!

  所幸耿乐师徒三人饮食以茹素为主,平时吃的是山中的野菜、野果、菇蕈类及自制豆干、豆腐,较头疼的只有那总会熏得人一脸黑的炊饭大事罢了。

  至于衣服,反正未来师父多得是衣袂翻飞的出尘白衣,她又遭抢没了衣裳,索性与他做了同样的装扮,一袭白衣搭上束紧长发的儒巾,再配上她原本就细致的精巧五官,模样倒成了和耿乐一样俊逸过人的小儒生了。

  在山上待下,耿乐却有意避开了她,像在等她自动投降离去似地,除了用餐时,她见不着他踪影,峨嵋山上多得是云雾缥缈的峰峦叠谷,想窝着不见人容易得紧,即使他们是住在同一处。

  「小师妹,陪我玩!」

  倒是七岁的筝语,在不出三天的时间里便忘了之前的芥蒂,接纳了这个得喊她一声师姊的大姊姊。

  山居生活毕竟是寂寥的,同住的师父和兄长又都是男人,相处起来自然是不及同为女子的她来得合意。

  晨起,齐娸娸一边帮筝语扎着辫子一边听着她麻雀儿似地叽喳不休,对她来自的外界充满了好奇。

  「既然妳对外头的世界这么有兴趣,干么不求妳师父带你们下山见见世面?」

  「不成的!」筝语用力摇头,「师父说外头世道正乱,战乱不休,兵燹不绝,还不如住在这山头以乐养生来得清静,」

  「妳师父是说得没错,只不过,」齐娸娸侧首想了想,「没有比较过外头的乱世,又怎能体悟出住在深山里的好处,妳现在小倒还无所谓,可迟早妳还是该出去走走的吧。」

  「出去?」筝语别过头对着她笑咪咪的问:「上齐坛国找齐娸娸?」

  「是呀!找齐七七,」她也笑了,「只要妳别找错了齐六六、齐五五都成的。」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唷!」筝语和她击了掌,脸上有着向往。

  「师父是在我两岁,哥哥五岁时拾到咱们俩,还帮我们重新取了名,打小,我的记忆里就只有个峨嵋山而已。」

  「难道连妳师父这些年来也不曾下过山?

  「师父独自下山过几次,不过,时间都不长,外头事情一了即回转,听我哥哥说……」筝语压低嗓,「师父八成是在躲仇家。」

  「躲仇家?」齐娸娸讶然,「以妳师父那种与世无争的性子,不太像会和人结怨的呀?」

  「他不同人结,却不能保证别人不同他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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