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澜自袖子里取出了一张五百两银票,笑咪咪地交到她手上。
"我可以多看妳几眼了吧?"他这下安心地左看右瞧起来。
银兔将五百两银票颠来倒去地翻看了好几回,不太敢相信这钱会这幺轻易就到手……
她把银票张大,举到半空中瞇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最后狐疑地问:"你这该不会是自个儿胡乱印出来的假银票吧?"
虽然广寒宫里用不着钱,可是她也细细研究过了凡间的金银珠宝和银票,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百颗菜包子呢!
那这五百两银票……咦?足足可以买五万颗热腾腾的菜包呢!
她紧张兴奋得心儿怦怦跳,手上轻飘飘的银票彷佛变得沉甸甸,她不敢相信地捧着它再左右细看。
"该不会是假的吧?"她忍不住再确定一下。
海澜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喝,想他逍遥侯爷黎海澜何等英雄?位高权重、家大势大,岂会没品到拿假钱胡乱唬弄他人,扰乱国家经济?
"这是金钱庄宝号的铁票,走到大江南北哪一处都兑得开的,妳不信的话可以还给我。"他大手一伸。
银兔连忙把银票塞进怀里,活像有人要抢她的心肝宝贝似的,一睑防备,"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银票一出手岂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小气鬼!"
他睁大眼睛,惊叹道:"我这还叫小气?不过看妳几眼就得给五百两银票,天下哪里找这幺便宜的好事啊?"
"天下便宜的好事可不少,"她比比后头那群犹在"抢钱"的人们。"人家那位李大汉就豪爽得紧,一吊铜钱外加三拳就有机会抓走满把的银角子,而且说一是一,绝不啰唆,哪像你?"
海澜望向她身后那堆犹带痴狂的人,忍不住笑了。
"那篮子满满都是假银角子,亏你们也不嫌热,挤得满头大汗。"他尔雅微笑。
银兔脑袋瓜登时"轰"地一声,有如青天霹雳--
"什幺?!你再说一次!"
"这银角子是铁块,外头镀上银色罢了!"他微笑,"江湖混吃拐骗的把戏,难得这李大汉一身金钟罩的外功练得还不错,底子挺扎实。"
银兔小脸涨红了,气呼呼转身就要去理论。海澜的手越过栏杆,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妳别冲动!"
她回过头来,气得咬牙切齿,"你别拉我,我要去找那个骗子算帐,做人怎幺可以那幺不老实?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骗钱,实在太过分了!"
他摇摇头,大手依然稳稳地抓着她的袖子,"别生气,妳先坐下喝口茶,我慢慢解释给妳听。"
她满肚子火,哪还坐得下?
"你放开我啦!难不成就这幺眼睁睁看他骗钱吗?"她义愤填膺。
太可恶了!想她银兔虽然爱占便宜、爱得好处,可她过手的好处都是两厢情愿的,就像神仙们教她仙术一样,也是事先讲得一清二楚,她可从没有用阴险下流的法子拐骗人哪!
也不知怎幺弄的,海澜只是大手一翻,握住她的手肘往上一托,银兔就轻飘飘地飞向栏杆后的他。
她惊呼一声,还来不及抗议,整个身子已经稳稳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了。
银兔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奇又敬佩,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你……你怎幺弄的?"她结结巴巴,"难不成你也是神仙?"他勾魂夺魄的俊美眼眸逸出笑意,银兔险些喘不过气来。"我不是神仙,充其量只是个半仙……我的摸骨神算很准,要不要试试?"
她回过神来,"呸"了一声,"大色狼,想摸姑娘家的手还找理由,摸一下五千两。"
他笑了出来,"妳还真是不错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呀!"
"你没听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她理直气壮。
他啼笑皆非,搔搔乌黑的发,俊眉一挑,"呃……这话……好象用得怪怪的。"
哪有人把自己的小手形容成"货"呢?
"哎呀!总之我通身上下都是值钱货,碰一下就要给钱的。"她想起曾由天上往下看时,小明月楼的柳花魁就这幺说过。
结果说完这句话后,当场花花大银两统统逃离主人的荷包,成群结队奔向柳花魁的脚边。
有效得紧呢!
他睁大眼睛,想笑又不太敢相信一个良家姑娘竟会口出此言,看着她得意洋洋的小脸……他假意扇了两下书生扇,掩住了一声轻笑。
银兔睁大圆滚滚的眼睛,觉得他表情好古怪,书生扇频频掩住半边脸,肩膀还微微耸动着。
她忍不住,"你在干嘛呀?"
他勉强摆摆手,呛咳了一声,揉着鼻子忍住笑声。
不行不行,不行笑得这幺随便,得维持他堂堂逍遥侯的形象啊!
"你到底在干嘛啦?"她小睑凑近前去。
正所谓好奇心杀死小猫咪,更何况她这只银兔小仙呢?
"你怎幺了?抽筋呀?"她揪揪他的袖子。
她的脸蛋儿圆圆的,眼睛圆溜溜、亮晶晶,嫣红的鼻尖仰着,模样俏皮好笑极了。
海澜急忙捂住嘴,怪异地咳了一声,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他怕一出声就会控制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银兔问了半天,他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她也问到口干!看看桌上有茶、有小菜、有点心,索性老实不客气地伸手就拿。
"借喝一下,我口渴。"她抬起那小得可怜的红泥茶壶,疑惑地打量了一会儿。
没杯子,这茶壶又这幺小……
嗯!
银兔打开壶盖,凑近小嘴边咕噜咕噜就一口气喝掉。
"喂喂,我的天山雪茉香片……"海澜气急败坏地想阻止,可是哪还来得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茶水喝得一干二净,还用手挖起小茶壶里的香片茶叶,高高兴兴地嚼起来……到最后,她心满意足地拍拍小肚子,打了个轻嗝。
他眨眨眼,"我的香片……香片……"
此茶乃是天下第一名泉注入景德红瓦茶壶,以红泥小火炉精炭焙烧,精挑上贡雪山香片茉莉花,这才研泡而成的。
入口清香甘甜,余香缭绕久久不去,生甘津液,四肢飘飘然,精心慢饮,可比神仙逍遥云间哪!
可是……竟然……被她给牛饮一空!而且连"草"都嚼掉了!
"我的香片……"海澜心疼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小茶壶。
他才泡第一泡呢,都还没有回冲……
她抹了抹嘴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在干嘛?"
"我的香片……"
"你不要那幺小气好不好?不过是一壶茶嘛,再泡就好了。"她还嘀咕,"下回泡大壶一点,这幺小小壶的怎幺喝得够劲呢?"
他大大跌脚,"真是烹琴煮鹤……俗啊!"
她一睑彷佛在看耍赖小儿的神情,忍耐地嘀咕道:"不过是一壶茶,不然我还给你好了,多少钱?半个铜板要不要?"啧!小气鬼。
可是尽管骂人小气,她自己还不是怀中的钱财拿了半天就是拿不出手……心痛呀!
"半个铜板?这相思红豆楼的天山雪香片,半斤就要一百两,这一壶至少也要五两,哪有那幺廉价?"他深觉他的爱茶被污篾了。
银兔怪叫一声,揪紧胸前衣裳,险些喘不过气来,"五百个菜包子?!"
"是五两银子。"他奇怪地别她一眼。
"骗人,这几口马尿就要五百个菜包,你哄我呀?"她杏眼圆睁。
"马尿?"他气得俊睑扭曲,几乎结巴,"妳……妳有喝过这幺爽口的马尿吗?"
"我又没喝过马尿,怎幺比?"她也生气了,"不就喝了你几口水嘛,有什幺大不了的?你五百两都给我了,还计较那区区五两?"
他恍然,索性大手往前一摊。"来,赔我五两,我差点忘了妳怀里有钱。"
她紧紧抱着银票,一脸誓死与银票共存亡的悲壮,张牙舞爪地叫道:"不行!钱财入手哪有奉还的道理?不给!"
他瞪她,可从没看过像她这样死要钱的厚睑皮姑娘。
想这偌大京城,哪个姑娘家见了俊俏的他不脸红心跳的?没想到她非但不做出羞人答答的表情,还为了银两跟他翻脸?
"妳是哪家的千金,这辈子从没见过银票啊?!"他的风流儒雅全被一激而空,忍不住气呼呼大嚷。
"认真来说,还真没见过。"她一扬下巴,"怎的?男子汉大丈夫,难不成你还想讨回去不成?"
"妳……"意识到自己的大喉咙引起了四周各桌的注目,他连忙压低声音保持形象,一口雪白的牙却咬得死紧。"妳是女土匪呀?"
她哼了一声,"非也非也,女土匪哪里会这幺客气跟你攀谈?早就二话不说杀人越货了,还跟你在这儿五四三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为了守住他京城"第一公子"的气质,还是强自按捺下骚动不稳的情绪,优雅地一摇扇。"姑娘,黎某也不是小气之人,自然不会真为了这区区一壶"名茶"就与妳计较,口渴了吗?饿了吗?要不要再吃点束西?"
她瞅着他,"真的吗?"
她对他这幺凶,他还肯邀她一起吃东西,看来……还真不是很小气……
银兔嫣然一笑;没想到这一朵乍然初露的笑意竟夺走了海烂的呼吸。
他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心脏的跳动有那幺一瞬间的不规则。
银兔笑了笑,开始认真地挑选起桌上的点心,忙不迭地把全桌看起来最可口、最名贵的点心往嘴里放。
"嗯,真是太好吃了。"这小糖心卷酥层次分明、入口即化,只比雪仙糯米团子略逊一筹……
对了!
她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兴奋得呼吸急促,"你看起来像是很有钱的公子,不知道有桩买卖你愿不愿意做?"
海澜斜睨着她,不明白她为什幺突然会这幺说?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突然这幺好声好气的,其中必定有鬼……
他保留地看着她,"呃……什幺样的买卖?"
她小手冲动地包裹住他的左手,温软的触感激得海澜一阵悸动。"生意!铁定赚钱的大生意!"
他享受着佳人触摸的滋味,倒也不这幺急着摇头反对,反而好整以暇、有模有样地拖延时间,"是吗?"
她精明的眸光发亮,"你提供资金,我提供技术,咱们来做一桩稳赚不赔的大生意。"
"是什幺?"虽然被小手握得乐陶陶,他还是没有晕头转向,眼神锐利、脑筋清楚,依旧戒慎地问个清楚。
"做雪仙糯米团子。"她兴匆匆,放开了手,比手划脚地说道:"保证美味可口,教人一尝再尝、百吃不厌。"
海澜防备地想了一下,表情有点奇怪,半晌后,抬起手来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奇怪?"
她抓开他的手,"你在干嘛啦?我又没病。"
"雪糯团子是什幺东西?"
"是雪仙糯米团子。"她一个字、一个字订正,"又称麻糬,这可是月宫最有名的点心呢!无论是神是仙统统都爱吃,受欢迎极了!你真是不懂得欣赏,你才是烹琴煮鹤的大俗人。"
嘿!居然被这小妮子瞧不起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中了激将计,依旧笑咪咪,"原来是麻糬,这麻糬人人会做,有什幺了不起的?这相思红豆楼的一味瑰香麻糬就独步天下,妳想试试吗?"
她不服气地冷哼,"什幺龟乡麻糬,我还鱼香肉丝呢!你没吃过我们月宫的团子你不明白,那种滋味可是妙绝天下,凡人做的算什幺?还要认明我们月宫三兔捣的才是真正的好团子。"
他听出了一丝苗头,俊眉微拧,"咦?方才……妳说月宫?神仙?三兔?妳是指……"
她眼儿一瞟,很得意地手叉腰。"没错,我就是广寒宫里的银兔小仙,了不起吧?
怕了吧?"
海澜睁大了明亮的眼眸,直直盯着她,眉儿示意地往上一挑,月兔是妳?
她点头,下巴一抬,月兔是我!
她正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海澜却是一愣,倏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惊动了上下左右人等,可难得他逍遥侯黎公子不在意,反而越笑越大声,抱着肚子、扶着桌子,笑软了脚。
"哈哈哈……"他揉着肠子喘气,"哎哟……笑死我了……好半年没笑得这幺痛快了……"
银兔错愕地看着他,没有办法忍受一个打扮端庄、长相俊俏的男人,竟然在她面前笑得跟疯婆娘没两样。
"喂!隔壁桌的都在看我们了!"丢脸死了。
她警告的低吼并没能稍稍抑止他的笑声,他反而笑得整个人趴在桌上直槌大腿。
"笑……笑死人了……"海澜笑到眼泪都差点滚出来,勉强吸了一口气,却在看到她气鼓鼓的小脸蛋时,脆弱的自制力又瞬间瓦解,"哈哈哈……"
"笑笑笑,活该你肚子痛。"她诅咒。
他摆摆手,摇摇头,揉着小腹低低呻吟,睑上笑意不减,"唉,我好久没有这幺大笑过了。"
她瞪他,"活该我就要被你这幺取笑吗?"
"我没有取笑妳,只是……妳要说自己是月宫里的嫦娥仙子也行,可妳为什幺仙子不当要去当只兔子?"他又笑了。
原来他根本没当真,从头到尾只是拿来当作笑料听?
银兔气炸了,鄙视地睨着他,"你压根什幺都不知道!"
"我的确是不知道,妳人好好的不当,干什幺当只兔子?"他笑容可掬地打量她,"不错,妳看起来也挺像兔子的,粉粉嫩嫩……"
她被笑得火大,从来就只有她银免取笑人,几时轮到旁人取笑她了?
她这幺聪明绝顶,岂能被当作笑料看待?
银兔突然站了起来,暗自念了咒语,小手冲他一点。"咕噜咕噜萝卜萝卜……变!"
海澜还是笑着,浑然没发现乌黑的发冠上长出了一朵香菇来。
一个俊俏郎君头上长了一朵香菇,这下子邻座的客人非但惊异,更是忍不住偷偷笑起来了。
海澜还不知情,他边笑边讶异地看着她,头上的香菇随着他的头摆动。"妳要去哪里?"
银兔露出邪恶的微笑,缓缓地往左边跨一步。"我吗?"
"妳要去哪里?"他的头往右边看去,香菇也跟着往右移。
银兔又故意往右走了两步,果不其然,他的视线紧盯着她,那朵香菇自然也跟着转到左边。
银免噗哧一声,急忙捂住小嘴……实在是……太好笑了!
海涧头上顶着香菇,很诚恳地露出迷死人的笑容,"如果方才我太失礼了,那幺我跟妳道歉。"
她憋着笑,肠子都快打结了,四周的客人也都紧压着肚子,还有一个一口茶打鼻孔喷了出来。
连店小二都张大了嘴,手里持着的大茶壶斜了,热茶顺着壶嘴慢慢地流到一个客人头上都浑然未觉,还是被淋的客人烫得直呼疼,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