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我要回家。」她不要再继续留在这危险的街道上,也不要被人追得到处跑,更不要像见不得人的偷儿般四处躲人。
步千岁拉下她逞凶的小手,「相信我,如果回得去的话,我比你还想回去。」她又不是逃难的正主儿,哪能明白他此刻极度想要窝回避风港的心情?她只是附带被追着跑的人而已。
丝丝冷汁滑下她的额际,「我们回不去吗?」如果回得去?为什么他要用这种听来就觉得可怕的说法?
「你有没有发现街上的每个人眼神都很奇怪?」步千岁经验老到地指着街上虽然已变得零星稀落的人群,丝毫不敢对此情况而放心松懈下来。
「会吗?」不过是有几个好奇的路人在瞄着他们而已,他会不会是太多心了?
深深相信这是暴风雨前的一贯前兆的步千岁,转着灵动的眼眸分析完街上的情势后,便二话不说地蹲下身子来将脚上的鞋绳绑紧,也顺便帮扶苏那太长而不利逃跑的裙摆给撕下一小截。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举动,「你在做什么?」
「大军就要压境了,先做点准备动作。」站起身的步千岁,又边说边把他们两人笨重的大衣脱下,而后扔在路旁用积雪掩盖。
「准备动作?」她两手上上下下抚着自己发抖的身子。
步千岁含笑地拍拍她的肩头,「放心,很快你就不会冷了。」
数团积挂在屋檐上方的雪块,忽地纷纷落下,扶苏怀疑地抬起首,看着那似乎正隐隐颤动着的屋檐,一阵阵如水波般的震动,波波如潮地自地面传抵她的脚跟,伴随而来的某种轰然的声响,正疾速地向他们靠近中。
「那是。」她有些害怕地拉着他的衣袖,「什么声音?」地鸣声?还是脚步声?
「来了。」已经观察好逃跑路径的步千岁,算准了时间回头问她,「你热身好了吗?」
「啊?」
「快跑!」他微微一笑,紧握住她的小手后,便开始拔足狂奔。
「为什么又要跑?」因快速奔跑而有点头昏脑胀的扶苏,还搞不太清楚状况。
很忙碌的步千岁一手指着后头,「你自己不会看看后面?」
她回过头去,瞠目结舌地看着后方万头钻动的景象,挤满街道上所有缝隙的追逐人马,宛如黑压压的黑云,正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朝他们凶猛而来。
梦魇!
「他们是谁?」原本爱跑不跑的扶苏,在看完了后头夸张的阵仗之后,脚步立即有如神助。
「要捉我去换赏金的人。」步千岁边跑边解释,还不忘向她催促,「喂,你的脚步得再快一点。」照她这种跑法,就算她有八只脚都不够快。
「我们不是甩掉东南郡王的人了吗?」怎么来了一群又一群?到底还有哪些人悬赏要捉他的?
他随手扯下路旁一张最新的悬赏单拿给她看,「我们是甩掉了他们,但我们还没甩掉被步熙然新增的赏金金额,所号召而来的大批百姓。」这次步熙然又把金额往上拉高了,可说是砸下私房老本的派人来追他。
「慢着!」看着悬赏单的扶苏,忽地指着他的鼻尖大叫,「他们追的人是你,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跑?」她又没被人悬赏,她穷跑个什么劲呀?
他紧捉着她的小手,「你是我的合作伙伴,就算我要死也要拉着你一块作伴!」开什么玩笑,要是运气不好的被个老阿婆逮到,那他要怎么办?他当然得先拉个看中的预备新娘跟他一块被追着跑。
「我要和你拆伙!」扶苏马上停下脚步,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当场要和这个灾难来源分道扬镖。
「你不讲道义!」步千岁气急败坏地拖着她的纤腰,使劲地将闹内讧的盟友拖着继续跑。
她嚷得比他还大声,「我是本来就没人格!」在这种逃难的节骨眼上头,是呆子的人才会跟他讲什么道义!
「暂时休兵,等一下我再找你算帐。」被她一耽搁后,后头的人马已经追上来了,跑得已经很盲目的步千岁,只好拖着她先闪进一间民宅里以甩掉追兵。
扶苏上气不接下气的靠在大门上问:「躲这里。真的好吗?」
步千岁挥去满头的大汗,「你不是教过我死地亦是生地?绝不会有人相信我们敢跑进别人的宅子里躲。」反正能躲过一时是一时,真不能躲的话,到时再想办法。
数道黑影,整齐地遮去了他们前方的光线,觉得不对劲的步千岁,方抬起头来,就发现白己居然跑到贼窝里了。
「青。青翼?」这又不是他家,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是你的朋友?」扶苏苍白着小脸,有种大难临头的噩梦感。
大雪天出门访友泡茶的聂青翼,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运气好得和这个亡命金陵城的老友在这撞上,这实在是个意想不到的大收获。
聂青翼脸上露出丝丝阴险的笑意,并将两掌按得咯咯作响,「好极了,天堂有路你不走。」
「他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步千岁连话都不听完,便急急忙忙地拉着脸色泛白的扶苏再次冲到外头。
「那个人,不就是步三少吗?」屋子的主人挨在聂青翼的身旁,淡淡地看着在外头冲锋陷阵的步千岁,他那一双脚,快得简直像是装上了哪咤的风火轮似的。
「就是他。」聂青翼只是愉快地泛着笑,并慢条斯理地朝身后的家仆拍拍两掌,「给我追。」
又重新被数不尽的人们狂追的步千岁,在努力跑路之时,还有空闲及体力来找扶苏吵架。
「都是你!还说什么死地亦是生地?」这女人是瘟疫呀?他上回也没被人追得这么惨烈过。
「是你自己太惹人厌的好不好?」那个缺德朋友聂青翼又不是她交的!
他又在她的耳边吼,「你们女人就是带祸才会叫祸水!」再这样下去,他的这两条腿不被她害得跑断才怪!
「臭男人,逃家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他有没有搞错?是谁害她这个无辜老百姓被追得那么痛快的?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忙着吵架而没看清路况的男女,皆在同一时间撞上一片冰冷的墙面,而后两人都痛弯了腰,一起抱头忏悔他们不该在这么忙碌的时刻分心。
「呜。好痛。」扶苏紧捂着撞疼的额际,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糟了,死巷。」也是痛得龇牙咧嘴的步千岁,则是因为自己跑错路害惨了他们而很想哭泣。
「他们在那里!」几个追得特别勤快的男子,已经在巷口振臂大声高喊。
急中生智的步千岁望着上方,「走,上房顶。」
站在原地不动的扶苏,隐忍着全身的火气,出声轻唤那个吸气一提,便纵身跃上去而弃她不顾的男人。
「百万赏金分子、步家三少、步三爷、步千岁。」
「你怎么没上来?」站在上头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的步千岁,赶紧回过头朝下问她为何忤着不动。
她气恼地瞪着他,「我又没学过功夫!」
「啧,你还真不是个落跑的料。」步千岁抱怨地跳下来,伸手环紧她的腰肢带着她往上避难。
「你踩人家的屋顶!」挂在他手臂上的扶苏,张大了一双美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就这么带着她踩过一家又一家的屋顶。
他没空跟她罗唆,「这种紧急时刻有谁会去管我踩的是什么?」
她直摇着首,「不可以,踩人家屋顶会有报应的!」
「我都踩过几百次了,哪有过什么报。」步千岁正要反驳她时,脚下便传来屋瓦清脆的破裂声,「咦?」
扶苏两手紧紧掩着脸庞,「报应来了。」
「哇啊!」轰天巨响中,前一刻还踩在屋顶上的两个人,下一刻已直坠而下掉入民宅里。
「你是灾星转世啊?」步千岁躺在碎瓦残砖中不支地呻吟。
趴在他身上被他保护得安然无恙的扶苏,自他的胸口上坐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在她眼前的那一对男女。
「起来。」呼吸不太顺畅的步千岁推开她,皱着眉看她那副深受刺激的模样,「扶苏?」
望着不远处床榻上,身子有一半赤裸在被褥外的男女,扶苏美丽的小脸,瞬间火辣辣地烧红,直接回想起在不久之前,她和步千岁曾经在床榻底下的那几个缠绵热吻。
天哪,怎度会这幺糗?他们竟然掉进闺房里来打断人家的好事?
步千岁翻着白眼,「大白天就在做。」要做那档事也要看时间嘛,在这种时候做,当然会有人来打扰。
觉得无地自容的扶苏,慌忙离开步千岁的身上,低垂着嫣红的小脸,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床上那对表情比她更震惊的男女。
「别光是忤在这脸红了。」重振精神的步千岁拉起她,在往外走时边颔首向屋子的主人致意,「抱歉,我们只是路过的。」
「喔。」床上的男主人愣愣地点着头,「请过。」
外头扑面的雪花,顺着风势,拍打在扶苏的面颊上,让她的精神振了振,可是面容上的红潮却迟迟不肯褪去。
「你。」步千岁玩味地盯着她的芳容,挨在她的耳边性感的低喃,「没见识过那种让人血脉愤张的画面?」
她忙又掩着热度上升的小脸,「别说了。」
他笑咪咪地将她揽至怀里,勾起她的下颌直望着她飘移不定的眼眸。
「做什么?」在他的眼神下,她局促不安杏眸更是频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看才好。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步千岁暧昧地在她唇上说着,「也许让你跟着我多跑几回,说不定你就会因此而爱上我了。」他从来没想过,出来跑一跑,就能让他的收获这么大。
她柳眉一扬,芳容上写满了不满,「患难见真情?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想掐死你这个祸害?」
「看样子,咱们似乎还不够患难,所以你对我的真情才会不足。」虽然佳人的火气不在他的预估范围内,怛步千岁仍不受挫,「不如咱们就干脆藉这个机会,好好培养一下对彼此的感情如何?」也许继续多跑个几圈,她就会改变心意了。
扶苏紧掐着他的颈项,「谁要和你在这种情况下培养感情?我要快点回家!」
他忽地瞅着她问:「那换种情况就可以了吗?」好,回家就对她下手。
「呃。」她顿时像被猫咬掉了舌头,顶着烧红的脸蛋不知该怎么回答。
「回家后咱们再来讨论这件事,现在快点动动你的两脚。」耳听八方的步千岁,在听见脚步声又靠近时,拉着她的小手叮咛。
「又来?」她简直欲哭无泪,「我不要再跑了。」天哪,她全身的骨头都快散了。
步千岁在两位郡王的人马赶至之前,拉着她躲至一个无人的小摊后蹲下,一手掩着她的嘴,一手伸向摊上摆满了的年节应景橘子。
「你要做什么?」扶苏愣看着他手拿着两颗橘子朝人群中瞄准的动作。
「报仇一下。」他壤壤地咧着笑,使出全力的将手中的橘子扔向人群中追捕他的两位郡王,心情愉快地看着他们捧着正中的头部痛得蹲下。
「他在那里!」受袭的司空烈怒气腾腾地指着橘子飞来的方向,「追!」
「他们追得更凶了!」又被拉着跑的扶苏,气炸地以粉拳一拳一拳朝步千岁开揍。
步千岁不负责任地耸耸肩,「那你就跑快点。」
她用力拉着他的衣袖,「不能这样一直跑下去,你快想想办法!」
他马上拉着她跑进一家贩卖文房四宝的铺子里,不经同意地拿走人家一枝蘸满墨汁的笔后,又勤快地拉她跑至外头,在一面贴满悬赏单的墙面前停下脚步。
「你又想做什么?」扶苏害怕地不时回头看着远处的人们,一边催促不知在做什么的他动作快点。
「照你说的,想办法埃」正写得很过瘾的步千岁,腾出一手,朝她勾勾手指要她也来看一看他的杰作。
扶苏轻抚着小巧的下领,「嗯,这倒是个好方法。」在步熙然所设的悬赏单上,把他的名字画掉,然后全都改上两位郡王的名字?
「走,躲起来。」大功告成后,他便兴匆匆地拉着她躲到暗处去看戏。
率领众人和百姓追逐,而在后头忧闲慢慢走的两位郡王,对所有人一经过步千岁他们曾停留的地方后,便全员停下脚步的情况,忽然发现好象有点不对劲。
「司。司徒。」司空烈怕怕地推着他的肩头。
司徒震揉着双眼,「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司空烈一见苗头不对便十万火急地撂下话,「两个字,快跑!」
「哇。」被整群集体掉头往回跑的人们追着,司徒震使出吃奶的力气拚命往前跑。
在追逐人马全都转移目标另追那两位郡王后,躲在暗处里的步千岁痛快地拍着手,「收工。」
全身疲软无力的扶苏,在经过一连串密集的剧烈运动过后,此刻已坐在雪地上累得无法挪动自己分毫。
步千岁凉凉地蹲在她的面前问:「你现在还要听春联的话,继续散步放松一下吗?」
他是无所谓啦,反正他已经渐渐对这种事驾轻就熟了。
「散步?」她乏力的抬起眼睫,「这叫逃难好不好?」
「这下你能体会我先前被你威胁时的痛苦了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动不动就说要把他踢出去。
扶苏掩着脸微弱地呻吟,「不玩了,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学到教训就好。」步千岁满意地点点头,将累壤的她拉至身后背起,「走吧,回家。」
她毫无异议静趴在他宽大的背上,享受他身上传来的诱人体温,闭眼聆听他那能稳定人心的心跳声,感觉自己,好象可以就这么一直睡在他的身上不必醒来,如果可以的话,她很希望,回家的路再远一点,好让她能多再感觉他一点。
「有空。」踏上归途的步千岁,很回味地问着她,「再一块出来患难见真情好不好?多跑一点,你就会很爱我了。」
趴在他背上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扶苏,直接以一拳敲掉他的提议。
「好痛。」在偌大的雪势中,步千岁背着她的身影愈走愈远,愈走愈小,最后消失在白茫晶灿的雪地里。
第七章
历劫归来的步千岁和扶苏,此刻,皆瘫坐在椅上供一群甚是好奇和疑惑的人们围着,并吱吱喳喳地讨论着他们不过是出趟门而已,为何会回来后就变成这样?
「老板。掌柜的。」春联百思不解地盯着他们远比出门前更加疲惫的表情。
步千岁捶打着酸疼的两脚,边脸色难看地对他们警告,「下次不管我的脸色再怎么难看,也不许再叫我出门。」
「我再也、再也不要踏出大门一步,你们听见了没有?」馀悸犹存的扶苏,则是紧按着现在都还会腿软发抖的两脚,很认真地向这些太过关怀她,而害她出门逃难的人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