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看这张画笔风细腻,清雅怡人,应是出自名家手笔。但据我所知,当代名家里并没有人是这样的笔风……若说是以前人所做,颜料色泽却又不像。」
「李兄果然好眼光。那再请问李兄,这画可以卖到多少钱?」
「这个嘛……一百两。」
「嘿,谁不知道李兄是出名的书画商?李兄金口一开,一幅画要翻几倍价钱都没有问题--五百两!」
被称为李兄的人犹豫了起来,却又心痒难熬,嗯哼了半晌才道,「……我那里是有几个客人出得起这个价钱啦。不过我要知道这画是出自谁手。」
「嘿嘿。」另一个人很是得意,故做神秘的说道,「这可是桂阳城里有名的才女刘霜霜的画作啊!」
濮阳少仲一杯茶举到唇边,听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他原本并没有特别注意隔壁传来的对话,此时不由留上了心。
「刘霜霜?我听说过她擅长丹青。但她是大家闺秀,不轻易拋头露面,画作也是一幅难求,你去哪里找这幅画来?」
「嘿嘿,说来丢人。我之前心折于她,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来就只求了这幅画回来。」
「那你肯出让?」
「刘霜霜出什么事你知道吗?」
「全桂阳城的人都知道啊!」
「嘿嘿,女人出了这种事……」男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原本以为她是冰清玉洁的仙女,被玷污了好可惜的,可是后来听说,刘霜霜原本就和洪宽不干不净!她爹嫌弃洪宽,洪宽才一不做二不休,先强上了的!」
「咦?这么一说,我好象也有听人说过,说是看见刘霜霜和洪宽亲亲热热的相偕去玩的。」
「就是!家里人都说那女人已经不干净了!我们清白世家,里头不能摆不干净的东西,这个……这么漂亮的画丢了可惜,还不如卖给识货的有缘人嘛!」
「可恶!」濮阳少仲听到这里已经满面怒容,「哪来这种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话!」
末鬼不由一笑,「那只是贪财的借口。」
「那也不能把她送的东西拿来卖啊!」
末鬼没说什么。
「你是不是不同意?」濮阳少仲瞪着他。
末鬼只有苦笑。「既已送人,又何必再过问。」
濮阳少仲愣了一下。末鬼说的也有道理,再说他又不是刘霜霜,凭什么干涉别人的买卖?
他直挺挺的坐了一会。耳听隔壁间讨价还价,已经说好价钱准备回去取银换画;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两人可恶,最后按捺不住,一堆椅子站起身来,眉毛一挑道,「我去给他们一点教训,你别拦我。」
濮阳少仲走出小隔间,果然见到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从隔壁间走出,这两个人身穿文人衫,走路脚步虚浮,看去就是不会武功的样儿。
好吧,既然不会武,小小教训一下也就是了。
濮阳少仲走到他们前面,又突然回头。那两个人正在讲话,冷不防面前一个人影出现,想止步已经来不及,其中一个扎扎实实撞上了濮阳少仲故意突出在身前的剑柄。
剑柄撞在腹部的穴道上,只听「唉唷!」一声,拿画的那个手一颤,画轴落了地,刚吃进去的食物全呕在了画上。
另外一个正要骂人,濮阳少仲两指并拢,「笃」的一声也在他的腹部点了一下。
「你、晒、你……」另一个人只觉得腹部一阵翻搅,也是一阵狂呕。
「下次再拿别人的痛苦来捞钱,让我遇到就不止是这样了!」
此时正是中午用饭时间,客栈里满满的都是人,眼看出了事,已经有不少人望向这边,有好事的索性围过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掌柜的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打躬作揖道,「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哼,这两个人,」
濮阳少仲还要往下说,一只大手突然在他肩上按了一按。末鬼向那两人走去,一伸手就将两人自地上拉了起来。
「哇!」「呜!」
两个人各自惨叫了一声,脸色俱都发白。「这是误会。」末鬼毫无表情的说道。那两个人手被他握住,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末鬼又道,「这是误会,两位说是吗?」
两人忙不迭的点头。
末鬼放开手来,其中一个一甩手,跳起身来一手指着末鬼,一副要开骂的态势。
「嗯?」末鬼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个人突然像被谁定住了身影一样,张大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末鬼也不理会,拉着濮阳少仲径自转身出了客栈。
「哈哈哈,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冷血嘛!」濮阳少仲笑得一张嘴咧到腮边,连着在末鬼肩背上拍了好几下,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末鬼唇角微微一扬。他喜欢看少仲那种灿烂爽朗的笑容。
突然,一道视线盯着他。末鬼徒然停步回头。
一个陌生人和他正对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走了开去。
「怎么了?」
陌生人已经转进前面的小巷里,再也不见人影,彷佛方才只是不经心的一瞥。末鬼微微沉下眼帘。他有一种被注意的感觉。
「……到别的地方去找客栈吧。」
「咦?」濮阳少仲以为他担心刚才那两个人再回头来寻仇,耸了耸肩笑道,「何必呢?那两个人敢再来,我就再赏他们两拳嘛!」
末鬼没有回答,只是略略加快了脚下速度。
「喂喂?」他奶奶的,怎么老是说走就走啊!眼看末鬼就要走得不见人影了,濮阳少仲只好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这一走又走了几十里,一直到近黄昏时,末鬼才又专了一家客栈住下来。
「客倌,请问要吃饭还是要住店?」
「住店,要两人住的一间房。」
「两人房!」店小二幺喝一声,马上有另一个小厮趋步前来,呵腰道,「两位客倌请跟小的来。」
送茶送饭都是常事。濮阳少仲一整天未曾进食,早就饥肠辘辘,一见饭菜送上来,掩不住欣喜,拿起筷子就要挟菜,末鬼却突然按住他的手。
「怎么?」濮阳少仲愣了一下。
末鬼取出一根银针,放入菜肴里。
银针没有变色。末鬼将银针取出,又放入饭、汤里。濮阳少仲刚说了声,「这是有名老字号的客栈,别这么疑神疑鬼的,」猛见沾到茶水的银针已经变了色。
「是蒙汗药。」末鬼说。
「我们被跟踪了?」濮阳少仲简直难以置信。以末鬼的敏锐,他实在不能想象有人能跟踪他们而不被发觉。
末鬼微微蹙眉思索着。如果有人能跟踪他们而不被他发觉,那么要擒要杀都易如反掌,根本不必下药。但如果不是跟踪,那又如何得知他们的落脚处?
他抬眼,看见濮阳少仲正看着他。会不会是……?
他想起稍早前曾经感觉到的那种不经意的视线。杀手的训练使他习于隐藏自己,像一滴水落放大海中,愈是在人群里,愈不容易发现他的存在。
但濮阳少仲不同。他长相俊秀,又不懂得隐藏自身的气息,在人群里是十分显眼的目标。若是在他们经过的路上,预先安排盯梢,他们的行踪就尽入对方掌握。但谁能预知他们的行动?又是为什么?
「你看会不会是洪宽?他不死心又想来害我们一次!」濮阳少仲问道。
这么精细的安排,应该不是洪竟能办到的。但究竟是谁一时却也难以推测,末鬼便不打算多说。
「吃饭吧,你得补充一些体力。对方既然用蒙汗药,一时还不会动手。」
「……」濮阳少仲闷闷地扒了几口饭,突然抬头,「我们去刘府吧。」
末鬼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惹麻烦,但是如果想害我们的人是洪宽派来的,那表示这恶贼连想帮刘小姐的人都不放过,那他怎么会放过刘小姐?」濮阳少仲咽下口中的饭粒,晶亮的眸子直直的望住末鬼,「她是个可怜的女子……我很想帮她。」
想到哪里去了?末鬼不由苦笑,「吃吧,冷了不好。」
吃过饭,沐浴更衣。两人不言不动,各自靠在房内一角,等待敌人上门。
谁知过了大半夜,仍然毫无动静。濮阳少仲毕竟有伤在身,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咕哝道,「真他奶奶的,再不来我要睡了!」
末鬼唇角微微一扬,「你睡吧。」
「那你呢?」濮阳少仲怀疑的看着他。
「自然守在你身边。」
「呃,」濮阳少仲突然想起末鬼从昨天深夜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面上一红,吶吶的道,「不然你先睡好了,我看着。」
末鬼也不推让,说了声,「好。」吹熄了灯火,真的和衣躺上床就闭上了眼睛。
濮阳少仲呆了呆。灯火一灭,屋里便是一片昏暗,屋外虫声唧唧又格外催人欲眠。他连眨了几次眼,才想到没跟末鬼问清楚什么时候换班。但末鬼的呼吸均匀绵长,大概已经睡着,他又不想这时候把末鬼叫起来问这种问题只好一个人无奈的坐在一旁守夜。
三更梆子敲响,几丝极细微的气息出现在屋子四周,猎物上勾了!末鬼徒然张开眼来。
濮阳少仲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他缓缓起身,一手轻拍着濮阳少仲的肩,一手虚按着他的唇。濮阳少仲一睁眼见是末鬼,也立刻醒觉过来,点了点头。
屋檐上有两双眼睛监视着屋子前后的动静。
另外还有三个人靠在房外。最前面的一个匕首划开门扣,轻轻推门进来。
末鬼和濮阳少仲伏在案上,茶水翻倒在地,看来像是喝了蒙汗药已经熟睡。
「杀黑衣的,另外一个抓活的。」其中一个人发号施令。
两个人正要动手,原来伏在案上的末鬼和濮阳少仲突然翻身跃起,一人一掌各毙了一个;见第三个人要冲出去,末鬼剑鞘一挑,一根竹筷顺势而起,杀手只觉得一阵劲风拂过耳畔,还来不及感到痛,就看到自己的耳朵自头侧飞离,一根竹筷穿过硬生生被撕扯下来的耳廓,稳稳的钉在青砖上。
「呜哇哇哇哇~~」杀手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主使者是谁?」濮阳少仲问道。
「刘、刘霜霜!」杀手道。
「什么?」濮阳少仲愣了一下。
「刘霜霜!」杀手用僵硬的像石头里迸出来的声音重复道。
「胡说八道!」濮阳少仲一怒,上前一脚踹出,只听喀喀两声,杀手已断了两根肋骨。
杀手呜咽了声,竟又重复了一遍:「刘霜霜。」而后突然用力一咽,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末鬼一步向前要救已经不及,杀手口吐白沫,双眼一翻,竟立刻绝命。
「好烈的毒!」濮阳少仲吃了一惊。早在动手之初,他已经察觉屋檐上还有两个人,原想这里抓住一个,那两个跑了倒也不忙去追,现在可好,线索全断了!
濮阳少仲懊恼的一拳捶在桌上,「真可恶,派人来追杀不够,还要嫁祸给刘小姐!」一瞥眼却见末鬼站在一旁,目光缓缓的在三具尸身上逡巡,面色显得有些凝重。他知道末鬼江湖历练丰富,不定已经瞧出了某些端倪,连忙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末鬼没有立即回答。他矮下身去,拨开其中一具尸体的头发,仔细搜寻着;濮阳少仲不觉好奇,也跟着蹲下身去仔细察看,这一看就是一呆!在死人百会穴处竟有一点豆大的青色痕迹。
怎么可能?末鬼的脸色微微一变,竟有那么一瞬间阴沉得好象即将骤雨的天空。
濮阳少仲从未见末鬼点出这样的神情,他直觉末鬼心里有事。「末鬼?」
「这三个人是中了咒术。」末鬼的表情已经变得平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们被咒术趋动,并不是自愿前来执行任务。」
「被人控制心智吗?」濮阳少仲一愣,突然感到刚才立下杀手毫不留情,对方却是行动不能自主的可怜人。他心里既愧疚又愤怒,恨恨的骂道,「他奶奶的,藏头缩尾,叫别人来送死!」
末鬼没有说话。
据他所知,咒术是凤凰火族独步天下的利器,除了凤凰火族,他未曾见过其它门派或族类使用咒术。但凤凰火族早已被围剿诛灭殆尽,如今又怎会再度出现?
他原本不知道江湖上有什么组织会全用女人当杀手,现在一想,凤凰火族就是以女人为主。难道昨夜出现的杀手竟是凤凰火族的人?
他不能肯定。
「你现在还有力气吗?」末鬼突然问道。
「有啊,怎么?」
「我们到刘府去。」
濮阳少仲一呆,指指黑黝黝的天空,「现在要出发吗?」可是现在出发,再怎么马不停蹄也不可能在明天白天时拜会刘府啊!
末鬼只是点了点头,当先走了出去。
两人夜晚赶路,白天尽量捡偏僻处休息。几天下来,倒也不曾再遇见杀手阻截。濮阳少仲开始有点明白,末鬼是要避开对方的耳目直捣黄龙。但末鬼向来是不干己事,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个性,如今一反常态自己扑向前去,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他隐约觉得末鬼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但这家伙的嘴巴比臭掉的蚌壳还硬,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万籁俱寂的时刻,几条人影掩上刘府屋脊,迅速窜入宅院中,看方向似乎是往刘霜霜的闺房而去。末鬼与濮阳少仲对望一眼:埋伏了两天,猎物总算上勾了!濮阳少仲心中一阵高兴,正想跟去,却见刘家老爷的书房里原本亮着的烛光突然吹熄,房门打开,一道略显消瘦的身影缓步而出。
是刘家老爷,刘魁。
刘魁是地方名士,财富殷实的人家,原本养得油光水肥的身材。近月来却因为独生爱女刘霜霜的事大受打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望了望刘霜霜那边的院子,提脚像是想过去看看,却又步履蹒跚,重重叹了口气。
此情此景,看得濮阳少仲心里一酸。他自小离家跟随师父上山习武,十八岁下山,却又遭逢朝廷权力斗争,他哥哥濮阳柔羽被卷入这场政争,几乎丢掉一条小命,他就曾经见过自己父亲这么愁云惨雾、整天心神不宁的样儿。想想自己现在出门在外,半年了也没给家里一个音讯,不知道现在爹和哥哥是不是都好……
「啊!救命!」
正胡思乱想间,徒然听见一声女子的尖叫,濮阳少仲一呆,辨出声音正是从刘霜霜住的那边院子传来;末鬼见他身形微挪,知道他想过去援手,连扯了两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可妄动;但他眼见刘魁已经急得大叫,迈着滞重的两条腿向前奔去,他再也忍不住,身形一展就掠了过去。
只见一个全身包得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的夜行客,高举着手中的刀正要劈下,一个丫头吓得腿软,整个人委顿在地,只拼命流泪哭喊;濮阳少仲见状,一声大喝:「住手!」身随声至,腰侧长剑已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