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刑爷他跟华姑娘这么一声不说就离开,应咳是走了吧?」小红帮腔。
「说起来真是不够意思,他们两个就算要走,也该说一声嘛,来个不告而别,这算什么?害得我们一群人在这边枯等、瞎耗的,浪费大家的时间。」
「小青说的没错,刑爷跟华姑娘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枉费我们为他们两人的事忙进忙出的,结果他们却跑了,连个只字片语也不留……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毕竟我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天,算是仁至义尽了……」
「够了!」贺盈盈打断两名侍女的连声抱怨。「你们两个别一人一句地道人是非,我相信,刑大哥跟清妍姊一定是临时有事,不得已才会不告而别的,只要等他们事情办完,过个几天就会回来了,因为他们两人允诺过,要帮我们抓到辣手淫僧这个恶贼。」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再怎么说,擒凶毕竟是我们的职责,他们两个只是过路客、眼见不平之事而仗义相助的好心人,就算他们真没法儿赶回来给予帮助,在凶徒落网之前,我们自己也不可以离开。」
「小姐,抓坏人的事,老爷自会派人来处理,犯不着以您千金之躯留下来坐镇。」
「对啊,您实在不该留在这儿的。」
「不光是不该留在这儿,还有这喜堂,也一同撤了吧,本是好意想给刑爷跟华姑娘一个惊喜,可这会儿留着做什么呢?也不晓得他们两人什么时候会回来,真是白忙了那么多天。」
「是啊、是啊,小姐……」
受不了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噪音攻击,贺盈盈索性转身就走。
「小姐你上哪儿去?」
「你们俩话这么多,就让你们说个够,我出去透透气。」贺盈盈没好气地说道。虽然性情温婉,但并不表示她喜欢听这些中伤人的话,更不可能会没主见地听从。
「小姐,我们也都是为了你好……」
「够了,如果真为我好的话,你们就别再说了,我很敬重刑大哥跟清妍姊,你们谁再说他们的不是,我可要生气了。」
「我们没人说他们的不是啊,不说别的,看在刑爷跟华姑娘救了小姐的分上,小青跟小红可全都是打心里感激着他们两位,我们现在想说的,只不过是希望小姐能赶紧离开这儿,快回府里去。」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样子,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府里去吧,抓淫贼的事自有人去办,就算您关心案情,待在府里头一样能关心啊!」
「不一样,感觉不一样,我就是想待在这儿,不光是为了关心案情,我想等刑大哥他们回来。」贺盈盈坚持。
「那要是他们不回来呢?」
「对啊,像他们这种能飘来飞去的武林高手,行踪不定的,上哪儿去都没人知道,谁会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或是要不要回来这儿?」
「好了,你们都别再说了,我相信我的预感跟直觉,他们一定是临时有事、不得已才不告而别,但是他们一定会回来的,说不定一会儿后,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一边幻想、一边说着,贺盈盈带着笑容转身,想到后院走走。「一眨眼,他们就出现……啊──」正如同她所说的一般,像是平空出现似的,她的眼前一花,面前蓦地出现一道人影,一下没能反应过来的她吓得叫了出来。「刑公子?」小青跟小红呐呐地看着面前满身血污的人,完全无法反应。
「怎么回事?清妍姊她怎么了?」贺盈盈首先回过神来。
「大夫!快,快帮我找大夫!」
※※※
「唉……」
在扑鼻的药香当中,幽幽的叹气回响于室内,老人缓缓收起针,这是十五日来的第十五次叹息了。
「怎么样了?她到底怎么样了?」看起来有些憔悴的青年人急问道;如同那叹息声,这问题也是十五日来的第十五次发问。
十五日了,自从十五日前带着她回到客栈,抢劫似地上街抓回一名大夫先行处理她身上的外伤,接着再直奔桐城,将先行回桐城的老神医劫回为她医治后,他日日得问上一回,在老神医的每一次叹息声溢出之时。
「她怎么样?为什么她一直不醒来?那些外伤,您老不是说了,伤口处理得很好,复原的情形也很好?」异常的心焦让他没办法等候那温吞的回答速度。
「没错,我是这么说过,华姑娘身上的外伤被处理得很好,复原的情形也很不错……」
「那她为什么不醒来?」宛如负伤的野兽,刑克雍冷静尽失地低咆着。
「刑大哥,你冷静一点,无论如何,我们都先听听汪大夫怎么说。」同样感到着急的贺盈盈肩负起安抚的工作。在他将浴血负伤的华清妍带回后,这工作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她的头上,因为没人有那胆子,敢在看起来像是要吃人一般的刑克雍面前,说上一字半句会惹火他的话。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十五天了,已经十五天了,从一开始的只有一口气到现在,除了昏迷不醒,她还是昏迷不醒,这你要我怎么冷静得下来?」笼罩在一种失去她的恐惧中,这让他感到无比的焦虑与不安。别说是冷静下来,只要想到他有可能因此而失去她,他的心便疼痛得像是要死去了般,这让他要如何能冷静呢?
「可你若不冷静下来听听汪大夫怎么说,又怎么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个办法来医治清妍姊?」
柔柔的话语起了作用,刑克雍紧握住拳头,闭着眼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之后睁开眼,适才那种几乎濒临崩溃的样子已不复见。
「汪大夫,你说吧,她到底怎么样了?」担忧的视线情难自禁地扫向那张更显荏弱、引得他心怜不舍的苍白玉容。
「是啊,汪大夫,清妍姊姊她怎么样了?为什么她一直没醒过来呢?你曾说过,只要熬得过头五天,她的生命能否存续便不成问题,可现在都已经过了十五天,为什么她就是不醒呢?那些几乎要让她致命的外伤不是复原得良好吗?」贺盈盈也是不解。
两人连声的质问,让老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让刑克雍的心凉了一半,但他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
「你照实说,我承受得住。」
「先前,因为她的伤势过重,为了救回她,我们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些刀伤上,可除了那些外伤,她的头部也遭到了强烈的外力重击……」
「重击……」刑克雍喃喃地重复。
是的,重击,他记得这件事;虽然事发的当时,他的视力因为邱诲所施的烟粉而失去了作用,但他听见了一声巨响,是她被一掌击飞出去时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十天之前,华姑娘未能照老朽的预料般清醒过来,当时老朽便仔细检查过了。华姑娘头部所受到的伤害,严重程度并不下于那些外伤,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老朽能医治她身上的外身,可却没法儿改善她脑中滞瘀不化的情形。想来,那也是造成她现今昏迷不醒的主因。」
「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紧握住那泛着淡淡暖意的小手,刑克雍乱了方寸。
「先前不提,是因为你的心里已经够乱了,老朽不忍再让你伤神,所以作主瞒了下来,但照这情形看来……」
「怎么样?那她会怎么样?」
「依老夫判断,除非她脑中的血块散去,要不,只怕现在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是说,她会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刑克雍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老人又是一叹。
「真的没有办法救她吗?」定定地看着恬静苍白的娇颜,刑克雍轻声问道。
「伤在脑子里,没人能说个准,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老人起身。「这儿已经没有我留下的必要了,老夫会开几帖药方留下,到时你们按时喂她,日子说不得准,但持续下去,说不定能让她脑中的滞瘀化开,继而苏醒过来……」
「如果……如果她不再醒过来呢?就这样躺一辈子?」动也不动的,刑克雍轻喃,声音之轻,像是他从不曾开口过一般。
「唉……我说了,这症状是谁也说不得准的,说不定一天两天,也说不定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她可能会一辈子都不醒,也有可能下一秒就醒来,这完全就要看她个人的造化……」人生历练丰富、知道情爱之磨人的老人摇摇头。「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照顾这一类的病人很是辛苦,尤其要特别小心,希望你们能持之以恒,不要放弃她,要知道,不放弃,她的未来才有希望。」
刑克雍不语,他听见老神医交代的话了,但他没办法做出反应,一双眼直盯着那张惹人心怜的芙蓉娇颜,整个人就像入定般,彷佛听而不闻、灵魂与外界脱离了看他这样子,两个旁观的人不由得同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汪大夫,我送您出去吧!」体贴的贺盈盈接起送客的工作。
似是无所觉般,刑克雍只是一个劲儿地紧握住那温润的小手,此刻,他的心是空的,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已不重要的了。
不会醒来了……她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这讯息一而再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让他无法思考,只能无可抗拒地承受那种陌生的、酸涩悯怅、懊恼悔恨的滋味,任其不断地侵蚀着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多希望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她,可为何偏偏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的心好痛!看着她这样,让他的心比碎掉了还要疼痛……送完老神医的贺盈盈一回来,看到的就是他化石一般的模样。
「刑大哥?」她开口唤他,样子显得有些担心。
他听而不闻,像失去了灵魂一般,整个人笼罩在浓浓的哀愁中。
「刑大哥,你别这样,清妍姊还需要你的照顾……我想,你先去休息一下,照顾清妍姊的事就先交给我好了。你从一开始到现在,根本没离开这儿好好地休息一下,这样下去,怎么会有良好的体力来照顾清妍姊呢?」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贺盈盈只得自己摸索。
静默,是贺盈盈所能得到的唯一回答,而就在她继续试图说些什么前,他突然开口,把她到嘴边的话全逼了回去。
「你知道吗?」
她睁着一双眼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只要他肯开口就好了。
又是一阵沈默,就在她以为他没了说话的兴致之时,他突然冒出一句:「我爱她。
一直就认定他们俩为私奔情侣的贺盈盈愣了下,没料到他想说的,就是这个她「早已知道」的事实。
「我爱她,一直就爱着她……」轻抚着那滑嫩的颊,他轻喃,在一阵细细的抚触后,双手落定于那细致的颈项上。
「刑大哥你?」搞不懂他要做什么,贺盈盈一脸的困扰。
「因为爱她……虽然我从不说,但我相信,我比任何人更了解她,性烈如她是绝不会允许她自己以这样的形态存活下去。」慢慢地,他加重手上的力道。
「刑大哥,你做什么?」多少听出一点的意思,贺盈盈急急抓住他使劲的双手。
「就让我送她上路吧。在另一个世界,她或者能好过一些,而不用像现在的活死人般,没有知觉、没有自我,只能任人摆布、仰赖别人的照顾才得以存活下去,她的自尊不会容许让这种事发生的。」没有任何表情,他轻轻道出强力压抑下伤痛后所做下的决定。
「你要杀死清妍姊?」猜测是一回事,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贺盈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不会孤单的。」深深凝视那早已深藏在他心中的绝色娇颜,刚毅严峻的俊颜上浮现一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的微笑。「送她上路后,我会去陪她,她不会是孤单一人的。」
与她之间,会有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已是好的,因为从没想过跟她之间能有交集,一直以来,他就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她,在心中暗暗为她的美、为她的好而折服。
如今,他能陪着她共赴黄泉之路,说起来也是一种方式的拥有。能拥有她、与她相守,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就算不是实质的拥有,只能以无形缥缈的方式收场,他也已经感到知足了。
「刑大哥,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你怎么会以为清妍姊会容许你这么做?」素来柔顺的声音变得高亢了起来。
「你不会明白的。」视线落在那一对被合起的龙凤戏合图上,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让人难以费解。
鲜少有人知道这一对玉。这一对玉是待他如子的师尊在离世前所交给他的。当时他师父的遗言交代了要他好好保留这一对玉,日后若有机会,可将凤形玉配赠予所爱之人,往后再一代一代传下去。
他知道这其中的意思,无非是希望他娶一个所爱之人,两夫妻各执龙凤以表同心,至于代代相传的用意,则是一种表徵;他那终生未娶的师父希望以这种方式,好来延依他曾经存在的磴明。
是受了师尊的遗命,但这一对玉在他而言,除了具有纪念价值外,就不再有其他的了。
因为打一开始,他便不以为自己会娶妻,更别提什么代代相传的事。而他贴身收着这一对玉,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师尊待他的恩泽,至于其他的,就没再多想过。不过,就算他想要去想他没办法,因为这一对玉里的龙形玉早些年前就莫名地遗落了,仅剩一块凤形玉让他凭吊师尊待他的恩与义。
当时,他以为这事是天注定的,注定他不受情爱之苦,注定他不用面对这让人困扰的遗言,所以老天爷安排弄丢了那块玉,让龙凤永远无法成双,只由得他保留着一块好纪念他的师尊。
直到他的心中意外地驻进一抹影子;一抹他永远只能远远观看而无法逾矩接近的影子。知道一颗心再也不可能容得下其他女人的他,这下才知道,丢失龙玉不光只是注定,更确切地来说,该说是老天爷怜悯他将受的苦,及早让他有龙凤不成双的认知,省得多情空留余恨。
要如何让龙凤成双呢?
他与她之间,宛如云与泥的差距,有自知之明的他连想像都没敢想过彼此的可能性,一直以来,他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恋慕着她、看着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是如何疑恋着她的一颦一笑,又是多么地心折于她的优雅与贤淑。
这些话都是他不曾,也不能说的,一直就是深埋在他的心中,不见天日,也不被人发现的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