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三个字,他却完全明白她所想要问的,那是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默契。
「不为什么。」他说。
她看着他,冰冷的丽颜上有着不容模糊问题的坚持。
「因为你是我的病人。」为了她的坚持,他又道,而且一脸正色,像是这答案可以解释一切。
就这样?
一双彷佛能泛出寒意的星眸眯了起来。「好了,别再想了,你快休息吧,一会儿还要吃药呢!」像是没看见她的迟疑与困惑,他随意安抚了几句,然后离开了屋内。
这该说是逃吗?
应该是!因为他完全没办法解释她的问题,只能先找个藉口离开。
正如她所问,是啊,为什么他要这样帮她?虽然平日他会救些负伤的动物,也常诊治老百姓们的疑难杂症,但他可从没帮得这样彻底、这样近乎鸡婆的帮法?
说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不愿意看着她忧心烦恼的样子,然后就很自然地想了法子,还很顺口地说了出来,至于为了什么……唉……他自己要是能知道就好喽!
※※※
日子又过了几天,在冷雪的伤日渐好转的同时,不顾她的反对,戚侠禹也着手安排着车辆马匹。
就在行前的一个夜里……夜深人静,摇曳的烛火中,冷雪无意识地对着房梁发呆。
她应该要睡了,而且伤后的她极易疲倦,这时候也真的很想睡了,可是……她就是睡不着。
她坚决否认,这样的反常是跟那位救她性命的男子有关,虽然她这一整天就是觉得不对劲,但她只认为这是一时失常而已,即便她老是有意无意地想到,他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办?
绝不会去想到,在这短短的几日中,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更不会想到要去理解,为什么没有他陪伴的这一日会是这样地难熬……忽地,一个细微而且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没来得及理解那份安心的感觉,她闭上眼佯装熟睡。
门轻轻地被打开再关上,几乎无声的脚步接着来到她的床前。
她知道是他,戚侠禹,那个救了她、还细心照顾她的男子,不想让他误会她的清醒是在为他等门,所以她现在努力地「睡着」,不让他察觉一丝一毫的异状。
规律沈稳的呼吸显示着她的熟睡,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戚侠禹露出个安心的笑容,轻轻地为她拉要被子。
曾经担心地无法适应。先前他救过的一只狼,在它还没痊愈之时只认他一人,如果他有事,换作别人喂食一律不肯接受,还会凶性大发,反咬陌生的喂食人一口,他的小师妹就在那一次被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事后还埋怨了他跟那只狼好一阵子。
也就因为那次的经验,他很担心在他这趟回雾谷交代事情的期间,她会吓到村人,就像之前她发烧的那一次理智尽失的样子一样。
不过事实显示,是他多心了……看着她的睡容,他显得失神。
说不上来为什么,仅仅是看着她的睡颜,他的心中便隐隐有种满足的感觉,这也难怪他在陪她寻人前,明知道不知返期而必须回雾谷一趟,跟小师妹知会一声,并顺便交代一些该注意的事的时候,会选择这种累死人不偿命的当日来回。
其实他大可以不这么赶的,可就是觉得放不下她,所以他才会在出发的前一天,用这种马不停蹄的方式以轻功在凤阳镇与雾谷之间当日来回,将必须与她分离的时间缩到最短。
是很累人没错,但现在看着她娇美沈静的睡颜,他觉得很值得……「哦,原来是金屋藏娇呐!」带着取笑的嘲弄声小小声地在窗边扬起。
「薏儿?」担心熟睡中的佳人被惊醒,看她持续如常的规律呼吸后,戚侠禹小小声地朝窗边的女孩唤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浓浓的无奈。
早该知道有诈的,这个好管闲事的小师妹怎么可能乖乖听话,还由得他三言两语打发?
「师兄,你太诈了啦,竟然一个人在外边金屋藏娇,还骗可爱的师妹说是要去找师爹。」那是个极其美丽的少女,有着一双最明亮的美丽大眼,只见她纤巧的身影从窗口边跳了进来,一边还小小声地嘟嚷着。
「别胡说了,什么金屋藏娇?她只是我的病人。」戚侠禹制止她的瞎猜。
「哇,好漂亮的姊姊,难怪师兄乐不思蜀了。」女孩完全不理他的解释,迳自赞叹起床上熟睡的佳人,而且还淘气地对师兄挤眉弄眼,那可爱的样子说有多逗人就有多逗人。
「薏儿?」看着师妹的促狭的模样,戚侠禹无奈地叹了口气,完美地掩饰掉心中的那份心虚。
「那位姊姊的手冰凉凉的,摸起来好舒服呢!」伍薏儿一个劲儿地研究起「睡眠中」的冷雪,最后甚至还抓起她的手来摸摸碰碰,并深深着迷于那异于常人的触感。
「薏儿,别这样!」已经发现不对劲,戚侠禹轻斥了一声。
他知道她是醒着的,敏锐如她,怎可能睡得如此之熟,由得薏儿这样摸摸碰碰还能继续睡着?
早该知道的,而说不定,她其实打一开始就是醒着的……「师兄,你重色轻妹!」被斥的伍薏儿不满地抗议。「让我摸几下又怎样?就由得你一个人金屋藏娇,不准我多摸两下,真是过分耶!」
「什么金屋藏娇?这位姑娘只是师兄的病人。」戚侠禹让孩子气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还得想办法带开师妹的注意力。「你乖,你听话,这位姑娘病着得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不要,我喜欢这位姊姊,有话就在这边说吧,我们小声一点就是。」伍薏儿才不愿接受师兄的摆布,她可是难得见到人,更没摸过这种体温偏低、摸起来冰凉凉触感的肌肤,她才不走哩。
「薏儿……」
「师兄,你不依我,那我要大声喊,吵醒这位姊姊我可不管喔。」伍薏儿威胁他。
吵醒吗?
这威胁让戚侠禹心中苦笑。
她人早醒了,哪还用得着吵?
「你想跟师兄说什么?说吧。」因为不想拆穿冷雪装睡的意图,他拿她没辙,只得当做冷雪熟睡一般地处理,顺着她的话问。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兄突然说要分头找师爹,觉得怪怪的,所以……」伍薏儿耸耸肩。
「师父离谷两年未归、不知下落,我们兵分两路一南一北的找人有什么不对?」他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少来了,那只是师兄的藉口吧?我知道师兄想在这边金屋藏娇,骗我说要出门找师爹,实则是不想管薏儿了。」伍薏儿小小声地指控。
「师兄没骗你,不信你去外头看看,马匹车厢全备妥,明儿个一早就要上路了。」戚侠禹举证。
「马匹车厢?为什么要动用到马车出门?」她不解。
「因为这位姑娘病着,所以得用马车。」戚侠禹解释。
「喔!师兄还说不是金屋藏娇,连出门找师爹都带着她一块儿了,还想骗薏儿。」这实在不容易,要压着最轻的音量,还得适度地表达出她内心的不屑来。
「什么金屋藏娇不藏娇的,别再这样说,有损人家姑娘家的清誉。」戚侠禹制止她的口无遮拦,接着才解释:「她也要找人,身上带着伤,我想跟着她一块儿,路上比较有个照应。」
「是吗?」她还是有点怀疑。
「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那一双大眼中盛满疑惑的样子逗得他忍不住微笑。
「以前是没有啦,但我怎么知道师兄以后会不会骗我?」她说,然后又追加了一句:「说不定师兄就是从这次开始骗薏儿的。」
「你的想像力太过丰富了。」
「嘻,是师兄教的啊,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她笑咪咪的。「再说,如果是这位姊姊要当薏儿的师嫂的话,那也很好啊。」
「别胡说了。」他笑骂,但怎么也忍不住那份动心的感觉。
「是真的嘛,师兄,薏儿很喜欢这位姊姊呢,她摸起来好舒服,你想办法让她当薏儿的师嫂吧。」伍薏儿很是认真地请求着。
这是什么理论?若真要娶,也是因为他个人的意愿吧,怎可能因为小丫头片子觉得摸起来很舒服,所以他得娶她。戚侠禹让她孩子气的话给弄得哭笑不得。
「我跟这位姑娘萍水相逢,她只是我的病人而已,你别多想了。」不愿在这话题上继续打转,他表示。
「那告诉我她的名字总成了吧?」打定了主意,她一定要认识这个姑娘,就算当不成师嫂,她也要想办法认识她。
「名字?」戚侠禹微征了一下,这么多天来,他从没想到这问题过。
「什么?师兄,你该不会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吧?」伍薏儿看扁人似地看着他。
「我没问。」他坦白承认。
「你这样不行的啦,师兄。」皱着鼻子,伍薏儿教训道。「要照你这种没天没理的温吞法,我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有师嫂?不过……这位姊姊也真奇怪,对着救命恩人,竟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提过。」
「薏儿……」他唤她,希望她别再说了。
「难道我说错了,不是师兄救了她的吗?」她不服气地看他。
「我说了,她只是我的病人,你大老远地跟踪我出谷来,就为了问这些吗?」怕她没完没了地扯下去,他再一次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唔……也不是啦,我跟着你出来,除了想看看你最近在忙什么外,也想问一声,真的要去找师爹吗?」伍薏儿终于想到她的主要目的了。
「当然是真的,师父这一别两年有余,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戚侠禹看她。
「他只是跟我斗气嘛,过几天就会回来了……」伍薏儿不自在地说道。
「是吗?你还想用这藉口骗自己多久?」戚侠禹不想让她再逃避这问题,话说得又白又直,一点也不留情面。
「可是那很奇怪耶,明明就是他作弊还诬赖我,生气的人应该是我耶,怎么这会儿要我出门去找他。」她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心有未甘。
「薏儿,不过就是一盘棋,有必要这么认真吗?你明知道师父是孩子心性,即便是师父作弊使诈赢棋还诬赖你,冲着你唤他一声『师爹』,让让他并不为过吧?」要不是两个当事人都拗,一个还早跑得不见人影,戚侠禹早想解开这个莫名其妙的死结了。
「……」嘟着小嘴,伍薏儿不答话。
「师爹」一词是她独家发明的。
跟戚侠禹一样,她也是让这位隐居世外的高手在难得出门云游时捡到的弃儿,只是晚了十数年才被收留的她不似戚侠禹的墨守成规,对着收留他们的老人家口口声声师父地叫。想要一个爹亲的她发明了「师爹」的叫法,把收养她的老人当成自己的爹亲了。
「听师兄的,我们分头找师父,就算你心里有什么埋怨,与其一个人闷着气愤,对着师父本人来埋怨不是比较痛快。」他分析道。
「唔……好像是满有道理的,不过……我已经答应小喜要跟她去寻宝,要帮她寻完宝后才能出发耶。」觉得师兄的话有理,所以她一脸困扰。口中的小喜是她唯一的同龄玩伴,住在他们师徒所居住的雾谷外一个小小村落里。
「无妨,你先陪小喜寻完宝再出发,说不定你还没寻完宝,师兄已经把师父找回来了。」戚侠禹微笑。
「不可能的啦,师兄。师爹一走两年,怎么可能你找一下就找到了,我觉得一定要我出马才能找到他老人家。」她说得豪气万千。
「那可说不定。」他故意这么说,知道她只吃这一套,小小激一下便能有大大的效果。
果不其然。
「什么说不定!」她气呼呼地跳了起来。「师兄,你少瞧不起人了,凭我对师爹的了解以及我跟他的交情,找到他的人舍我其谁?你等着!一等我帮完小喜后,我一定会把师爹找出来,让你知道可爱的师妹所言不假。」
用最小的声音慷慨激昂地丢下话后,就像来时一般,灵巧的身影往窗边一翻,不一会儿已不见踪迹。
对着苍茫的夜色,目送她离去的戚侠禹摇头笑叹不已,走过去将大开的窗子给关上,之后他看向床上依旧装睡的人……「抱歉,我师妹她没什么恶意的,她比较天真,个性又冲动,说话常常不经过大脑,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多见谅。」不想拆穿她,他当她是睡着一般,以最轻的声量表示他的歉意。
床上的人儿一点动静也没。
他轻叹了一声……「你睡吧,我出去了。」
第四章
「冷雪。」
一大清早的,冷雪以报出自己的姓名作为开始。
这并不是偶然,昨夜她想了好久,不论那位自称是他师妹的小姑娘有什么意图,都已成功地、并确实地激起她那早八百年前便死绝的礼义之心。
经由一番细想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有失礼的地方,毕竟他救了她,尽了全力挽回了她本该魂飞飘渺的生命,也费了心神医治她受了重伤的身躯,而且,这些救治医疗还都是在她防心处处的情况下进行的……这并不容易,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病人,几欲要去她一条命的重伤并没磨去她的冷硬,可对着她这个冷冰冰、难以亲近又私心百般怀疑他人格及意图的病人,他一直就是好脾气地以礼相待,倒显得总是怀疑他有什么不轨,而且也从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的她是小鼻子小眼、度量极小的人了。
想想也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却从没对他报过自己的姓名,就像他那个师妹所说的,这还真是说不过去。
也就因为这样,这一大清早的,她没来由地就对他报上自己的名字了。
只是……戚侠禹回过头看着她。
因为正在做出发前最后一次的清点工作,是以他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导致他看她的表情顿时显得茫然,像是在怀疑她刚刚是不是开口说了什么这可不能怪他,打从他救醒她后,这么多天的相处,她从没主动开口说过什么,常常是他自言自语地说着,除非必要,她才冷淡地回个一两句,也难怪他现在会有这样的困惑跟怀疑。
可那困惑的表情并不减他俊逸出众的丰采,相反的,因为那一点小小的不解,为他迷人的五官添了些许稚气,让儒雅斯文的他更显出一份让人心折的孩子气。
不光是如此而已!
本已经是让人瞩目的出众面貌了,再加上先前让她抓伤的伤痕已褪,那张脸更是只能用完美无瑕来形容,再配合上他离尘脱俗的悠然气质,使得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意境优美的山水画中走出的天人般,让人看了只有张口咋舌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