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老顽童师父……您今天怎么晏起了呢?我们来玩吧!」那是一个很甜美的女孩儿,是那种让人会忍不住回她一笑的可人儿,就看她一路走来后,一脸兴致勃勃地对着床上的老人说着。
床上有一个盘腿而坐的老人,很难断定他的岁数,但由银白的胡子跟银白的发来看,怕是个古稀之龄的老人了。
「三丫头,你来了?」就看老人一脸和蔼却面色灰白地对着女孩儿微笑道。
「师父,您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差呢!」女孩儿显得有些担心。
「时候到了,师父要离开你了。」拚着一口真气从大清早撑到现在,就是为了交代一些身后事。
「师父要去哪里?」女孩还没听出老人的意思。
「到一个人人会去的地方。」老人微笑。
女孩显得不解。
「来,听师父说,再不说,师父怕没办法再开口了……」吸了一口气,老人连忙说道:「师父要你知道,这两年来,师父有你这个徒儿后,每天的日子都觉得很快活,活到这把年纪,还能有这么快活的日子,也实在是够本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师父」女孩开始觉得不对劲。
「听师父说,」老人打断她,迳自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师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你别为师父难过,等师父去了后,师父这一身的臭皮囊你就一把火给烧了,通知戚侠禹、伍意──」
「七侠与五义?」女孩诧异地打断师尊的话。
「对,他们是我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师兄!」女孩兴奋地帮老人接下未完的话,然后在脑海中勾勒出「十二个」师兄的模样之际,万分兴奋地连声喊着:「师兄,我有师兄耶,多让人意外啊!老顽童师父怎么都没说过呢?」
看她那么兴奋的样子,老人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因为她根本就没心再继续听下去
「雪丫头。」把握住最后一丁点儿时间的老人突然朝女孩的身后开口。
那同样是个豆蔻芳华的少女,只是浑身满是冰寒之气,一副明显让人难以亲近的样子,从笑意盎然的女孩儿进来后,她就一直在那里了,宛如那甜蜜可人儿的影子一般,而且还是个非到必要极少开口的影子。
「答应我,通知他们,跟他们说……我很抱歉,一别两年,音讯全无,再见面却是……却是要他们带我的骨灰回去,我……我不是故意的……桌上有封信,是我留给他们的,请代我交给他们……」觉得力气逐渐散去,老人试图将开始涣散的真气聚集起来,但没有用,他再也没法儿聚起散去的真气。
「老顽童师父!」有着甜蜜笑容的女孩回过神来,开始觉得不对劲,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答应师父,不要难过。」老人看向有着甜笑的女孩儿,突然要求道。「你是个好孩子,带给师父很多……很多的快乐,师父也希望你永远地……快乐,所以不要让师父走得不安心,因为师父只是……只是走向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换到另一个世界去玩而已,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你该替师父高兴的,所以你得开开心心地送师父这最后一程,不然,师父的玩兴会大减,会变得很不开心的……」
「好!」有着甜笑的女孩点点头,乖巧地应允了,原本心里很难受的,但听了师父看破生死的一番洒脱的话后,那难受的感觉已经去了大半,而经由她自己想了想后,未了还追加了一句:「那师父您等着,先一个人好好地玩,以后徒儿再去找您,就可以陪您一块儿玩了。」
「傻丫头,那还要好久好久呢!」老人微笑。
「没关系,就算是要好久,慢慢等总会等到,到时我们再一起玩。」
天真的话语让老人微笑不语,觉得这一生,真的可以说是死而无憾,至于那唯一的一个小缺憾……他再一次看向那个泛着寒冰之气的女孩。
「雪丫头,一切就拜托你了。」
「师父,您也可以拜托我啊!」看着师父的托付,有着甜蜜笑容的女孩觉得有些不服气。
老人慈蔼地笑笑,没说话,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没开口说过话的女孩子,直到那个霜雪一般冷漠的女孩轻点了下头,做下了承诺,老人这才满意地闭上眼。
这一闭,他便再也没张开过眼。
第一章
凤阳镇
「唉……」
「唉……」
长叹声同时出现于柜台后的掌柜及门边的店小二,两个人意外地看着对方。
「我说小狗子,大白天你没事叹什么气啊?」店掌柜没好气地轻啐了一声。
「掌柜不也是……」不服气的店小二小声地咕哝了句。
同时想起适才叹气的原因,不约而同地「唉」的一声,两个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活菩萨一走,跟着财神爷也走了,才半日的光景,生意就差了许多。」岂止是差,看着酒楼里三三两两的客人,店掌柜的只有摇头的分。
「是啊,天人一走了后,那些姑娘们也不来了。」继店掌柜的摇头叹息后,名唤小狗子的店小二也郁闷地表示。
越想越忧郁,像是约好了一般,又听得一声二重奏一般的叹气声。
「喂喂喂,店掌柜跟小二哥,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什么活菩萨?什么天人的?什么事让你们两个人这样哭丧着脸?像是……像是遇了什么事一般。」实在是看不下去,一个进来喝茶歇息的过路客忍不住开口问了,而且很好心地在话将出口时,把「死了爹或死了娘」的形容词给缩了回去。
「这位客倌,您有所不知……」才说了这么两句,掌柜的又是一叹。
「是啊,您有所不知啊……」像是说相声一般,店小二附和后也跟着一叹。
「去!你们两个光是叹气,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问话的客人没好气。
「是这样的,大约在一个月前呢,本地爆发了可怕的传染病──」
「传染病?」问话的客人打断掌柜的话,脸上的表情显得怪异。
「没错,就是传染病,而且是相当可怕的传染病,染上的当事人也没啥特别感觉,就像是小感冒一样,可两天之内便不省人事,再来,家里的人就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喂喂,客倌,您上哪儿去啊?」话讲到一半的掌柜连忙喊道。
门边的小狗子机灵,连忙呈大字形地挡在门边。
「呃……这个嘛……」闻传染病威力而色变的客人考虑着该怎么委婉答话。
「没事、没事的,经过天人的妙手回春,镇上的传染病已经全数平息了。」南来北往的客人看多了,就算没在第一眼看出原因,由此刻的神色看来,店掌柜也知道这位问话的客人在怕什么。
「平息了?」那位客人不确定地再确认一次。
「是真的平息了,您没看见,现在这镇上是多么的安和乐利、风平浪静啊。」小狗子高兴地说着,完全没察觉自己的用句显得奇怪了些。
「是啊是啊,客倌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经过天人的诊治后,这镇上的传染病真的已经完完全全的平息了。」掌柜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再三地保证着。
「是吗?」原本怕得要离开的客人又坐了下来。
「是真的!客倌,您都没瞧见天人大显神威的样子,不光是传染病一下子就给平息了,只要患有任何病痛,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消给天人一看,没两天,包准是药到病除,灵验得很。」小狗子一脸崇拜地诉说着。
「真的吗?」这名陪着闲嗑牙的过路客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不容偶像被质疑,小狗子连忙说了。「像龚员外家的三小姐,前些年开始,不知染上了什么怪病,病得没办法起身,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姑娘家,长得美若天仙,但美则美矣,碍着她的身体,硬是没有媒人敢上门,就怕那姑娘还没嫁到夫家,让结亲的琐事一折腾会一口气提不上来,让男方娶了一缕芳魂回去……」
「小二哥的重点是?」怕这一扯没完没了,这个受教的客人连忙问了。
「重点就是,龚三小姐的痛一直是没法儿救的,可经由天人半个月来的诊治开方后,昨儿个已经欢欢喜喜地做了新嫁娘,出阁前还上咱们凤阳酒楼答谢天人的救命之恩呢!」小狗子一脸光采,说得好不得意啊。
「是啊!不光是龚三小姐,像李家大叔还有钱家大娘,一些拖着受苦又死不了的病症一到天人的手上,只要开了方,按天人的药服用几日,不但是短时之内大有起色,只要耐心多服用几日,那些跟了大半辈子的病痛很快地就被根除了。」掌柜的补充说明道
「这么神?」
「就是这么神,要不,大夥儿怎么会直说戚公子是下凡救世的天人呢。」小狗子得意洋洋的,活像人家夸的是他自己一样。
「那现在这位天人一样的戚公子呢?」这些天娘亲的身子骨不太舒服,夜里老咳,说不定能请这个天人诊治诊治。
「唉……」
像是被说到伤心处,刚刚说得口沫横飞的两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约而同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想不让这阵仗弄傻眼都难。
「天人走了。」小狗子懒洋洋地应了声。
「是啊,走了,早上才刚走的,而连带着,我满楼的客人也跟着不来了,想想,天人在的时候,这整间屋子满满的都是客人呐,看病的、求药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想起那盛况,再比较起此刻的小猫两三只,这半日之间的差别,让店掌柜顿时觉得好空虚。
「还有那些姑娘也不来了,天人在的时候,好多姑娘来这儿喝茶品茗的。」没有美人群聚图可看,补充说明的店小二也觉得空虚。
「走了?怎么会走的呢?」旅人没费心理解天人关姑娘什么事,他才正想要找这天人帮他的娘亲看看,这下子,人走了还有什么戏可唱?
「我们也不想天人离开的啊,可是天人就是要走嘛。」掌柜无奈地表示。
「对啊,天人说要走,我们谁也没法儿劝他留下。」小二更是无辜。
「那他要上哪儿去?还是……还是知道他仙乡何处?」由他主动去找,这总该成了吧?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往哪儿去。」店小二幽幽地说。
「要是知道,我跟小狗子也就不会这么愁了。」店掌柜沮丧地表示。
「就是嘛!如果能知道,村里的人还能不去求他在凤阳镇住下吗?天人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留下的。」店小二补充说道。
这么神秘?
「那可否告知这位神医的大略长相?」为了母亲,这位过路的旅人抱着希望间了声,心里想着,说不定运气好能在路上遇上了。
「你再等个两天就知道了。」店小二无精打采地回答他。
「为什么要等两天?」旅人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街口的周师父感念天人医好了他多年的宿疾,已经动工雕了尊石像要纪念天人,让人家永远缅怀天人的救命之恩,凭周师父的手艺,大概再两天,就能看见栩栩如生的石像立在街口了。」
店小二越说越没精神。
石像又有什么用呢?又不会招来那些云英未嫁的姑娘们上门来喝茶!唉……那些可爱又温柔的姑娘喔……一想到再也没美人可看,小二的脸皱了起来。
而不光只是发话的店小二,就连掌柜的脸也皱了起来。
唉……他的客人,他的银子喔……两个人兀自陷在自己的悲伤中,谁也没心情去安慰另一个人,旅人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就在这时候──不是错觉!
轰轰轰的,嘈杂的声响由远处渐渐地传来,就像是大热天里的午后阵雨一般,雨声先从远处传来,细细的、小小声的,然后随着雨势的逼近,声音逐渐地大了起来,哗啦啦的,彷若千军万马之姿。
「什么事?什么事?」看着站在门边的店小二双眼发亮的神情,掌柜忙不迭地询问
「掌……掌柜的,快来……快来看啊!」店小二睁着几乎要落下眼泪的双眼,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啊!这……这……」不光是店小二,闻言连忙赶到门口观望的店掌柜也疑傻了。
「你们怎么了?」不明就里,陪着闲嗑牙的旅人也凑上前去。
那是何等的盛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屋中出来,然后加入原本既有的行列中,使得迎面而来的人群越来越庞大,像是全镇的人都出笼了。
在这阵人海中,相当醒目的,一个温文尔雅、仙风道骨的男子被簇拥其中,在所有人欢欣鼓舞、兴高采烈的兴奋神情里,就见那俊逸绝伦的男子漾着浅浅的微笑──那是一抹无形中带着安抚人心力量的浅浅笑容,活像是寺庙中供奉的菩萨的那种超凡脱俗的微笑,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追随着他,跟随他的左右。
此刻的场面看起来真是有点浩大、有点感人。
因为那份爱戴是这么样的明显,明显到连三岁的娃儿都能一眼认出,若不是那男人的肩臂上明显地挂着一个浴血的伤者,只怕群众会像迎城隍般地把他扛起来走,而不会只是像现在这情景而已。
「他──」饱受震撼的旅人出神地脱口问道。
但没人能理会他的疑问,因为小二哥跟掌柜的已经快步地迎了出去,像是恭迎圣驾一样,不过,他想要的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天人,是天人啊!他回来了。」
※※※
不复适才的喧嚣热闹,此刻,在凤阳楼的第一上房内,有的只有安静,而除了绝对的宁静外,还有阵阵扑鼻的药香……「天人……」一老妇从内室中走了出来,对着偏厅里看着药炉火候的白色身影轻唤道。
「大娘,别这样唤我,叫我的名字即可。」除了谦和,尔雅斯文的俊颜上依旧漾着一抹淡淡的笑,如同那一身的白,除了俊逸非凡外,整个人给人一种怡然自得、温和可亲的亲切感。
「别这么说,直呼公子的名讳,岂不是折煞老身?」因心中将他敬若神明,就看老妇人一脸的诚惶诚恐。
「不会的,大娘,侠禹跟大家都一样,是个凡夫俗子,岂能承受得了天人的尊称呢?」挂着从容的淡淡微笑,白衣男子第八百零一遍地尝试着,试图要让村里的人──任何一个都成──别再用「天人」的称呼来唤他。
「不成不成,还是给老身一个自在吧!」老妇人也有她的坚持,在自知无以为报的时候,怀有一份尊敬是她仅能做的了,说什么也不能失了这点礼数。
戚侠禹笑笑,也不强迫她。在凤阳镇的日子里,他早认清了一件事:这镇上的人有着最顽强的意志力,只要打定了某个主意之后,不管再怎么说都没法改变的。就好比他们怎么也不愿意改口对他的称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