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猫儿般细细的声音就从卫扬的颈窝中传出,不知向他要求些什麽。
“不要吧,她刚骂你。”他朝她气恼的低声说道。
他怀中的她不语,不敢抬头,怕见到易芳华染满一身的血,只见软嫩嫩的小手扯著他的衣襟,轻摇了几下。
“没,那是我擦手弄到的,不是又流血了。”他解释,巧妙的站在她与易芳华之间,不让她见到那血色。
他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在显得那样的自然、无伪。但,就是因为没有特别刻意营造,更让人感受到,在他们一来一往、平淡的言语当中,明显的存在著一份让人为之动容的绝佳默契。
那份默契,包含著关心、包含著爱,而就因为那一份对彼此的关爱与在意,他们知道对方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行为反应,很自然而然的做出恰如其分的应对来……
眼睁睁的看著,易芳华她就这样的直直看著,在她发觉前,两行清泪已从她倔强的眼中流出。
“啊!”忍不住朝她偷看一眼的燕骄娃惊呼一声。
见易芳华旁若无人般、双眼空洞的直淌著泪,卫扬不像燕骄娃有爱心,唯一的反应是翻个白眼,暗忖:这回又搞什麽鬼?
“别去。”他拉住爱心泛滥过度的燕骄娃,不让她靠近。
“她、她哭了。”燕骄娃皱眉。
“那又怎样?”他不想让她靠近任何一个曾伤害过她的人,即使只是言语上的也一样。
“但她哭了。”她再次强调这一点。
两人大眼对小眼,而片刻後,结果立见——她表达了她的坚持,他气恼,但也只能松手。
“你、你不哭。”不知如何是好,燕骄娃蹲在她面前,有些些的无措。
泪眼朦胧的看著她,易芳华也有些恍惚。
哭,是谁在哭?在说她吗?这怎麽可能!?
犹记得自五年前的那一晚之後,她、她就再也没让自己掉过一滴泪,不是她,哭的人绝不是她……但为何她脸颊上会一片湿意?
“不哭。”学她跪著,燕骄娃想半天後还是决定抱抱她,小时候她要是有哪里跌伤了、摔疼了,或是长大些时,心情不舒服时,爹或是卫扬都会抱著她,拍拍她的背来安慰她。
让她轻拥著,紧绷多年的情绪突地崩溃,泪,掉得更急、更凶了。
易芳华无法言语,就只能任由燕骄娃这样拥著她,让她发泄这些年来累积在心中的委屈。
这场面,对卫扬来说真是怪,而一直躲著旁观的雷毅也看不下去了,叹气步出,接替过燕骄娃的工作,轻拥她入怀。
知晓抱她的人换成了他,愤怒顿时取代了委屈,易芳华举拳就是一阵的痛打。
怕她扯伤伤口,雷毅出手点了她的昏穴,朝卫扬露出一抹歉然的笑。
见燕骄娃放心不下直瞧著她望的模样,卫扬只能叹气。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有一种母鸡保护小鸡的意味。
燕骄娃不肯丢下受伤又被点昏穴的易芳华,说什麽也不肯走,卫扬哪有什么办法?当然只好陪著她留下。
“说吧,这到底怎麽回事?”卫扬叹气,觉得这一天之乱的,真是莫名其妙到了一种最极致的境界。
“我说过,芳华的个性刚烈。”雷毅淡道口
“刚烈?这跟刚烈有什麽关系?”卫扬想不透。
“她发觉她弄错一些事,当她得知真相,以及明白她做了什麽错事後,她会用她的方法来道歉。”雷毅若无其事地说著,像是看到她用匕首自残时,不曾感到一丝心痛似的。
“好吧,这部分要用刚烈来形容,我倒也还能理解。那後面呢?她哭得天地都要为之变色,这是为什么啊?”卫扬低咆。
对这问题,雷毅沈默,他也无法回答这问题——不是不能说,而是他真的也不知道为什麽。
两个男人闷极的在花厅中大眼对小眼,至于易芳华的闺房内,被解开昏穴的易芳华像是理智也回来了。
任由丫环帮她更衣换衫,她安静坐著,彷佛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她安静,有人比她更安静。
燕骄娃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的圆凳上,什么也没说,就连刚刚易芳华一时情绪失控的事也没提,她只是坐著看,就这样静静地看著她,怕她又不开、心的哭了。
在这种几乎要让人窒息的静默中,手脚俐落的丫环一帮主人打点好衣著,当然是逃命似的先藉口告退。
这种时候,哪有留下来憋死自己的道理?
于是乎,房内就剩下她们两人了,两人静静地望著彼此,直到易芳华叹息出声。
“你很想知道,刚刚到底怎么了,是吧?”
让人意外的,燕骄娃摇摇头。
“你、这里有伤。”她指著易芳华的心口处说道。“有伤,不要勉强说。”
易芳华一楞。她竟是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儿,她刚刚怎会对这样的她产生那么严重的误解呢?
“你,相信我吗?”片刻的思索後,易芳华问道,在自个儿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偏头,燕骄娃不解其意。
“你相信我能帮你把你爹找出来吗?”易芳华又问了一次。
听了这话,燕骄娃直觉皱眉,想起之前不愉快的事。
“卫,是骄儿的。”她强调。
“我知道。”易芳华叹气,为自己先前的眼盲心瞎而叹,现在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先前她怎麽会看不出这麽明白又显而易见的感情?
“你、你又不开心了?”燕骄娃有些些的担心。
“没,我帮你另外想一个办法,好帮你找回爹亲,你说可好?”易芳华问。
“另一个办法?”燕骄娃问。
“我知道,卫少侠是你一个人的,那我们换个方式,一样能找出燕老前辈,不知你愿不愿意试试?”易芳华问。
她已经看得够明白了,关於她想独占卫扬的心态,那一份不愿他的名跟任何女人连在一起的感觉,即使是作假也一样!所以为了燕骄娃的这一份心,她亦很成全的换了个方式。
“能找到爹……”燕骄娃很仔细在想。
“是的,找到燕老前辈,而且不需动用到卫少侠。”易芳华保证,再问一次。
“这样的话,你愿意让我帮忙吗?”
听她保证後,燕骄娃怯怯一笑,不再有任何迟疑——“帮忙,好啊!”
第九章
易芳华新想的办法,果然是针对燕骄娃而想的。
“绣球招亲?”卫扬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上不来。
现在怎样?是他听错了吧?
这个怪怪的女人换回女装後,竟然说服他的骄儿要办什么绣球照亲?
怎样?现在是怎样?直接当他是死人吗?绣球招亲?
“卫,不怕,芳姊说假的,是假的。”燕骄娃笑咪咪的,样子甚是开心。
“就算是假的也不行!”卫扬暴吼一声。
“为什麽?”燕骄娃好无辜、好无辜地看著他,不明白他为什麽要反对。
“为什麽?你问我为什麽?”第二次,卫扬差点要让一口气给梗死。
“可是要找爹爹,听到骄儿要抛绣球,他会来,我们就找到他了。”她真的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啊,哪里有问题吗?
犹豫的目光看向出这主意的易芳华,後者即使换回女装,流露出的一身气度还是不同一般的女人,英姿爽飒的,让人一见就心生折服……至少燕骄娃有些些的羡慕,羡慕这种俐落明快的模样。
尤其是这时,见易芳华一脸冷静自信,她就忍不住有些恼起自己的不中用,要是她记忆能好一些,多少记下易芳华分析的条理,现在就不用让卫扬看到心虚了。
“卫少侠难道不想找回燕老前辈?”接收到她求救的目光,易芳华不疾不徐地开了口,一句话就堵死了卫扬的後路。
“我、我当然也想。”方才暴吼的气势去了一半。
“既然想,以卫少侠的明理,该不会反对这么好的计划才是。”易芳华再将他一军。
“……”卫扬没说话,但满心满脸的不甘愿。
“其实一样,一样是找到爹。”燕骄娃安慰他。
是啊!不论是发假消息,说他要娶易芳华,还是召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空谷鬼医的独生爱女将举办抛绣球招亲,这两件事的用意其实都一样,就是要逼得燕青岚出面关切,然後他们能将人逮个正著。
可,如同她不愿意他的跟其他女人扯在一起,他也不愿假设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即使只是假设都不行。
“卫少侠放,只是放放风声、做做样子,目的仅在於逼燕老前辈出面而已,绝对不会有任何衍的问题,更不会真让燕姑娘抛出绣球、让她真成了别人的妻。”易芳知道他在想什么,早一步保证。
“卫弟,芳华这方法其实可行,只要你点头,我们马上著手进行,越早发这消息,燕老前辈出现的机会更大,更可能一激动之下,招亲还没开始就现身了。”雷毅帮忙说服。
“卫……”燕骄娃软软的唤著他,水水亮亮的眼中满是祈求。三对一,尤其其中一个还夹带强大的、让他无法抗拒的力量,这样他除了点头,还能怎办?
死人,就只能被当成是死人摆在一旁看了。
虽然只是作假,但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在发出燕骄娃将举办抛绣球招亲的消息之後,啸天堡外便开始搭建起抛绣球的高台,以假乱真,让人看不出这场抛绣球招亲其实只是个寻人的手段而已。
当然,他们也想过,依燕青岚的精明,有可能会发觉这只是一个骗他出面的手段,所以除了搭建高台、由各地商行散布风声外,其他招亲该做的事宜可一件也没少,弄得真像有那麽一回事似的。
为了大局,卫扬一路忍耐,但当他看见燕骄娃穿著一身甫量身订做好的嫁衣时,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干麽连嫁衣都准备?”她娇妍秀丽得让他心动,但只要一想到那是为了抛绣球招亲所订制的嫁衣,他就打从心底没好气起来。
“没办法,若燕老前辈太过精明,直到骄儿上台前都不肯现身,你不让骄儿穿著这身嫁衣来取信於他,他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易芳华这样回答他。
“那要是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那怎办?”卫扬怎么想都觉得不保险。
“放心,若骄儿穿著这一身嫁衣,拿著绣球上台作势要抛时,燕老前辈还不现身,这场招亲大会就直接中断。”易芳华保证
“这样突然中断,要是场面控制不住,那怎办?”雷毅皱眉,想到这问题。
“放心,这一点我早想到了,也有因应之道。”易芳华说得从容。
“什么因应之道?”卫扬追问,不容许有任何害他失去燕骄娃的可能。
“天机不可泄漏。”知道这句话并不能安抚他,易芳华接著又开口强调。“总之,我以项上人头做保,你的好骄儿绝不会让人抢了去,这场绣球招亲的大会,她绝不会出任何的岔子。
“真的?”
“真的!”
“保证?”
“保证!”
“绝对没问题?”
“是的,绝对没问题!”
见易芳华应答得那麽从容,卫扬实在无可挑剔起,而这时,衣袖处突来一阵拉扯……
“怎麽了?”看著她,他柔声问。
“骄儿好看吗?”一身喜气的红,燕骄娃羞怯地问。
“好看,等我们成亲时,骄儿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他坦言,真等不及那一天的到来……当然,也忍不住第三百零八次的暗暗诅咒起那个无故闹失踪的燕青岚。
真要命,若不是那老家伙,他早能跟骄儿拜堂成亲,亲亲热热、甜甜蜜蜜地躲在空谷中过快活的日子,而不是在这里搞什麽抛绣球招亲的蠢计划来找人。
“骄儿,新娘子,卫当新郎。”她笑著,甜美的模样让卫扬真想一口吃了她。
只是时间、地点都不对,尤其身边还有旁人在场,眼前更有一个愚蠢到死的计划要执行……
就在重重的沮丧中,直到卫扬受不了而发疯前,这场抛绣球招亲大会总算开始了!
那一天,天气晴朗,撇开作假的部分不谈,还真是个适合抛绣球招亲的好日子。
苦著脸,躲在後头的卫扬正透过特地预留的窥伺小孔观察台底下的人,那人潮之多,真的只能称之为人海,一瞧见这盛况,虽表示出他未婚妻的身价,可他苦著一张脸,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要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这些人全为了抢他的骄儿而来,他光想就觉心烦,哪有什麽好高兴的?
再者,眼前有这麽多的人,若燕青岚不主动跳出来发飙,他要怎麽找出人来啊?
“好多人。”燕骄娃也瞧见台底下的人了,那密密麻麻、数都数不完的可怕人潮有些吓到她了。
“没办法,燕老前辈的名号太过响亮,只要放出消息,说他唯一的掌上明珠要抛绣球招亲,天下间想打著当他女婿、实则习艺的人何其多?想当然耳,为了那一身绝技,他们自然全涌了来。”同在一旁等待的易芳华为他们说明。
一样陪著等,可雷毅没开口,直到随著预定的时间到来,台底下的人开始鼓噪,他才提醒。“时候到了。”
示意卫扬躲在後头,雷毅领著易芳华与一身嫁衣的燕骄娃步到台前。
一见他们,台底下的人简直为之疯狂,尤其又见到空谷鬼医的独生爱女竟如此清丽多娇,那阵混乱险些要演变成暴动,若不是雷毅早已见惯这种大场面,恐怕还真要镇压不住。
“各位英雄豪杰,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
听著雷毅发表言不及义的开场废话,躲在後头专心想找出人的卫扬,努力的朝台下的人潮看去,但直到雷毅讲完废话,他还是没见著该出现的燕青岚。
雷毅已尽力,但这种开场废话实在没办法拖延多少时间,尤其是台下的人已开始一致的喊出“抛绣球、抛绣球”的口号後,他已无力控制住这场面。
易芳华依然不慌不乱,一个眼神示意,要一旁的丫环送上巨大的红彩球,看到那彩球出现,台下爆出热烈的欢呼,好像一个个都已经拿到那彩球似的。
在易芳华眼神鼓励下,燕骄娃低著头,以不看见那拥挤人潮为原则,抱著彩球往前走了几步。
站在定点上,她依据指示,在心中默默数了五下,然後以最慢、最慢的动作举高那颗巨大到要淹没她的红彩球,在作势要丢出去的那一刹那间——
“等一下——”
不是,不是卫扬的声音,不是卫扬所喊的“等一下”,事实上,是在卫扬就要忍不住的跳出去前,就有人喊出这一声“等一下”了。
不用循声望去,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从最远、最远处凌空跃起,然後很不客气的踏著挤成一海粟的人头而来,从那潇洒自若、猖狂至极的行径,以及因为迅速接近而看见的、那愤怒到将一张脸胀红成猪肝色的情况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