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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 page 17 作者:绿痕

  “你在怕什么?”看他不停地左张右望着,翟庆也感染了一身紧张之气。

  “我……”他战栗地环顾着四周,试图在浓雾中找出声音的来源,“你……你没听见那声音吗?”那些属于鬼类的声音,自他们登上草原后就一直没停过。

  “声音?”他侧耳倾听了一会,果然听见了幽微的声响,他想了一会,随即对身后的总管下令,“去把每个人都集中过来,别在雾中走散了!”

  云雾中,呐呐低吟、咆咆嘶吼声交织穿绕,听来像在远处,又似在近处,教人摸不着头绪又恐惧得抖颤不止,当雾中两道一黑一白的影子靠近他们时,翟庆用力拨开浓浓重雾,试图想看清来者到底何人。

  殒星青惨吓人的鬼面,在一下子涌来、一会儿退去的层层白雾中若隐若现,翟庆骇然之余,深深倒抽了口气,那些翟庆手底下没见过鬼面就如此近在眼前之人,则是被吓得纷纷跌坐在地,抖索地抱着彼此不断打颤,先前欲逮鬼捉人的气势,此刻全都被原上寒凉湮绕的鬼气给冲散不留痕迹。

  “有鬼……”被派来收鬼的法师,头一个被吓得仓惶失措、肝胆欲裂,坐在地上频以两脚蹬着泥地直往后退。

  震玉纤细的嗓音在云雾中轻轻响起,“你们走吧,我们要找的人不是你们。”

  以为尚有另一只女鬼的众人们,意夺神骇,当下魂飞魄散之余,逃离的速度,宛如逃窜的鸟兽。

  “站住!”唯有翟庆站在原地大喊,“你们要上哪去?给我回来!”

  回到人间后,自始至终都没对翟庆说过话的殒星,首次对他开了口。

  “为什么要出卖我?”幽幽荡荡的问句,飘在云雾里,像是阴魂所伸出来的手,一下子捉住了翟庆。

  “你不也出卖了南阳王?”翟庆努力镇定下来,理直气壮地大声吼回去,“你不也同我一样是个叛徒?”

  殒星无声的步伐,在因他的话停顿了一会后,又续上前。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叛徒,因此这些年来,他竭力想赎罪,但这罪,岂是身处孤牢千年就偿还得了的?为了这一身血债,他在阳间阴间付出过代价,也以命来偿过,他不是没有赎罪的,但在赎罪之外,他有责任救赎自己。

  数不尽的岁月沧桑,一一在他眼前滑曳而过。曾经,复仇成了一种存留在人世的希望,使得太过深入、太过执着了,于是变得沉醉,但当他抽身离开仇恨后,他虽已不再有报仇的那份执着,但说在面对仇人时全无感觉,那也是假的。对于翟庆,他想过所有的报复手段,想过将他断手去脚、家破人亡,但到头来,现在他全都不想那么做,他只想让自己被仇恨束缚的心灵得到自由。

  殒星来到他的面前与他面对面,“我并不想报什么仇,我只要你答我一句话。”

  “什么话?”翟庆屏紧了气息,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你真有把我当成是你的至交过吗?”

  细微的疼痛,像针似的扎进翟庆的心坎里,而后痛感逐渐漫大。翟庆沉默了,感觉他的问话,像无数柄疾射而来的箭,密密插满了他血肉模糊的心房。

  他当然有把殒星当成是至交,就在他们的友情变质之前,只是,这个秘密他至死也不会说出口。

  他记得,当年天朝派出的和亲使臣威武将军,曾在他的耳边这么问过他。

  如果,有一把青云之梯就搁架在你的面前,直通天际,只要攀上了去,权势与佳人皆可得,而你,只需出卖你的至友,你会怎么选?

  你会怎么选?

  他的答案是,他会毫不考虑地攀上去!为了今日的一切,若能再有一次的选择,他还是会再出卖朋友一次!

  在杀了殒星之后,他曾经感到痛快,认为杀了殒星便可报复夺去了呼兰芳心之恨,可是,不久过后,背叛友情的阴影像片驱不散的密云笼罩着他,日日徘徊在他的心版上,每当午夜梦回时分,他发现,他所梦到的人不是呼兰不是他人,而是殒星,而他最想念的人,也是曾经与他一块举杯邀明月、推心置腹的这位知已。

  他因此而感到负疚,感到,那种背叛他人的深深苦楚,这份说不出口的痛苦窝藏在他的心头那么多年了,直到今日,还是令他无法直视殒星的双眼。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怎么想埋藏的秘密,也总会有人知晓,他总觉得身在天朝,朝中人人看着他的表情,脸上写的全是卖友求荣的鄙视,他受不了那种感觉,每当一人知道他曾是个亲弑好友的这个秘密,他就杀了那个人,可悠悠众口,怎能全堵得住?于是,能堵一个是一个,至少别让他们再来提醒他,他是个卖友求荣的叛徒,因为他不想负疚,他不想去承认他背叛了他的友情,继而更进一步地出卖了国家。

  “回答我。”

  “没有!”他飞快地否认,怎么也不愿意去承认。

  殒星失望地看着他倔强的眼眸,在失落得不再抱有一丝希冀之余,他敏锐的双耳听见鬼差追索的脚步再度靠近了,这让他不禁怀疑,不只是在这又大又浓的云雾,为什么无论他在任何地方,鬼差总是能够找到他?

  越想越是起疑的他低首看着自己,胸口,佩戴着一块颜色清澈澄明的玉佩,这块玉,是他离开阴间时鬼后赠给他的,他拿起那块玉凑至鼻尖前嗅了嗅,在那上头,他嗅到了血的味道,顿时,他总算是恍然大悟。

  原来鬼后给他配戴的这块玉,并不是什么让他在阳间时镇魂之玉,而是块招鬼之玉,同时也是杀他的利器,鬼后根本就不想让他留在阳间和回到阴间,她是想在事成之后就让鬼差吃掉他,使他……魂飞魄散。

  他连忙扯下了胸前的招鬼之玉,在想扔弃之时,他忽地瞥了眼前的翟庆一眼。

  “殒星?”震玉不解地看他在翟庆举剑刺向他前,飞快地点了翟庆的穴,并把那块玉挂在翟庆的颈间。

  “你不杀我?”翟庆站在原地紧闭着眼,在等待了半天后却没等到他的杀意,不禁纳闷地张大了跟。

  殒星直视着他胸前之玉,“没有必要。”他不是阴罗殿里的判官,翟庆的罪,就让他人来定好了,或许让翟庆落到那些鬼差的手里,也算是一种扯平的手段吧。

  “你呢?”以为他胆怯的翟庆,哼了哼口气后,调首看向震玉,“你不是恨不能杀了我以祭你的亲人吗?”

  她当然想,她恨不得这一日能够早日到来。

  震玉木然地看着他已是处于颓势劣,却仍然不改张狂的脸庞。在她的脑海里,窜过许许多多他所曾对她做过的事和所带来的怨恨,但当殒星的冷度透过彼此紧握的掌心传来时,她却蓦地云破影开地看清了眼前这些上演的一幕幕爱恨恩怨。

  倘若,她仍执着于要亲自报仇雪恨,执意再让仇恨蒙蔽了双眼,那么,当她杀了翟庆之后,她的心头就会好受了点吗?就像藏冬所说的,她的亲人就会因此而复生吗?不会的,以恨制恨,原本就是个下下策,原本就是两方皆输的奕局,她不会因此而得到,相反的,她只会因此而失去。想想殒星,他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把仇恨放下?花了多少的时间才让自己走出过往的阴霾?她若是此时不与他一般,刻意对自己放水,放开仇恨饶自己一马,那么,失去了翟庆之恨后,她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一旦失去了追寻的目标后,她又将怎么看待自己一身被染红的血腥?她既提得起,也就放得下。

  “不了。”震玉平静地朝他摇首,“我不想和你一样负疚廿年仍得不到平静。”

  “你们……”

  “我的罪,我已经不再逃避也偿过代价了。”在鬼差赶至之前,殒星牵起震玉的手转身对立在原地的翟庆再看一眼,“现在,你的罪,要由你自己来面对。”

  “怎么面对?”因他的冷静、因他的安详,骤感不对的翟庆,冷汗不由自主地自两际冒出。

  云雾忽地自四处散去,似乎,暗地里的鬼差都嗅到招鬼之玉的味道了,草丛沙沙的摇动声响,显示着有鬼差们正逐渐接近中。

  翟庆终于发觉不对劲之处,“什么东西来了?”

  殒星并没有回答,急急带着震玉想离往这片草原,先至燕吹笛的宅中避祸。

  忽地阴风一起,刮落了草原中中方冒出的新叶,绿映满地,抬首一看,只见远在西天的夕照已只剩残霞仍在山头尽处挣扎,黑夜的夜麾,眼看就即将掩盖大地。

  冷意直自脚底窜上翟庆的背脊,风势刮得逐渐变得猛烈,令他更加觉得毛骨悚然,嘶啸的狂风中,好像那些被他害了的数千、上万条死不暝目,不肯投胎转世的阴魂都在大声地呼恨喊冤,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渺渺绰绰的鬼影在草原中摇曳,仿佛都在诉说着……

  找到了!找到了!

  在人间徘徊那么久,他们终于找到凶手了!

  在数道鬼影出现在草原上时,恐惧压缩紧窒在翟庆的喉际,他微弱地呼救。

  “回来……别丢下我……”

  殒星没有回首,脚下步子一步也不敢稍停地在草原上飞跃着。

  “杀了我!”他惊恐至极地放声大叫,“回来杀了我!”

  在听见翟庆的嘶吼声时,身在殒星怀中的震玉忍不住抱紧了殒星的胸膛,感受到她的颤意,他用力回抱住她,在凄恻的风音中,一同离开他们的仇恨,永不再回首顾看。

  第九章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一同坐在草原上欣赏落日的余辉,当清爽的微风拂过面颊时,震玉凝望着一片闪闪似金的草原这么对殒星说。

  殒星偏过头来,“离开这里?”

  “对。”震玉的唇畔勾起一抹笑靥,“我们离开这里,忘掉让你心痛的大漠,也忘掉让我伤怀的京兆,我们一块走得远远的。”无论是回忆中的大漠里和无情的人间,他们都待不下去,也不是他应该停留的地方。

  他问得很犹豫,“我……能陪你去吗?”

  “去吧。”身后忽然有人这么代他应着。

  他们一同回过头来,就见懒懒倚在宅旁大树边的藏冬,一口吐掉口中的青草,撩起了长衫朝他们走来。

  “去吧,有事,我会担待。”他来到他们的身边与他们一同坐下。

  殒星挑高了眉,“你能让我留在阳间?”即使他是山神,但他怎可能让人起死回生或是让鬼魂停留在阳间?

  “可以啊。”藏冬大咧咧地点点头,自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绣袋扔给他,“喏,吃了它。”

  “这是什么?”殒星不明所以地打开绣袋,就见里头摆了一颗色泽晶莹剔透,看似一颗透明小珠子的东西。

  “佛心舍利。”

  “舍利?”震玉与殒星同声讶问,两双眼齐定在藏冬的身上不动。

  欣赏着夕阳藏冬回首笑看着他们,“只要吃了它,你便可以继续停留在人间,或是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你怎会有这东西?”震玉怎么也想不出这个老是出人意表的山神,怎么老是有那么多意外可以给他们。

  “这是百年前一个朋友留给我的。”他的眼中浮上了一抹回忆,但他很快地就压下它,“除了这颗舍利外,世上还有七颗,不过呢,其他七颗全都被皇甫迟给搜括走了,所以你可要珍惜一点吃。”

  殒星难以置信地看着掌中的舍利,“吃了它后,我就真的能想上哪就上哪?”

  他不满地扬扬眉,“你信不过我?”啧,怎么每次他说的话都会被人打折扣?

  “不是……”殒星连忙向他摇首,“那鬼后呢?缉拿我的鬼差不会死心的。”藏冬忘了吗?他身后还有数之不尽的鬼差在追索他。

  “那个就交给老燕了。”被晚风吹得舒适欲睡的他往身后的草地一躺,坏心眼地把责任也推给好友一点。

  “他?”说起燕吹笛,充其量,不过也只是个习法修术之人,他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尽退鬼差?

  藏冬笑得可开心了,“别看他只是个凡人,他这个人,办不到的事还真的不多。”在人界这一界,他最看好的可不是功力高深老成的皇甫迟,或是天资是万中选一的轩辕岳,而是这个足以与师尊媲敌,上天千万中选一的能者燕吹笛。

  震玉同意地颔首,“我相信。”光看他能把快消失的殒星救回人世,她相信真正的燕吹笛,一定不只是表面上看来的那么一回事。

  “说吧,你们要上哪?”藏冬两手一拍,期待地看着殒星,对于这个让他选择的答案很感兴趣。

  殒星微微回首看了宅子一眼,继而转身告诉他。

  “我们不留在阳间,也不回阴间。”在他的脸庞上,有着前所未有的松驰笑意,“我们要去阴阳交界之处,在那里,我们再也不必为了仇恨或是阴阳之事苦恼。”

  藏冬弹弹指,“好地方。”

  “对于你帮我们做的一切……谢谢你。”震玉拉着殒星,一同起身向他鞠首,再转看向躲在远处偷看的燕吹笛,“同时,也谢谢你。”

  “别客气。”藏冬大方朝他们挥挥手,“快走吧。”

  在他们一同迈开了脚步朝前方前进时,燕吹笛一口气跃藏冬的身旁,一语不发地目送着他们。

  藏冬心底有数地瞄了他一眼,“是你指点他们该去哪里的?”

  那个殒星可还没有聪明到,会想去阴阳交界处那个三不管地带,这八成是有高人在后头指点的。

  燕吹笛嗤之以鼻地调过头,“我有这么好心吗?”

  “没有吗?”死爱面子的小顽固。

  “哼。”他衣袖一翻转身离去,飘飘的衣袂,在风中迎风招展,宛如一双羽翅。

  在燕吹笛返回宅子后,藏冬静立在草原上,静静目送他们俩往西方的方向离开,鲜红的夕照余辉,在草原上将震玉的身影拉得……悠悠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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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禄十年春,新任天文占侯于天文历记载如下。

  春日某日黄昏,日月东西同辉,由南至北,天幕裂开一道划越天际的长缝,于缝中降下大量天火,国土焦焚,海潮不起。

  迎面拂来的山风带着阵阵炽烈的热意,抬首望着一一划越过天际,璀璨美炫得令人不舍眨眼的天火,山神藏冬的唇边带着笑,感觉隐藏在阴阳两界间的众生已纷纷苏醒,一同跨过那道曾经高耸束缚着他们的藩篱,或携仇或带恨,让曾经存于人世的爱恨嗔痴,重返人间。

  “终于等到了……”他含笑地转首看向西方天际的阴暗处,期盼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未来。

  在一处碧波荡漾的湖水间,一名披散着长发立在水中的女子,张开一双水亮的杏眸,抬首看向此刻的天际之火。

  位在皇城内城里,一座庙宇上,一只蹲踞在庙檐上的嘲风兽也缓缓抬首,目不斜视地凝望着那宛如苍天正向人间施放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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