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标,不管是明镖、暗镖都是一笔极大的财富,尤以暗镖那尊玉观音最为显著,更何况,这个玉观音还牵扯着宣王府的托付,与皇宫内院的期待,这更让聂齐云小心策划它的动向。
原本,在聂齐云的策划中,是想藉着一家人的出游,带着几名得力的助手,趁出游而悄悄出发。但一思及娇妻稚子,临行的前一天,他临时决定要变更计划。因为,他着实不愿见到家人与他分离时的不舍。所以,隔天他们一家人照常出游,助手们也趁这机会一同前去玩乐……」
想起接着发生的惨剧,杀生佛向来冰冷的面容闪过一丝痛苦。直到片刻后,才得以继续道出结果。
「出游的半途中,聂齐云就知道出了内贼。因为,他们遭到大批人马的包围与攻击,在敌我人数比例悬殊的差异下,聂家人边战边退,死伤殆尽。
聂齐云重伤之际——要他唯一的儿子——十二岁的聂竞天带着母亲与两个稚龄的妹妹快逃,聂竞天亲眼见到父亲死在他面前,他不仅无能为力挽救,还无法救回那辆载着他母亲与妹妹们的马车,而让敌人在面上划了一刀,昏过去前,眼睁睁的看着马车坠落山崖……」
隐忍着眼中的酸楚,杀生佛飘忽的笑了起来,笑中有几份无奈、几份落寞,当然有更多成分的心酸。
「真是可笑,杀尽了聂家人又如何?那个根本没带出门的玉观音像谁也得不到手,你说,这好不好笑?
就是为了那个玉观音像,当年的聂竞天他目睹全家人被害的全部过程;昏迷中,他是被断了一条腿的老仆人给卖老命的拖走才悻免于难,但他面上的疤,却像烙印在他心底似的,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低声饮泣的鹿心羽受不了的低声祈求着,这是怎么样的悲剧?对他而言,又是怎么样的一道沉重的枷锁与折磨呢?
心羽只觉得她的心好痛好痛,为了那一家人的悲剧,为了那道触目惊心的疤,为了他眼中的伤痛,当然,更为了——他!
见他目光空洞的凝视着远方,不久后又恢复成不言不语的模样躺回床上,心羽的心又更加难过了。
怯怯的,莲步轻移的伫足于床畔。良久,像是下定决心般,心羽轻轻的坐于床畔并握起那双巨灵之掌,见他毫无反应也无抗拒的迹象后——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喇邪、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坛婆耶、摩诃萨坛婆邪、摩诃迦卢尼迦耶……」
未唇轻启,梵音袅袅的由心羽口中泄出,柔美的声音轻念着大悲咒,心羽只期望自己能为那些逝去的亡魂做些什么,更希望能为他……祈求未来的喜乐。
感受手上包围住自己的柔软,耳听轻柔语音所成的袅袅梵音,化名杀生佛的聂竞天知道,这个善良、仁慈的好女孩儿,能为他带来一夜好梦。
她绝对有那个能力!——他就是知道!
***************
淳王府内。
一股低迷的低气压正持续的笼罩整个王府,发飙的主儿依旧是淳亲王本人,也就是耿先生君威兄,至于引起发飙的人,想当然耳,是那个足以气死圣人的深山小蛮女——聂虎儿。
这回,若回答这个答案肯定是错的!因为这次她好端端的沉睡在耿君威的卧房之中。不过,若换个角度来看,这个答案也算对,耿君威正是为了她的沉睡不醒而大发雷霆。整个王府内的人皆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留神去扫到台风尾,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大哥!」
掩不住那一身的风尘仆仆,耿君扬一接到消息便疲于奔命的赶了回来,一身的劳累在看见耿君威卧房内安睡的俏佳人后,他直在心中大叹值得。
「她」躺在那一向「不近女色」的大哥的「床」上。看来,事情是出乎他意料外的有进展嘛!——君扬心想。
「君扬,看来咱们这次的方式错了。」
皱着眉,耿君威立于耿君扬面前,试图挡住耿君扬一直放在虎儿身上的视线,殊不知他这种无心的行为看在——君扬眼中,着实让他兀自觉得好笑。
「哦?为什么?」正事要紧。
收摄心神,耿君扬恢复公事公办的模样,现在的状况可不容许出差错。
「先说说你这次有什么新获?」
「很奇怪。」君扬皱眉。「道上的朋友全查不出有这个黑衣杀手的组织。」
兄弟俩均陷入沉思,卧室内也呈现一片寂静。
「只怕,这次是出了内贼!」
耿君威打破沉默,这个答案让两兄弟不由得蹙眉相视。
「我仔细的想过。」耿君威分析,「当天心羽被挟持的事只有咱们王府里知道,事后我也封锁了这个消息,让下人们不得对外宣扬,何以咱们一到杏花林就遇上那批杀手?」
「也有可能是杀生佛的仇家。」君扬提出他的见解。
「那天黑衣杀手的目标彷佛是心羽,不像是针对杀生佛,况且,她又怎么解释?」
看向躺在床上已昏迷三、四日的睡美人,耿君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让人下了药!」
一句话,简洁、有力,却约略的让耿君扬明白了为何他大哥会说出府里有内贼的假设。
无辜的聂虎儿在戒备森严的淳王府中遭人下药,这不摆明了对方知道虎儿是医药解毒的高手,若不除去她,只怕有碍对方的计划,而知道虎儿在王府的人……
「怎么发生的?」
耿君扬很好奇,照理说,聂虎儿本身就是使毒高手,即使不常用,但对这方面的警觉必然比常人高,怎么会着了人家的道?
「她在雪夜中冻了—夜,我差人送来姜汁参茶,喝完后她就再也没醒来过。那个送东西来的小厮我查过,隔天便死在柴房中,线索算是中断。」
「她没事干嘛在雪夜裹冻一夜?」
见耿君威不愿回答的陷入沉思,耿君扬识趣的闭上嘴巴;大概是他们俩之间进展的原动力吧?即使有点诡异,此刻的耿君扬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大哥,现在有什么打算?」转移话题——这才是上上之策。
耿君威看向桌上的瓶瓶罐罐,眼光变得更加深邃,这些都是由虎儿的小包包内找出来的药瓶子。
「不会吧!」耿君扬看穿他大哥的心思,不由得怪叫起来。「这是草菅人命,不负责任的做法。虽然……虽然虎儿是五菊药王的传人,但你可别忘了,她也是绿竹鬼手的爱徒,要是一个不小心,没吃到灵丹妙药,反而……反而……那不就糟了。」
这个方法真是太疯狂了,害得耿君扬一急之下差点变成口吃;拿现成的药来试验,真亏他那向来英明睿智的大哥想的出来——耿君扬第一个反应便是反对。
「你以为我愿意吗?」
让耿君扬一个嚷嚷之下,耿君威的脾气也来了。多日来隐藏在潜意识中的忧虑,一古脑儿的尽数爆发。
「就这样看着她不吃不喝的躺在那儿,你以为我很好过吗?又不能打草惊蛇,暗中请来的大夫又束手无策,这你要我怎么办?」
耿君威这般的情绪失控,可是耿君扬生平第一次看到。印象中,他这位被教育成无所不能的大哥,是从未曾显露过真实情绪的……
耿君扬的一脸兴味让耿君威意识自己的失态,别过脸,耿君威面对着那些瓶瓶罐罐,藉以掩饰自己的反常。
不该这样的,何以一个躺在床上毫无行动力的人,竟能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近来的耿君威,是愈来愈不了解自己的心思了!他只知道,看着她无助的躺在那里,连带着,他的心也拧了起来。至于为何会这样,这一点,他无暇去费心了解。
「桌上有好几瓶药,真要死马当活马医?」
基本上,说出这样的话,便代表耿君扬赞同他大哥的抉择,只不过,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犹豫。
「这些我都试过了,吃过的鸡,没有一只是立即毙命的。」
言下之意,已排除剧毒的可能性,至于慢性毒药……那就有待商榷了。
一时之间,房内的气氛像是凝结似的,整个凝重起来,只见耿君威的目光游移在那几瓶药之间……
红瓶子、蓝瓶子、青瓶子、黄瓶子……耿君威首先剔除掉青瓶子,那一瓶常看她用来玩耍,想也知道,是她自傲的独门秘方——僵尸跳跳。有什么作用,耿君威也不想多提,反正对她的情况是没多大帮助就是了。
在这种有着极度需求的时候,耿家兄弟就相当懊恼着在杏花林时没注意她用的药。
「大哥,上次她拿出来的药丸有极浓郁的香味!」耿君扬提供参考意见。
「我试过了。」露出一抹苦笑。「这小妮子有特殊癖好,她的每一瓶药罐子都充斥着香味,连那瓶整人的僵尸跳跳也有香味。」
尽管语气尽是无奈,但那一丝宠溺的意味却没能逃过耿君扬的耳朵。
蓦然间,耿君威游移的视线定在一个丑不啦叽的黑瓶子上。
「大哥,不会是这一瓶吧?」
桌上有着形形色色的漂亮瓶子,眼见他大哥独独挑中一瓶其貌不扬的丑瓶子,耿君扬忍不住提出质疑。
耿君扬的话,让耿君威握着黑瓶子的手迟疑了下,但随即又义无反顾的朝床边走去。
「大哥!」耿君扬跟着走到床边,要耿君威再考虑的意味很明显。
或者,该说耿君威是一意孤行吧!只见他一脸凝重的深深凝视那一无所觉的睡颜;多日的未进食,除了身子骨更显瘦弱、单薄外,甜美可人的睡颜并未有丝毫改变。
轻轻的扶起她,耿君威毅然决然的喂她服下他为她选择的药。第一次,无神论者的耿君威在心中祈祷着——
神啊!但愿这个选择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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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一次的长谈后,心羽惊觉到,这位化名杀生佛的男子竟失去了生存意志?!
「喝点水好不好?」
精神委靡,不食不饮的他令人心痛,心羽面对这样的他,只觉得不知所措。
「你知道吗?聂家的遗孤,那就是我,我就是那个聂竞天!」
好不容易再度开口的他,语意中毫无生气,听在心羽耳里,竟无言以对。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念的经文帮助我不少,十三年来,我从没这么平静过。
过去,不论是拜师学艺,抑或行走江湖,我无时无刻都被仇恨压得满满的。总想亲手揪出那个出卖我父亲、杀害我全家的凶手,杀了他,以慰一家惨死的亡魂。
而现在,我想通了,天下茫茫人海,就算我一直以杀生佛的名义劫富济贫又如何,还不是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找不出那个凶手!
我累了,这十二年来的仇恨压得我好累,无牵无挂的我早该赴黄泉陪伴我一家人了。谢谢你,善良的女孩,是你让我仇恨的心得以平静,得到了解脱。」
「啪!」
清脆的巴掌在茅屋中显得格外的响亮,聂竞天诧异的看着素来文雅的鹿心羽,连心羽本人也怔忡的看着自己打人的手。
珍珠般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无息的滑落,而时间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完全的静止——
「为什么掉眼泪?」
聂竞天首先打破沉默。娇柔的亭亭之姿,楚楚可怜的立于他面前无声的垂泪,那每一颗眼泪彷若由他心中流出似的,令他难受得紧。
泪眼蒙胧中,看着那不再一脸冷酷无情的男子,鹿心羽终于明白,何以当初师太不为她剃渡了。
眼见他脸上由一抹关怀取代了那份原有的冷凝,心羽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你做什么?」
所有的精神不济与委靡全让聂竞天抛到脑后,只见他气急败坏的夺下心羽手中的利剑,没由来的一声怒吼仍无法消除他心中的怒气。
而被夺走剑后顺势偎在聂竞天怀中的心羽,此刻却殷殷切切的饮泣起来。
「你若不活,我也绝不独活!」
那向来平静的一缕芳心,不知曾几何时早已许了他,这番话出口,若他再不懂,她真的会以死明志——心羽做着最坏的打算。
「你……」
聂竞天震惊的无以复加,这……这……怎么会呢?他们两个身分、地位皆悬殊——但,该死!拥她入怀的感觉真好。
「我配不上你。」
现实的考量逼着他松开拥住她的臂膀,聂竞天挫败的背对她道:「你是这么的好,这么的善良,你只是同情、怜悯我,才会引起这种的错觉。」
紧咬着下唇,心羽不发一语。
良久——
「快放手,你究竟在做什么?」费力的制止心羽的夺剑之举,聂竞天唯恐刀剑无情而导致心羽误伤自己,不由得心焦不已。
「若你真要我以死明志,那我死不足惜!」
说话的同时,心羽菩了魔似的要抢回利剑,见握不到剑柄,不当一回事似的,一双柔荑已握上剑身,任鲜血直流而不顾。对心羽而言,手上的疼却没心来的痛。
「不要——!你快快放手!」
赤红着一双眼,聂竞天急忙的替她松开了剑,原本白晰柔嫩的手,此刻正划上了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你这是何苦呢?」聂竞天不禁叹息。
看着他仔细的为自己止血、包扎,心羽的眼泪再度滑落。
「不要再说配不配得上的那种话了,那真的真的会让我难过死了。」带着鼻音,心羽忍着眼泪缓缓的说着。「说穿了,我不跟你一样,都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美其名,我有个显赫的身分,但我这个郡主却始终是有名无实。甚至在前阵子还像个傀儡似的让叔父叔母送去表哥那儿……你说,跟我这个傀儡一比,我比你强到哪儿去呢?」
红着眼,心羽已不在乎那所谓的自尊与矜持了,她只期望他能懂,懂她的心,懂她的情,而不是一味的考虑着两人之间的身分、门第问题。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种种,对一个刚卸下血海深仇大恨的人而言,这事情不仅造成一种冲击,甚至于还呈现一种混乱的场景;看着她,聂竞天迷惘了。
「或者,我不该同你说这些话的……」
心羽看着他一脸为难的样子,一颗心逐渐的冷却。
轻轻的挣脱一直让他执起的手,将手藏于背后,面对着他,心羽退了一步、再一步。
「你一定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眼泪再度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以一种完美的弧度滑落,而心羽依旧向后退了步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