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快睡着了,他失笑。
静默了好一会儿后──「安心的睡吧。」他轻声对已经睡着的她说着,然后维持着原姿势拥着她,跟着闭眼休息。
半晌,空白的脑子闪过一道灵光,突然想起他一直忘了告诉她,关于他得搭晚上的班机离开的事。这可不行,得找个时间告诉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但……什么时候说好呢?
动作轻柔的将她再次抱回房里,替她盖好被子后,他盯着她发呆。
对着那沉静的睡颜,他知道,直接叫醒她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也就是说,一切只能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再说了。
念头既定,他应该要离开的,但他脚像是生了根般,就这么坐在床沿看着她。
喜欢这样看着她,他发现。
那是种很安详的感觉,心里平静且宁和……高克典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触她的颊,之后,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到他回过神,他已经做了──他俯下身去亲了她,不是给小女孩睡前的脸颊吻,而是她的唇。
他竟吻了她的唇,趁她熟睡的时候?!
高克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行为。
他……他做了什么?
第五章
不用说,隔天开始上班的时候,袁羚咣的心情是郁闷的。
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感动维持不到二十四小时,当她再补一觉起来后,什么都不一样了,当晚的班机又载走了他……不过,她的郁闷不光是出在他的再一次远行,而是他奇怪的态度。
对着桌上的文稿,她的视线一再往桌前已调好角度的小镜子瞄去。
从昨天开始,她已经研究很久了,直到现在,她看着镜子,心里但足是觉得纳闷。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但她肯定是有地方出错了,要不然,一向和谐的关系不会在她睡了一觉后就变了质。
他对她的态度,跟她不小心睡着前差了好多好多,变得好像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有时她还会捕捉到他来不及收回的注视,是那种带着深思、带着愧疚的眼光……这没道理嘛,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很想理出个所以然来,但桌上的电话响起……「喂,阿姊?你回来了啊?好不好玩?」哇啦哇啦的问题倾泄而出,这说话的方式及快乐得会让人生气的声音一向就很好辨认的。
「你还敢打来?」袁羚咣没好气。
「干嘛,你是吃了火药啦?为什么不敢打来?快说,你的西部之旅好不好玩?
有没有看到苹果?是不是很美、很壮观?」尚不知大祸临头的彤琤可期待的了。
「苹果?你想得美!那儿又不是苹果的产地,哪来的苹果树?」
袁羚咣不客气的冷哼一声。
「什么,没有苹果树?可是我看节目的短片上有播啊!怎么会这样?」她发誓,她真的在影片中看到了果实累累的苹果树。「那其他呢?除了没有苹果树外,其他的应该很好玩吧?」
「好玩?差点没把我给玩死,还真是好玩啊。」袁羚咣的语气可酸的了。
「怎么会这样?那……挖恐龙呢?」这是阿姊自己说过觉得很有兴趣的部分,这总该没问题了吧?
「别提了。」袁羚咣翻了个白眼,大略将险恶的环境与刻苦的境遇说了一遍。
实在是有点没良心,听过后的彤琤觉得好笑,而且还不小心的笑了出来。
「那么惨?」真是夸张,这到底是荒野历险记还是大漠探荒队啊?还好她穷,反倒躲过了一劫。
「你还笑?」袁羚咣更没好气了。
「这……没办法嘛,你不知道这是人性吗?古今中外皆然,生活中愈悲惨的事愈是惹人发笑。同理可证,我笑是因为认同你悲惨的遭遇,其实我心里是很替你难过的。」
「你去死啦!」听,这种话像是人说的吗?袁羚咣直接开骂。
「哎哎哎,别这样嘛,我们是好姊妹,我死了你怎么能独活?」
「你少恶心了。」拿她没辙,袁羚咣笑骂。
「别说那些了,你挖恐龙到底有没有挖到什么?」这才是重点嘛。
「能挖到什么,除了一些没有研究价值的让我们带回来当纪念外,其他的都被没收……不,是被收回去了。」这想想也很那个,挖了个半死,结果挖到的东西都是别人的
「都被收回去了?怎么这样?那你们干嘛去挖?」
「我怎么知道!我们去挖的时候,就像是古埃及时代那些奴隶一样,就看烈日下,我们一群人像女奴般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卖力挖掘,而一旁观看的美国人就像是工头,当我们挖到什么东西就必须交出去。」
「这太夸张了啦。」以为她那么好骗吗?
「我唬你干嘛。」袁羚咣懒得理她。
「真的吗?那……」彤琤无法理解。「你可是出去玩的呀,又不是出去当女效。还有,难道你们不能将挖到的东西藏起来吗?」
有付出就要有报酬嘛,尤其他们又不是奴隶也不是受雇于那边的工人,他们可是交了钱去旅游的,这样当他们是免费劳工的利用好像太那个一点了。
「是有人想这么做啊,但总是不好意思嘛。而且那些美国人还真是奸诈,他们坐在一边看我们挖,等挖到什么之后就过来说『嗯,你做得很好,再努力』之类的话,然后用这些好听的话让我们再继续挖……」
「咦,那不是跟你很像?」像是想到什么,彤琤兴匆匆的打断她的话。
「我?」袁羚咣不晓得她现在又在说哪桩。
「对呀,你最好了,每次要我写稿也是说些一好听话,哄得我心花朵朵开后再要我继续写……」
「喂喂喂,你这女人,那还不是因为你爱听!」袁羚咣让她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
「呃……对喔。」电话那头的人抓抓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算了,先别说这些了。你老实说,我出国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好好的写稿?
」在被她气死前,还是先催稿比较重要。
「呃……这个……嗯……」
「你该不会是一个字都没写吧?」听见一连串哼哼唉唉的无意义音节,袁羚咣直接往最坏的情况猜测。
「有啦有啦,我已经写第一章了……」
「是不是就只有『第一章』那三个字?」不愧是催稿魔女,袁羚咣一眼看穿她混淆视听下的真实景况。
完蛋,阿姊怎么越来越精了?
「嘿嘿……」秉持一皮天下无难事原则的彤琤傻笑以对。
「你还笑!摸了半个月你才写了三个字,还好意思笑?」袁羚咣再次被打败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我呀……」
「难不成该怪我啊?」
「话也不是这么说,人家心情不好嘛。」彤琤觉得自己很委屈。
「你都不知道,你出国后我闲着没事做就学着上网去玩,结果发现一个专门讨论文章的站,然后……我发现自己被骂了。」
「什么叫闲着没事做?不会赶快写稿啊?而且你没事上网干嘛?
浪费时间。」
「什么浪费时间,总是看看别人在谈什么嘛,结果看过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个势利眼作家。」这是上头一篇批评她的文章所写的。
「什么势利眼作家?」
「就是被骂势利眼嘛!贴那篇文章的人是看《破晓的魅力》后说我的故事不合理,说男主角为什么年纪那么轻就有博士学位,还说他那么有钱又有学位,如果女主角因此而爱上他,她才不相信会有什么真心,而我做此安排的人就是势利眼啦,还说像我这样势利眼的人写出来的东西不看也罢。」
「拜托,你别理那些人好不好?如果言情小说的男主角是个没钱、没势、又笨、又丑、又没能力的人,整本书就写着柴米油盐、贫贱夫妻为生活而奋斗努力的故事,这种东西谁要看啊?」袁羚咣老实不客气的批评。「要不然也写篇文章贴上去,叫这个批评的人写个家徒四壁的男女,女生可能在卖菜、男生可能在工地做工,然后爱情弥坚,用爱在种菜、用爱在盖房子,因为两人的爱,世界变得更美好……像这样『不势利眼』的故事,我看哪家出版社要出。」
「不行啦。」爱好和平的彤琤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只会看,不知道怎么贴文章。」其实除了和平第一的因素外,不会用也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且这种东西看看就好,听说跟那些骂人的人对上是很麻烦的,我可不想让人在站上骂得臭头。」
「算了,不管你。反正你不要理那些人,那只是浪漫时间而已……」
「听说有些作者被骂得决定封笔呀。」彤琤突然又说了。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也想这么做吧?」袁羚咣以她说话的逻辑猜测。
「是有点……没办法,原本人就觉得很懒了,再加上写得半死还让人这样骂,实在是有点不想写了。」
「拜托,你什么时候勤快过了?还有,你不要理那些人啦,其实之前已经有其他作者反应过了,那些网站上的留言影响作者的心情,对公司造成不小的困扰。但没办法啊,对那些言论,公司也没办法上去说什么,反正你不要去看就好了啦。」
「可是最近没东西写。」彤琤很坦白的说了。
「放心,我会有东西给你写的。你还没开电脑对不对?去信箱看看,我把我的行程跟要写的东西全寄过去了,你看过后给我电话。」袁羚咣交代。
「喔,那我去看了,『再见』。」
「再见。」跟着用奇怪的重音节道再见,袁羚咣挂上电话。
可是,没来得及让她喝口水润润喉,桌上的电话又响了……「阿姊,又是我啦。我刚刚忘了告诉你,另一个网站上还写了公司内部的事喔,上头说公司大换血,换了整个编辑来,使得公司最近的作品没有以往的水准,还会乱改文章内容……真的吗?公司真的换了编辑群啊?」
「编辑『群』?哪那么大手笔,换什么编辑『群』!不过就一个编辑离职,请了一个新的人而已。我拜托你,你不要浪费时间去看这些八卦消息好不好?」袁羚咣快受不了这些不实的八卦消息了,最可恨的是,这没神经的女人还特别爱看。
「可是上头还举出实例,说公司会乱改文章内容,而且会改很多呀。」真的吗?为什么她都没什么感觉?是不是她真的太迟钝了?嗯,改天有空的话拿书来对对原稿吧。
「每个人审稿的角度不同,可能那一本书在编辑的时候,编辑的人觉得改成那样比较好,所以会稍微的改一下──」
「可是那上头说不是改一点呀,是改了很多很多,而且还说公司把它改得很难看。」她忍不住还是打断了袁羚咣的解说。
「是吗?到底是哪一本书?」有这种事?袁羚咣纳闷。
「我忘了记,要查一下,等一下我查到再打给你,Bye。」没等袁羚咣说话,那一头的彤琤已经挂上电话。
被迫挂上电话,袁羚咣是有些气闷的。
这死女人,真是越来越不怕她了,竟有胆敢挂她的电话?
就在她瞪着电话暗自咒骂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喂,你要死啦、竟然挂我的电话?」对于再次的来电者,不做第二人想,自然是丢三落四、每次都要连续补充好几次的健忘鬼,袁羚咣劈头就骂。「还有,你别管那些闲事了,快去工作啦。」
在她僻哩拍啦的说了一串后,没有任何回应,电话那头只是一片的静默。
心中暗道一声糟,袁羚咣知道自己出糗了。
「讲问是袁羚咣小姐吗?」停顿了一会儿后,优雅迷人的男性嗓音响起。
不是错觉,她听到那掩饰不及的笑意了,真糗啊。
「我是。」清了清喉咙,她力求镇定,「请问你哪位?」
「我是佟道隆,前几天在美国秋窦跟你谈好要看稿子的。」他自动说明。
「博士?你回来了呀?」完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回台湾,原本她以为他还要好一阵子才回来的。现在她的工作多得要死,哪有时间帮他看稿?
「回来两天了。算算时间,你们也该回到国内了,所以打电话来问候一声。」
教养这档子事真的很神奇,若真要说的话,实在也没什么具体的东西好说,但它又确确实实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就如同声音及说话的语气,有些人光凭声音及语气就能让人感觉出不凡的出身,而佟道隆就是这种人。光是听他的声音就让人觉得悦耳舒服,不难猜出他是那种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功人士。
对他礼貌性的问候,一时接不下话的她只有乾笑。
「在忙吗?对作者催稿?」想起她生动活泼的用词,他微笑。
「嗯……还好啦。」很难解释那种状况,袁羚咣索性略过,顺便道歉。「对不起,刚刚我以为你是先前跟我请电话的那位作者,真不好意思。」
「别放在心上,没关系的。不过……我没想到你上班的时候会是这么活泼的样子。」佟道隆笑道。
「不是啦,我平常才不是那个样子。」袁羚咣急急的解释。
这死彤挣,想她袁羚咣一世英名都让她给毁了……有本事最好别到出版社交稿,不然非宰了她不可。袁羚咣气得牙痒痒的。
不知道她内心的纠葛,佟道隆笑笑,不表示意见,然后突然说道:「晚上有空吗?
「晚上?」没料到他会说到晚上去,她很糗的又呆了下。
「想请你吃个饭,谈谈稿子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空?」佟道隆说得合情合理。
「稿子……」看看桌面上堆放的稿山,她的脸垮了下来,心里开始产生疑惑──真伤脑筋,她那时候怎么会答应他的?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喔,没有。要在哪里见面?」算了,先见面再说吧,就算想赖皮的反悔,也得当面道歉解释。
「要不要我过去接你?」他的体贴让向来独立惯了的她不小心的又呆了一秒。
「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了。」救命,真是不习惯啊!台北交通之差的,等他来接她再一起塞到目的地,不晓得是民国何年何月何日了。
不勉强她,佟道隆说了时间地点,并再一次确定。
「那她,我们晚上见了。」
「嗯,晚上见。」
吐了口大气,袁羚咣对着摊在桌上的稿件发呆。
好啦,电话挂上了,可以开始想反悔的藉口了。
***
他怎么会吻她?
自问了两天了,而除了越来越浓厚的罪恶感与条深的自责之外,高克典还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无法不怪罪自己,因为他破坏了对他而言最珍贵、最美好的关系。
以前总爱用风筝来比喻自己,因为他漂泊成性,总是一个天空飞过一个天空的;但浪子也有归乡的心的,而她,就是握住风筝线头的那个人,也是让他有归乡心情的人。每当他累了、倦了,只要一想起家中的她,那种有个归处的归属感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