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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陌生人 page 9 作者:唐瑄

  “哎,累得走不动了。”佟青露等阿姨满意地颔首,才恶作剧般地蹲在地上,猛揉着太阳穴。“阿姨自己去好了。”她戏弄地挥挥手催促她上路。

  樊御军始终沉默地冷眼旁观。邱婶防备的态度他看得出来,那让他不好受,难道她不愿佟青露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他就这么……不得人缘吗?

  “青露有些时候会很调皮。”邱渖用力搭着她的肩,强颜欢笑。

  “邱婶,我来看着她,你去忙你的。”樊御军毫无预警地横抱起佟青露,走向右边成排的松柏。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呆了手仍抓在半空中的邱婶。

  这……这哪是御军少爷会做的事啊?!这跟他以前为了救人而抢时间的抱人不同。她可以清楚看出他只是为了抱青露而抱;精明如他,绝不可能看不出来青露在作态。这下子事态严重了,如果御军少爷真的对青露动了心就完了。邱婶黑着脸。他是那种不爱则已,一爱就会全心全意、掏尽心肺给对方的孩子,因为他过分封闭自己,寂寞太久了。能触动御军少爷的人,必能获得他至深的爱,她一直知道也祈祷会有这么个娴淑的千金小姐出现,哪知那个人竟有可能是自己的外甥女。

  不妙,这事不妙。青露根本不适合他,她心伤未愈,只可能逼得他更加封闭自己。这丫头怎么被拋弃了以后,就连年走桃花运到现在,这是因祸得福还是天意?邱婶忧心如焚。她是绝对不想御军少爷受任何委屈,也不想青露嫁入豪门受罪。

  可是,不想归不想,如果御军少爷是真心喜欢她家丫头,以他们俩的脾气,谁能阻止得了恋情的发生?依她看,唯有他们自己。

   ※     ※  ※

  “我……我只是开玩笑的。”樊御军怎么了?佟青露并不享受这份舒适,仅是满眼疑惑。

  “我知道。”他高深莫测地答道。

  “你吓呆了我阿姨。”佟青露愣愣地指着后面。他好象一直有意无意地瞥着她脖子上的药膏。

  转进隐藏在松柏后面的六角凉亭,樊御军放她坐上雕工精美的石椅。

  “我爸说了些什么?”为了这件事,让子奕放下公司回来,妈到底想做什么?

  “你妈妈和他闹脾气的事。”她边假意咳了咳边整理衣服,不想让樊御军尴尬。“樊爸爸说樊夫人比较疼子奕。”她其实看得出来,樊爸爸用了最隐晦的方式暗示她,樊御军不得樊夫人的心,他的孤单来自于母亲的疏离。她就是听太多不想听的事,才会心烦意躁多啜了几口酒,哪知就这么不省人事了。

  樊御军有些不自在与僵硬。这事由别人口中说出来,对他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但由她说出来,他就会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你不要紧吧?”佟青露关心地拉着他的手,看出他的不对劲,也被他一闪而逝的伤心震撼了。她心疼地投进他怀丽,紧紧抱着他。樊夫人和樊御军之间的关系,恐非一日也非单一的原因造成。家丑到底是不便外扬,樊爸也只是点到为止的暗示她樊御军不像外表那般坚毅,他其实很孤寂。

  “我哪里错了?青露。”他被她的抚慰触动心弦,忍不住想问这个一直伴随他成长的问题。

  “没有。”佟青露哑然失声,发烫的眼眶被心酸的泪水刺痛。她一点也不明白内幕,但樊御军一定被伤得很深,他淡漠的声音是那么地痛。

  “对不起。”很快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樊御军推开她,有些狼狈地侧过身去。

  “你实在太会压抑自己了。为何不说出你的烦恼,就像刚才?”佟青露追到他面前。“说出自己的感觉一点也不可耻……”她倏然捂住嘴。想起来了,这句话曾经出现在她梦中,由那个人淡淡地说出,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樊御军?!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想起来了吗?”他心有灵犀似地,抑郁依然,却多了点盼望。

  “不可能。”佟青露青着脸,迭步后退。

  “你要我等多久?”樊御军将花容失色的她锁进双臂里,不准她再逃避。

  “你说什么我不懂。”她不要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懂。”

  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肯定,击溃了佟青露以为牢不可破的心防。她原以为将被遗忘在生命边界一辈子的回忆,纷至沓来。那一夜的一幕幕快速在她脑海中放映,椎心的失落感随着回忆而来,铺天盖地席卷了她。原来她以为的记不起,不是遗忘,而是刻意被抹杀了。那个像雾又像谜的陌生人并没有消失,他一直在盘踞着她的心,同时撕裂着。

  太痛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她无法承受只有深锁,不愿沉浸唯有逃离。就算她要带着若有所失的怅然过一辈子,他也无权在她以为自己终将是洒脱的拋弃过去以后,如此轻易地挖出一切。而,他还是伤她至深的罪魁祸首,他是那个让她以为她被爱得很深、细心呵护得宛如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却又残忍得独自离去的人。

  谁给他权利这么做了?看别人痛不欲生,他会很快乐吗?

  “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她出奇的冷淡。这个怀抱的确是她曾经拥有的避风港,她的身体比她的脑子还要清楚,先一步认出他。可笑!

  “什么?”樊御军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以前没见过你。”她冷冷地说,动也不动。积压在她心灵深处的怨恨滚滚沸沸,盖去了思念与怜悯。

  “再说一次。”他寒着声抬起她的脸,无法置信。

  “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他要听,好,她说。“我没见过一个在我毕业舞会上,趁我喝醉酒占我便宜的卑劣无耻之徒。也不知道那一夜费尽心思哄我上床的男人是谁?他满嘴好听的花言巧语,外表像道貌岸然的救世者,其实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视女人为甜点的富家少爷。家大势大能包庇他杀人放火,玩女人不过是区区小事,他可以放肆的为所欲为。毕竟这种事对他来说寻常得一如三餐,想吃山珍海味会有专人送到嘴边,厌烦了养尊处优,他少爷自会放下身段去猎来吃……”她滔滔不绝像在说书。

  “你认为我是那种人?”樊御军动怒了。

  “你是谁?!”她突然愤怒地咆哮,疯狂挣扎。“我不认识你可不可以?!”他把她拋在饭店,兀自离去,让她醒来后羞愧得差点自杀。这种人她居然会为他心痛如绞?

  “冷静下来。”樊御军被她的行为骇着,他使尽全力搂着她,不愿她挣脱。她就这么不想要和他有牵扯吗?他给了她承诺,她也欣然接受,为什么她不来找他?

  “我不是你,也不要成为你。放手!”她尖声大叫。

  “我也不想成为这样的我。”他哀沉的自白,冻住了佟青露的挣扎。

  她不要被他打动。佟青露僵着脸,呼吸急促。“你是个差劲的坏蛋,我恨你。”樊御军明明知道她是谁却不说,他太过分了。难道那一夜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场游戏?一定是了,富家少爷谁不是把女人当衣服在换?她不该以为他外表冷静自持就不会,表面可以便装,放上装饰品便可能轻而易举地饰去本质,她不就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给我理由。”樊御军习惯了无表情的面孔,被她的怨恨抹白。

  “因为你是个自私自利、让人恶心的伪君子,我连批评你都觉得多余。”佟青露绷着脸,极力忍住泪。

  他绝不允许自己和青露落入他父母亲相互攻讦的争吵模式里。那种无意义的互揭疮疤,只能得到一时快感,吵架过后往往连灵魂也会失去。

  “你还惦着他?”冷酷地凛着脸,樊御军不卑不亢地控制着声音,暂时封闭了微微敞开的心扉,尽量忽视那抹刻骨铭心的灼痛。

  “不关你的事,放开我。”佟青露疯狂地推拒。

  沉稳地抱住她,他腾出手趁其不备飞速地撕去她脖子的药膏。

  “你!”佟青露又惊又惧地抬手遮着脖子。

  “这一切对你没任何意义吗?”他低沉瘖哑的询问里有丝期盼。

  佟青露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这是你的杰作!你昨天下午到店里来过?”难怪阿姨的表情那么奇怪,今天一再叮咛地不可以高攀了樊家少爷。原来是……“你对当初随便挥挥衣袖就拋下的女人还意犹未尽吗?”她放声狂吼。他居然好意思用这个来暗示那一夜的恣情恣爱?!

  樊御军冷冰的表情松动了。“你没看到纸条?”所以她勃然大怒,以为被恶意遗弃?难怪他总是等不到她。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补救了。”她不知道她气的到底是她的无知,还是他的无情?

  “我有留纸条。”他忸怩地咕哝,不习惯为自己的行为做辩解。

  “不要再把我当白痴耍。”愤恨的泪水扑簌簌直下,快得她来不及阻止。“见到我痛苦,你很高兴是吗?这样就能满足你自大的男性尊严吗?”

  满脑子愤怒的佟青露没发现到他的别扭,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制造于她的痛苦还诸于他。

  “我有留纸条。”他表情略微僵硬,语气逐渐冷漠。

  “不要再说谎了!”她生气地大吼,拳头握紧。“你这个无耻的骗子。”激动地扬手来回赏了他两巴掌后,佟青露瞪着发麻的手错愕不已。

  樊御军全身紧绷,下颚的肌肉持续抽搐,不吭声地放开她。

  “我确实留了纸条,信不信由你。”他冷淡地申辩完,转头走出亭子。

  当别人全盘否定了他这个人时,他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再驳辩下去,只会让人觉得他在摇尾乞怜、企图博取同情,进而折煞了自己仅存的尊严。他从几次的挫折中学习沉默,明白多说无益。了解他的人不会因他的沉默而离去,事情的真相如何,只要他问心无愧,他便对得起所有人。

  三年前那次相遇和匆促离开,他对不起佟青露,所以他必须让她明白他不是有意如此。可能是因为他的态度不够诚恳,太过冷静、太过自持,以至于说服不了别人相信他,才会到最后受伤的又是自己。又或许是他领悟后的做法错了,沉默真的能说明什么吗?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佟青露没勇气追望他的背影,她握紧发疼的手堵住嘴,痛苦地蹲了下来,不想让自己不小心哭出声。她努力在厘清的思绪,却被泉涌的泪水不停打断又弄乱。费尽了所有力气想抑止泪水流出,她仰头藉助蓝天,却发现朗朗晴空不知何时变了色,堆满漫天乌云。

  一模一样。惊惶失措地逃出饭店那天,也是在这种忧郁的阴天。是上苍在同情她的处境,还是责备她不该一受挫就随意失了童贞?所有的事情都在地利和天时的配合下,残酷地呈现在她面前。

  樊御军为何要走出梦中?他不要揭穿一切,那么已淡忘的恨便不会再被记起,所有的爱也不会被遗忘了。当一切痛楚都被掀起时,她除了攻击以外,已看不到其它。佟青露掩面痛哭,彻底被击垮。

  第六章

  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

  这声真挚、低哑的回答,骚动了睡梦中的佟青露,她焦躁地翻身又眠。

  你保证永远爱我一个……

  我只爱你一个,永远。

  疾翻回身,她隐隐作痛的心渐渐被这几声一再响起的誓言吵醒。

  我爱你。

  我也是。

  佟青露蓦然惊坐起身,大汗淋漓。

  “丫头,你没事吧?”邱婶冲进房里,满脸关怀地询问佟青露时,她才知道自己尖叫了。

  “没事。”她虚弱地拨开覆脸的长发,曲膝环抱。“天又亮了。”这几天时间过得特别快,有了回忆的夜夜骚扰,她竟然可笑的不想醒来。

  这丫头怎么像个迷了路的小孩,这几天老是恍恍惚惚,一副形容憔悴的样子?她在烦恼什么呀?

  邱婶坐在床沿拥着她。“丫头……”

  “阿姨,别问。”佟青露萧然地摇头。“我只是周期性的心情烦闷而已,别担心。”

  邱婶眼神锐利地梭巡她的脸,察觉到她那不轻易流露的脆弱。姊夫教育他的几个女儿,首先要她们学会的便是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能教敌人摸透,真是的。

  “下星期一就是樊夫人的寿辰,你答应帮樊老爷布置会场,还不快起来准备。”她的丫头已经二十五岁了,分寸自会拿捏,说太多她不见得听得进去,还是别逼她了。

  “嗯。”佟青露感激她放过自己,精神抖擞地跳下床。

  “听说御军少爷明天会回来。”两个星期前他突然飞去芝加哥谈生意,临行前没有通知她一声,她还是隔天中午送饭去才知道的。

  奇怪,御军少爷不是个行事鲁莽的孩子,之前也没听他说他要远行,怎么忽然间说走就走。她不止一次怀疑过青露和御军少爷的离去有关。青露的精神恍惚始自于他抱走青露那天,他匆匆离去也在同一天。这两个孩子在呕气吗?

  “阿姨,车子借我。”佟青露加速打理好自己,若无其事地笑着。

  “听说这次他会带一位小姐回来。”这是铃音说的,据说这位小姐是他这次去签约的生意伙伴,什么美国的快餐连锁大王的千金,不知道是第几代的华裔美国人了。

  佟青露盘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我听铃音说了。”她还是以惺惺相惜的口吻气咻咻地告诉她。樊夫人听说那位千金温柔婉约,立即改变了目标,放弃常铃音,让她气愤不已。常铃音之所以找她诉苦,无非是希望她站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立场和她连成一气。

  “你要参加宴会吗?”邱婶有些担心又有些庆幸。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烦恼青露会和御军少爷有任何瓜葛了。至于最近追得很勤的樊子奕,她相信青露不会看上眼的。

  “我还没决定。”佟青露贬贬眼。“不过,没有我充当侍者,你哪来的生意?”

  “樊老爷不是力邀你参加?”邱婶随着她下楼。

  “樊夫人和樊子奕昨天也亲切的邀我与会了。”她清清淡淡地笑着。“我最近很热门,连看我不顺眼的铃音也要我参加。”

  “你的意思呢?”樊夫人会开口邀她参加,八成是想让她难堪。最近她多少听铃音提起樊夫人对她家青露的观感,那绝对是好话少、嫌弃多,恰恰证明了她不让青露和樊家有牵扯的论调:青露之于樊家,既非门当、户也不对。

  “我不习惯和身价上亿的人用餐。我怕我吃东西太大声,喝饮料不小心喷出来;要是喝了酒就更糟了,铁定是难看。”她推开餐馆的门而入,走进吧台拿了钥匙就走。

  “阿姨只是不想你嫁入豪门,没要你将人家说得如此可怕。”邱婶怒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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