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规律的鼻息和伤心的抽泣中,慢慢交织流泄……
凝望乍亮的天色许久,直到泪痕风乾,温楚才回头轻轻拍着展司漠。她要勇敢的……向他道别呀!
“司漠……”等了那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有勇气像爱人般直呼他的名字,没想到却是分别在即,温楚鼻头酸楚。“司漠……”隐忍着伤心,她加重力道拍他。
展司漠累坏地闷声嘟哝,身子向前趴去,原是离情依依的娇颜,被他耍赖的模样惹得含泪带笑。
在有限的时光里偷得一些欢愉应当不为过,而且她能拥有的就这麽微薄了。温楚决心再纵容自己一下下,笑着俯身在他伟岸的背上四处呵他痒。看展司漠睡意坚决,身子宁可像条虫般蠕动闪躲,也不肯屈服於小手骚扰,她舒怀轻笑,小手往胳肢窝搔戈,终於搔到他痒处。酣梦中,展司漠微蹙眉心,身子一紧,低咒连连的弹跳起身,一把扣住温楚手腕。
如此强健的男人竟敌不过她一双手吗?没见过他这样慌忙的模样,温楚咯笑着低下头,离愁的泪水止不住地成串滑落。
恼怒的他半合惺松睡眼,没留意到床单上一片被泪水打混的水渍,忿忿勾起弧度柔美的下巴,蒙胧中只见一双凄楚泪眼依依不舍的与自己对视。
“那天谢谢你救了爷爷。”温楚挣出他的手,侧身抹去泪水,“虽然是你间接造成,爷爷还是要我代为转告他的谢意。”不管是展司澈酒後失言惹出祸事,还是展司漠故意兴风作浪,她希望遗憾到此为止。
不知是一大早空气太新鲜,火气很难烧得旺盛,还是怎麽地,展司漠仅淡淡瞟她一眼,咕哝一声,翻身又躺回软床上补眠。渐入睡乡之际,突然一道芬芳的鼻息侵入他颈际,紧接着感觉柔软的唇瓣拂落颊边,恋恋的往耳畔吻去,逗留在他耳垂,正欲出言斥喝——
“我爱你,再见。”鼻音浓重地倾吐完爱意,温楚落下最後一吻。
猛然掀开眼皮,展司漠发觉身边凹陷的床而已恢复平坦,连空气中那抹芬芳也渐渐淡去。他错愕地转过身来,呆呆坐起,适巧目送温楚远去。有一瞬间,他竟荒谬的产生严重幻觉,错将她娇小的身影融进光束里,化作粒粒尘埃随风散去。
“温楚!”莫名地,他惊恐的想留住她。
呆怔在大门边,温楚没勇气回头。
是错觉吧,展司漠不可能以心焦如焚的声音急切地像要挽留她,不可能的,一定是她自找藉口想多腻在他身边一会儿,才会产生错觉。
傻笑一甩头,她决绝不失轻柔地合上门,告别了台湾和她的爱。
她没听到吗?门关上的那一刹邢,展司漠差点冲下床抓回她。
温楚反常的热情逗疯他了。拉起丝被蒙头倒下,展司漠闷在被单里猛吹气,不断翻绞的脑子一再浮起温楚巧笑的美目、媚诱的顾盼,以及性感的姿态。欲望以骇人的速度复苏,狠狠刺激他的肾上腺素,令他燥热难耐。
不堪入耳的秽语连串咒出,展司漠猛力甩开被单,迅速冲往浴室想冷却自己,无巧不巧电话铃声清脆闹起。扯下棉质睡裤,他不予理会,奔入浴室冲罢冷水出来,响了有一辈子之久的铃声才甘愿断讯。哪知室内静寂不过叁秒,换大哥大响起。
随手捞来浴袍套上,展司漠不快地瞥一眼时钟後,狠狠怒咒数声,袍带用力一束,光火地跳上床,抓来手机。
“喂!”
“干嘛,大清早就吃到炸药了?”
一听是唐品谦的声音,他脸一沉,连伪装也不必,声音颇具威胁地压下,“等我听完你的“急事”再来决定要不要吃。”
“是的,那我就不道早安了。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唐品谦轻松调侃完,语气凝重,脸色复杂地盯着报纸。
“请你原谅我这个无知的小老百姓,我可以晚一点再关心时事吗?”危险地放柔音调,展司漠吐气如丝。
“别逗了,再晚就成历史了。”有了距离做保障,唐品谦一点也不怕死,猛打哈哈。
“品谦,你的心情很好嘛!”展司漠给了他一个寒到骨子里的笑声。
“从现在开始恶劣了。好啦好啦,说重点了,展爸在报上公开支持司澈继任展氏的下任总裁,你知道吗?”没得到任何回应也不减唐品谦高昂的兴致,他兀自滔滔不绝,“展爸突然作出这种决定,应该是你做了什麽不可饶恕的事情,惹火了他才对。请问,你到底做了什麽……喂!司漠,别逃避话题,你还在线上吧?还在的话请回答。”等了大半天听不见彼端的回应,连细微的吐纳声也不可闻,唐品谦一点也不介意,耐着性子等待。
“放心,我依然健在。”展司漠没好气地奚落道,脑子疾速运作,寻找和父亲最近一次碰面的情况。
近来他很安分,好像没做什麽太过分的事……除了替自己拒绝了王家女儿的婚事,替小雁拒绝了陈家联姻,拒绝关闭赌场,拒绝将韩国的国铁工程让给展氏,拒绝将炙手可热的期货部分让渡,拒绝搬回家里,或者什麽收敛行为的,好像就没有了。
老天,父亲不会小家子到和他计较这些小事吧!展司漠无声冷笑。
这家伙肯思考至少是件好事,唐品谦不怎麽在意他的讽刺,大笑道:“谁都会好奇展爸公开表态的原因,而且我也不信你会真的撒手不管,把江山让给司澈,便宜了他。”就算司漠的投资公司羽翼已丰,他对展氏失去热度,可是人不犯他、他却要犯人,这是斗鱼的本性。
聪明一世的展爸怎麽会胡涂一时?难道他不明白公开支持司澈,等於明摆着让司漠难堪,而这种难堪偏偏是司漠最无法忍受的。就算司漠原先无意接管展氏,这下子也会考虑下场搅局了。
“唐先生,为了这种小事,你大清早六点多十万火急的打电话来轰我?”展司漠不可思议地扬高尾音,“恕我无礼,我不得不说你真的越来越容易大惊小敝了。”
“算了,鬼才知道为什麽你今天的情绪特别糟。”唐品谦不甘受辱的嘀咕,“本来还想告诉你报上的另外一则喜事,我看你对自家的事业都轻忽至此,应该也不会对楚楚订婚的事感兴趣了。”
展司漠被他天外飞来的一句话砸得目瞪口呆,完全无法思考。
如果没有昨夜那一场火热的缠绵,他绝不曾在意这类芝麻小事,也不会有脑子被瞬间作平的感觉。
“你说……温楚什麽?”他呆愕得甚至连自己开了口都浑然不觉。
将报纸翻回头版,唐品谦甚感欣慰地看着广告版上的一对金童玉女,打算将这则启事剪下,邮寄给展素雁当圣诞礼物,以解她忧愁。
温家人行事一向低调,这回温楚闪电订婚,文定启事炫耀似地通达各大报,八成是温家风闻了她和司漠的事,逼温楚下此决定吧!多亏她能忍受司漠这麽久,他该替哥儿们寄一份厚礼恭贺她脱离魔掌才是。
“品谦!”不知为何,展司漠暴躁得无法获得平静,不能忍受片刻等待。
唐品谦悠悠回魂後,嗅到好友语气中的火药味,逮到机会大加嘲讽,“金丝雀受不了苛虐,挣脱牢笼展翅高飞了。懂吗?人家小妮子订婚去了,那个男孩子长得挺佼的,不输给你,如果你无聊到想看楚楚的未婚夫长什麽模样,可以翻翻今天的报纸,我想你也……”
没耐性听他罗唆完,展司漠激动地将手机随地一扔,飞也似地冲下楼,不到一分钟已拿回报纸,可是右脚也因突来的剧烈运动而阵阵抽疼。
背贴着门板调匀气息,他有丝犹像地死盯着头条新闻良久,才抖抖报纸正想拜读那则天人的喜事。结果不用翻,对摺的报纸一摊开,温楚巧笑嫣然的小脸立即跃入眼帘,揪痛他体内某条特别纤细的神经。
照片上清秀依旧的温楚紧偎在一位意气风发的男孩子臂弯里。极为登对的两人,像对神仙眷侣,以年轻人负担不起的豪奢手笔占用各大报的黄金版面,召告世人他俩相恋至即将文定的大好消息,敬邀亲朋好友共襄盛举……
展司漠错愕的移至矮桌上呆呆坐着,简直不敢相信的瞪着文定地点。
订婚典礼将在美国的西雅图举行?再看向文定日期……这星期六?今天已经星期四了
展司漠失神又有些愤怒地看着笑脸盈盈的温楚,一时理不清五味杂陈的心中究竟哪一种滋味占最多,只清楚的知道刚刚有位柔媚的小女人满嘴爱语含泪吻别了他,不过转眼她竟已飞往另一个国度追求幸福。
展司漠不自觉地抚着发热的耳畔。
第七章
叁年後
“老兄,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唐品谦浑身是汗的将“高雄国际商场”兴建年限、完成後的坪数、预期租金及合理利润预估出来後,公事化的报告了五分钟,才发现对面的男人根本没听进去半个字,全心全意的闭目养神。
叁温暖内蒸气腾腾,真热!唐品谦有些耐不住。
“算了算了,先出去再说。”不由分说强拉展司漠到外面的更衣室纳凉,唐品谦喘了口气,汗珠一滴滴从他斯文的脸上落下。
“这座预计兴建八十层的摩天商场,总楼板面积达十万多坪,顶楼并设有停机坪,由温氏全权规画,最迟必须在明年动工,预计——”
“有没有听说负责人是谁?”展司漠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手不自觉抚着发热的耳畔,神色已见紧绷。
原来这家伙还是有在动脑,只是想的地方不一样而已。有意吊他胃口,唐品谦扯开毛巾动手着装,诡谲的脸上难掩作弄之意。
展司漠抬眼阴沉地瞪他,唐品谦抿了下嘴假意不懂他怒从何来,两人争相以装傻为乐。
“我说这件开发案由谁统筹?”面带愠色的开口,这回展司漠输了。他紧盯着唐品谦的眼神,大有他再假意不知便随时准备被扑杀的暗示。
不敢再装蒜,但唐品谦改以拐弯的方式折磨他,“好像是即将上任的副总经理。”
“品谦——”到底是被好友料中,展司漠沉不住气,冷冷压低声音示警。
这家伙想知道是不是由她接手就明说嘛!他一向是大胆假设的,怎麽这下子谨慎过了头?
“还需要我再向你保证一次,你才肯安心是不是?”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损损他,唐品谦当然不肯放过。
“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开口了。”展司漠阴郁地坦承。
唐品谦不怕死的,笑得相当快活。“好啦!别瞪了,还不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位小姐。”
展司漠闻言,立即舒展眉头,大大松了口气。
“我可以向小雁求婚了吗?”唐品谦取笑地想起以前曾因气愤过头撂下的誓言。
展司漠显然也没忘记,满眼带笑地耸肩调侃:“我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阻止你进礼堂吗?”
“哇,态度差这麽多,别忘了人家可是有个护花使者的。”套好运动衫後,唐品谦故意呕他。
一旦心中无挂碍,表情便自动恢复成深沉难测,展司漠扯下毛巾,轻松悠哉的穿起衣服来,心中开始盘算着。
“老兄,在这超速的时代里,沉默不再是金了。”他很想知道司漠会怎麽解决这个问题。以往司漠可以不在意一切和有夫之妇来往,大家游戏一场,你情我愿谁都没怨言:可是现在这个对他的意义完全不同,他会怎麽处理这个问题?何况事隔叁年,人家还愿不愿意让他亲近,基本上就成了问题。
唐品谦不由得为好友多舛的命运叹息了。
“你以为那对我有什麽差别吗?”展司漠阴沉地看着右腿的大小疤痕,若有所思。
唐品谦想也不想便同意了他。的确,司漠已经等那麽久了,怎麽可能为小小的困难而放弃。
“品谦,下个月看看有没有吉日。”他突然说。
唐品谦顿住梳发的动作,一头雾水。
“你和小雁不用再耗了。”展司漠意兴阑珊的口气掩不住期待。
唐品谦怔愣地看向他,从一双过分炯亮的双眼中恍然大悟。他丢开梳子,笑闹地以手肘勒住好友的脖子,彷佛回到年少的热血时代。“好小子,假观礼之名,行诱妻之实。”
诱妻?展司漠原是低头沉笑着,後来实在被他闹得没辙,刀削似的俊脸才仰高,泄漏出略带见腆的开心笑容。唐品谦简直不敢相信,眼眶不由得发热。
七年了,这是司漠自出车祸以来,真真正正能称作笑容的唯一一次,他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无缘看到了。
“喂,你这麽做太不道德了,杀得人措手不及。”他刻意不平地嚷嚷,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我就是要她措手不及,无从防起。”展司漠开心的眼中抹上一股浓烈的情感。
***
“总之,就是这样了。”叁言两语敷衍完,算是寥表心意,顾不得猛然抬头吹胡子瞪眼睛的父亲,展司漠一派安适地迳自埋头吃他的饭。
什麽叫就是这样了?!展中延啪地一声粗鲁的放下筷子。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收敛你的任性。”他真的不怀疑,这个处处和自己唱反调的儿子,是地狱派来缩短他寿命的恶鬼降世。
“老爷,司漠难得回来吃一顿饭,气氛何必弄得太僵。”可怜的白芸忙着当和事佬,夹在丈夫及儿子中间,里外不是人,难过得数度红了眼。“其实……小雁能嫁给品谦也是好事啊!至於门户之别则在其次……”
怒目瞪得妻子为之失声,展中延大喝:“司漠的胆大妄为全都是你纵容出来的!”
展司漠小心地将愤怒掩饰得宜,尽量以最轻柔和气的态度夹菜给母亲,细细呵护着惊弓之鸟。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儿子不理不睬的态势恼得展中延更加火大。
“稍安勿躁呀!案亲,迁怒是一种低下的情绪。小雁和品谦的婚礼由我全权负责,得不到你的祝福,他们会从我这里补全。放心,我们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如果可以的话请拨冗参加,倘若实在太忙,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盛好汤端放在母亲面前催促她喝,展司漠就事论事的态度活像在谈生意般淡漠无情,容不得对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