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他会有这项做菜本领,并日复一日甘心入厨的原因,全是他隔壁有个他舍不得她进厨房的芳邻,为了让那名芳邻的一双小手洁白无垢,不沾染一丝烟火柴灰,他可以放下他那柄名扬五岳的长剑,放下他高贵的名声,任外界对他批评揣测猜想,但只要能让芳邻坐在他的面前,细嚼慢咽地吃下他所做的每一道菜,要他再怎么辛苦,他都觉得值得。
「大、功、告、成。」南宫彻挥去一头大汗,两手扭着腰,满意地看着已装盘完毕,整齐地摆在桌上的各种美味菜肴。
正午的日光炽烈地映照在窗外的湖面上,一波波反射的波光,飞闪过他的眼帘,提醒了他不能再继续对自己的手艺赞叹下去。
「糟了,这么晚了。」没想到新式的菜色这么耗时费工,再不快点送去的话,飞鸟可要饿坏了。
南宫彻飞快地将所有的菜肴装进有十层高度的特制餐篮里,一手提起餐篮,一手蓄满内劲,以沉重锐利的掌风掩熄每具灶内的柴火,争取时间地揭开窗扇,跃出窗外准备为心上人送午饭。
两脚方踏上个外的长廊,正打算以轻功跃过湖面的南宫彻即被一群吼声一致的不速之客给拦下。
「南宫彻,交出解药来!」
他回头看了那些擅闯他地盘的人们一眼,一双剑眉不悦地往眉心靠紧。
「闪边。」他伸手指向湖岸外的门牌,「识字就快滚。」都已经在门牌上写得很清楚了,还敢进来妨碍他的送饭大事。
丝毫没有把门牌上警语放在心底的吴家兄弟们,非但不让出路来,反而还动作一致地将刀锋指向这个数日前对他们下毒的毒仙。
他冷冷地开口,「现在我没空陪你们玩,我忙着要送饭。」与这些拿着刀子的男人比起来,飞鸟那快饿着的肚子比他们来得重要。
「送饭?」带头的吴一虎愣了愣,两眼怀疑地看向那具造形怪异的餐篮。
「他是要送饭给那个拓拔飞鸟。」吴二虎不屑的讥嘲,「谁不晓得咱们伟大的南岳盟主,费尽心思的苦追那个冷血女神医已有十年了。为了那个女人,他是可以连盟主的自尊也不要,天天窝在宅子里为女人洗手做羹汤。」
「废话够了没?」南宫彻愈听愈不耐烦,「我赶时间,让路。」
就在南宫彻才想绕过他们纵气飞越过湖面,好先把饭菜送给湖中另外一座小岛上的飞鸟时,数把长刀立即将他劈回原地,并逼他不得不在这忙碌的当头挪出时间,好好招待他们这群特地来找他的客人。
「堂堂男子汉,为个女人做饭?」吴一虎刀刀直壁他的面门,「南宫彻,你可真有志气。」
南宫彻一手小心护着餐篮,一手抄起腰间的佩剑格挡,心情恶劣地向他警告,「这盅汤我堡了两个时辰,我要在它还烫手时送到飞鸟手上,若是汤凉了菜冷了,当心我把你们全毒了去喂鱼。」
「把解药交出来!」吴一虎压根就不搭理他的警告,一心只想解开身上所中的奇毒。
「别挡路,我的芙蓉豆腐禁不起耽搁,它要凉了!」频频被挡路到後来,心急如锅上蚁的南宫彻运剑的速度也愈来愈快,火冒三丈地在心底计算着时间。
没料到他攻势会在转瞬间变得难以招架的众人,正齐心一致地上前围住他,打算合力留下他的脚步时,南宫彻却忽然停止了动作,焦急地打开餐篮其中一格,以指探试里头菜肴的温度。当他再抬起头来时,已不复见方才脸上所有焦虑的神色,改而换上的却是难以抑止的滔天怒火,只因为……
莱,凉了。
他双目含冰地瞪向他们,「你们……」
被他一双眼瞪得全身凉飕飕的罪人,还来不及反应,飞快放下餐篮的南宫彻,已扬着剑来到他们的面前,效法夸父追日的长剑,散发出太阳般的金羽流光,在击碎他们手中长刀和划破双腕时,如四散的流火星源。
「想要解药是不是?」南宫彻大掌紧捉住吴一虎的後颈,将藏在抽中的小药丸子硬塞进他的嘴里,「吞,都给我吞下去!」
「你……你让我吞了什么?」被塞得满脸涨红的吴一虎,在他恼怒的去找其他人塞药时,恐慌地抚着颈间问。
他冷睨一眼,「会让你变成鱼饲料的东西。」敢进他的湖来坏事,他们都不打听一下他已经把湖里的鱼儿们饿多久了吗?
「奇怪……」也被塞下药的吴二虎,骤感不对地以双手上上下下的抚着四肢。
「烫!」知道自已又中毒太晚的吴一虎,燥热难安地自地上跳起,「我的身体好烫!」
南宫彻很好心的向他们建议,「觉得烫就下水清凉一下啊。」
扑通扑通数声,一个个来访的客人们,在南宫彻的建议下,转眼间全都跳下水以解身上毒性所带来的热意。
「忘了告诉你们。」他蹲在岸边坏坏地朝他们咧着笑,「我养的鱼儿们可都是很凶的。」
「哇啊!」
被湖心另一边热闹的人声吵得受不了的飞鸟,放下手中正在研磨的药钵,走至门边,打开门想一探究竟时,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即是南宫彻脸色铁青的脸庞。
「你有客人?」脸色这么臭,又有人不识字的去招意他了?
「一群糟蹋我心血的家伙。」南宫彻踩着重重的步伐踱进她屋内,气闷地将餐篮摆在她桌上。
飞鸟动作轻缓地合上门扉,绕过一身戾气未消的他,伸手采向他带来的餐篮,想在抚平他满肚的怒火之前,先安抚一下她快饿扁的肚皮。
他迅捷地按住她的小手,「别吃。」
「为什么?」他一早就把自己关在厨房里特地做的菜,不吃岂不是太对不起他的辛劳?
「都凉了。」食物一但凉了,也就走味了,这种东西他不能送到她的口中,他要让她尝的,是最好的美味,而不是这种已变成次级品的东西。
飞鸟轻轻挪开他的大掌,「不管是热是凉,都是要下腹的。」对於食物,她看得很开,不像他这位美食大师那般挑剔。
「味道会不好。」为了她不在乎的模样,在他心底暗燃已久的心火,又缓缓地燃烧了起来。
「没关系。」她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依旧是伸手去揭篮。
南宫彻猛力捉住她的手,将它紧紧接压在桌面上。
没关系、没关系,她对什么都没差别、没关系。
为什么她就不能对药材以外的东西在乎一点?她那直线思考的小脑袋里,可不可以有些差别比较?能不能试着多去了解一下他的用心?能不能不要把一切都视为没什么不同?
然而,他更想说的是,她可不可以,好好看他一眼?
这些年来,他多想能让她分一点心思给他,或者她能暂时放下她心爱的药材和医书,真正用心看看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为她做任何事,看他是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等待她的笑容,看他那些藏在心底不说出口的爱意。
他不求能够占据她的整颗芳心,也不想改变她什么,只要她能觉得自由自在,即使是无视於他的陪伴、他的存在也无妨;只要她能够在她的心房里挪出一隅,让他存在,让他进驻,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只要她那双美丽的杏眸能够真正收留他一次,将他深深看进心底,这样就足够。
可是……
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寂寞,那么折磨?此情,为何偏偏又无计可消除?
虽然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但要到何时,他才能够走至她的心底,不再是永远也到达不了她心梢的彼岸?
放任他沉默的飞鸟,文风不动地保持着姿势,紧咬着牙关不让手掌传来的疼痛逸出声。
回过神来的南宫彻放开大掌深吸了口气,以手抹了抹脸恢复一贯的神色,并从餐篮里的一格中取出一盘胡饼搁放在桌上。
他放软了声音交代,「你先吃点胡饼垫垫胃,这些莱我回去重新再做过。」
「不必……」原想婉拒的飞鸟,在双眼一接触到他那温柔的脸庞後,她又飞快地改口,「好吧,你慢慢来。」
收拾好餐篮往外走的南宫彻,走没两步,又回过头来,慢吞吞的步向她。
她不明所以的看着地古怪的举动,「怎么了?」
「刚才……」南宫彻内疚地放口,望着她的双眼写满担忧,「有没有弄痛你?」一时克制不住而手劲太大,就不知不会喊疼又一身冰肌玉肤的她有没有很疼。
「没有。」飞鸟在回答他时,不着痕迹地掩住被他按红的小手。
他的眼神,久久停留在她遮掩的双手上不动。
「我饿了。」她赶紧在他看出个所以然之前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等等,我这就回去做饭。」把她的需要摆第一的南宫彻,果然立刻上当。
在南宫彻匆匆离去後,飞鸟不作声地将红肿的手掌放进桌上盥手的水盆里,让清凉的冷意镇定下手掌的痛感,也让凉意透上心稍。
在水盆的倒影里,她看见自己,也回想起方才南宫彻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深沉失落。
她将眼眸转至桌上那壶南宫撤去山里取来的甘泉,仔细倒了一杯,将杯缘凑近唇边,感觉润凉的泉水滑进她的齿间,通过她的咽喉,她再取来他千辛万苦弄到手的枫露糖蜜,打开瓶身以指沾了沾,也将它放进唇里。
飞鸟不禁微微皱紧了眉心,远比南宫彻来得更深更不见底的失落,储存在她不轻易流泄出来的眼眉之间。
到底,在她口中的哪一个东西,哪个是甘润的?哪个又是甜得腻不开的?
不自觉地,丝丝的血渗出她的指间,但忘了松口和放手的飞鸟,却浑然未知在她口中充满了的,是血腥的味道。
*****
「找到了……」
靳旋玑站在满是翠柳的湖岸旁,紧握着手上的地图,不胜感激地看着眼前蔚蓝如天色的湖面,和湖面上的两座小岛。
真好,他终於不必再拜佛和撞钟了。
自嵩山展开寻亲之旅的靳旋玑,分别在东北西三岳各认到一位失散已久的亲弟後,在与他办完认亲手续的西门烈口中,得知在南岳这里还有一个可能是他亲人的人後,他便在西门烈完成大婚後的数日,起程来此寻亲。
可是由西岳华山一路走至这里,却足足花了他两个月的时间。他会花那么久的时间,不是这两岳距离太过遥远的缘故,而是在一个月前他一抵达衡山山脚下後,他就开始陷入颂经撞锺的噩梦中,拖拖拉拉了一个月,才有机会走至这个寻亲地点。
衡山这座美丽的山岳,不仅以古木参天,流泉飞瀑,风景缔丽而闻名,山上更是名胜古迹群多庙宇遍布,尤其庙宇的数目,几乎可在五岳中居冠,三五步便可看到一处香火鼎盛的大庙小寺,每当晨昏山上庙宇集体撞钟时,无论是身处於衡山的哪一处,都可以听到那震耳欲聋的钟声,声声传脑。
根据西门烈给他的地图,他所要找的南岳盟主南宫彻就住在衡山七十二峰的某一峰脚下,可是坏就坏在西门烈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要整他,地图上硬是没标明哪一峰才住有那个南岳盟主,让他还没来得及在七十二峰里找出南宫彻到底住在哪一峰前,才两脚一踏入这座衡山,当他是来参佛的和尚们或是满腹经纶的佛性大师,就一把将他给拖进佛院里悟佛和参佛。
在佛前,无论他是哪一岳的盟主,或是江湖上甚有威名的盖世大侠,他都不得不低头,当然也不能说一声不,於是,噩梦便接踵而来。
早课颂经、白日里拜佛、晚课又颁经,早晚还得分别各撞钟一百零八下。钟撞多了,他那原本就不太清楚的脑子,变得更加不清楚,脑海里全都是嗡嗡嗡的钟声,豆腐吃多了,他的脑袋也愈来愈像方方正正的豆腐。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间让他参佛参到後来,想强拖他去当和尚的佛院後,沿途中,认为他有佛性的各庙住持,又一个个的将他给拖进庙里小住参佛一番,害得他就这样,一路由首峰拜至七十二峰中唯二峰没有任何庙宇,也没有半座佛院的山脚下,才找到西门烈地图上所画的这座湖。
站在湖前感动良久的靳旋玑,收拾起满面的笑意,好好的将这座面积广阔的湖打量一番,发觉湖堤旁并没有备置任何小船可乘,而在湖岸边也没有修筑跨湖的长堤可通抵湖心小岛,但在湖前,却有两座以石制成的碑牌。
他走至其中一座碑牌前细看,盾心打结地念出上头篆刻的大字。
「识字快滚?」
他再走至另一座碑牌前,苦苦思索碑文上的含意。
「学次教训?」他不解地搔搔发,「这两个庙牌怎么都那么怪?」果然是佛学地带,碑文一个比一个深奥难懂。
「那些不是庙牌,是门牌。」坐在他身後一座凉亭里的一名老人,在他满头雾水时,好心的出声为他解惑。
靳旋玑求教地走至他面前,「老伯,请问你是……」
「这座湖的守湖人林木森,衡山的人都管我叫六木。」抽着水烟的六木,拍了拍身旁的石椅邀他坐下。
「晚辈靳旋玑。」他有礼的落坐,并不忘报上名号。
六木有些讶然地扬高眼眉,「嵩山盟主?」
「你认识我?」靳旋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有名。
「听过你的名号。」这个大江南北到处寻亲的嵩山盟主,他的名声可响亮了,尤其他身上那本市价高达十万两黄金的旋门赋,武林各方豪杰更是想得到手。
靳旋玑一手指着湖前的两座碑牌,「你刚才说这玩意是门牌?」
「对。」六木边喷着水烟边告诉他,「那是这座湖主人的家门门牌。」
「南岳盟主南宫彻可住在湖里?」靳旋玑很快就遗忘了那两个门牌上写的碑文,反而很兴奋地挨在他的身边问。
「没错。」
靳旋玑快乐地自椅上跳起,「南宫弟弟,我来了!」不费吹灰之力,他要找的弟弟就在湖里!
「等等。」六木镇定的一把拉住他,「为何你会认为南宫彻是你弟弟?」
他的笑容中断了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认亲可有依据?」这样随便去认亲,万一南宫彻不是他弟弟怎么办?
「我的认亲当然有依据。」靳旋玑洋洋洒洒的向他解释,「我要找的亲人都是五岳高手的後人,而能当上南岳盟主的南宫彻,更是南岳的头号高手,而且他也住在我要找的地址上头,所以我要找的人就是他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