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一手拉回她,「千辛万苦才拿回来的果子,你要浪费在靳旋玑身上?你要辜负南宫彻的苦心?」
她不可思议地扬眉,「浪费?」那是要拿来救哥哥的,而他居然用这种词?当初是谁鼓励她上山采药的?
「对,浪费。」他一手拍拍她的肩,「所以留给你自己吃。」跟靳旋玑相比起来,小妹比较重要。
「什么?」留给她?他是忘了解药只有一颗吗?
他搔搔发,「关於靳旋玑肚里的解武丹,我写信去找西门烈求救,西门烈已经派人把解药送来,现在药正在路上。」这是他想出来让大家都有药吃的补救办法。
飞鸟一手掩着唇,激动的情绪瞬间沉淀下来,让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本来都已经做好再等十年的心理准备了,现在希望突然送至她的面前,她反倒没有准备好要怎么把它收下来,而她,也已经习惯无味的日子了,要她转眼间跨入另一个世界,她反而有点害怕。
「既然南宫彻是特地为你炼的,那就收下他的心意。」东方朔忍不住要对南宫彻投一票同情票,「对他好一点吧,他值得的。」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他可找不到比南宫彻更适合当他妹婿的人。
飞鸟犹豫地绞扭着素白的纤指,「我……」
看她还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东方朔坏心眼地转转眼眸,决定推她一把。
「快点去把南宫小子拖出来吧,你再不去,我怕他真的会死在自己家里。」他烦恼地抚着额频频叹息,脸上写满了担忧之情。
飞鸟猛然抬起头,「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没去找人治伤,我想八成是更严重了吧。」东方朔愈说愈悲观,「先前他拚命赶回来的时候,我看他的样子好像已经去掉半条命了,就不知让他关在家里炼丹炼那么久,他会不会……已经挂在里头了?」
听完了他的话,她脚下一步也不敢多留,飞快地消失在他的面前。
「为了你好……」望着她的背影,东方朔伸指摸摸鼻尖,「撒撤小谎,没关系吧?」
第九章
在湖里住了那么久,飞鸟不曾泛过小舟。
碍於南宫彻在湖岸上四处散布的毒,和湖水里尽是有毒的鱼儿,飞鸟只能泛着小舟来到他居住的小岛,在岸旁观望无法靠近。
明明就在咫尺,却偏偏无法抵达,溢满胸怀的担忧,随着远处山边的暮色逐渐降下来,在她心头覆上一层又一层。
坐在舟上,摇摇晃晃的,飞鸟心绪也有些零散没法掇拾齐全。
住在湖里时,她觉得这一切的景色都已看厌了,因此总有离开这一池湖水,到外头看看其他风光的念头,可是一日离开了,却又因为强烈的思念而牵牵念念的想回来。就如同南宫彻一样,在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後,她总认为她可以独自一人不需要他的,但
在感觉家要失去他的节骨眼上,她才发觉他的无可取代和不可失去。
望着他的宅子,她觉得陌生。她从来就没到过他的宅子,一向都是他来找她的,她只需要站在湖岸上唤他一声,他便会来寻她。倘若有一天,再也没有人聆听她的呼唤了呢?她是不是会跟这一池湖水一样的孤寂?
一迳望着湖水发呆的飞鸟,甚至没有发觉,自南宫彻宅子里散出的炊烟,是何时冉冉上升的,当她回过神来时,熟悉的饭茶香已飘散在湖面上。
「飞鸟吗?」在屋内看见她被困在外头的南宫彻,呼唤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昔。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宅子里的灯火一一点亮起来,令她坐立难安地站在小舟上,直想突破重围进到屋里看看他。
他自屋内伸出一手,朝窗外的她勾了勾,「外头的毒在日落後都解了,进来吧。」
飞鸟当下就翻身跃上湖岸,三步作两步地奔向他的大门前一掌拍开,而在屋内等着迎接她的,是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和满室的温暖。
「我还在忙,你先坐在外边等一下。」南宫彻交代完这句话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大厅一角,让她来不及看清。
她本想追上去,先看看他的情况,但满屋令她觉得眼熟的东西,又让她讶异地停下脚步。
张目四望,在他的屋里,有许多她平日在用的东西,他都是在这里为她做的。她伸指轻触桌上一盏盏他每夜必在湖心里燃放的彩灯,指尖落在它刚制好的骨架上,被用来做为骨架的柳枝条紧紧地束着,深怕它会不耐牢而散开,因此格外用心的绑束,散布在桌上的,是一张张裁好未糊上的灯形彩纸,五颜六色的,像瑰彩缎般地覆在桌面。
她的指尖走过桌上的彩灯,沿着桌面,来到一张小椅上,降至椅里头的小篮,停伫在一盒盒他尚在调制的胭脂和绘眉的枝条上。用来制胭脂的红花是他去太湖沿岸买来的,在小篮旁,朵朵的红花尚未杀花研汁做姘,也还未调染任何香剂,在花儿上,有最饨粹的色泽和香气,搁在花儿旁的,是数枝刚被松烟熏好的枝条,清洌的松香昧,在她的指尖轻触到浓墨时漫开了来。
幽幽的香气中,她才体会到,原来她生活里的一切,都是他用他的心血精神,亲手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倘若她的生活是一场梦境,那么,他便是为她筑梦的人。她从来没去探想过,只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给的一切,岂知在接受的背後,有着他付出的汗水。
怜取眼前人。
如果这样的情愫她都不能体会,那她就真白来人世这一遭了。爱情她或许不懂,但她懂得珍惜与感激,懂得去怜惜他那颗爱她的心。
「你还是头一次主动进来我的宅子。」南宫彻在她看得出神时,站在她身後轻声说着。
飞鸟旋过身来,看他的一双手,因接近炉火炼丹而伤痕斑斑,由他有些憔悴的脸庞上看来,他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可是在他的唇边还是带着笑,不禁令她的鼻头有点酸。
他牵起她的手带至桌边要她坐下,「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做了这些菜来等你,你一定饿了吧?」
「先别管那些,你的伤势怎么样?」她镇定地吸口气,强自抖擞着精神,不让梗在胸口的那份酸楚泛滥。
他耸耸肩,「我没事。」
她怀疑地扬眉,「没事?!」怎么和东方朔说的不同?不过看他的模样,也不像个快挂在屋里的人。
「东方朔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南宫彻大约也知道那个每天乘着小舟,来他家门外骚扰他、对他担心不已的东方朔,大概会做出什么事来。
飞鸟怔怔地回想着东方朔对她说过的话,忽然发觉,她不值得南宫彻对她这么好,可是南宫彻却值得她好好来待他,因为他值得的,他是该得到那些,即使是他不想要回报。
他不想要回报,但他似乎没说过她不可以给他是不是?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却没说她不能把想要的全部都给他对不?
「我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反正你别听他的胡诌。」南宫彻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好无奈地抚着额,「还有,我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说过我是心甘情愿。」她是对事事都不理,可是她的手足却那么爱多管闲事。
「伤势其的不要紧?」她的眼眸徘徊在他的身上,走近他的面前一手抚上他的胸口。
「我有治自己。」他很合作地拉开衣衫给她看他治疗的成果。「我还得照顾你,当然不会弃自己的健康不顾。」
她放心地为他拉上衣衫,指尖恋恋地停留在他的身上,并不想离开。
南宫彻将一颗剔透的药丸递至她的面前,「把它吃了吧。」
飞鸟的指尖有些颤抖,费力的取来药丸,照他的意思把它放进口中,用他递上的甘泉服下,闭上眼感觉它混着清凉的甘泉,通过她的喉际,徐徐滑进腹里,很快地,在她的胸腹之间有种灼热的感觉,宛如重新苏醒般地燃起种种沉睡已久的知觉。
他看着她紧闭的眼眉,缓缓低下首吻上她的芳唇,感觉她悄悄伸长了双臂环住他的腰际。
他的吻,有了味道,是一种会甜上心梢的滋味。
当飞鸟再度睁开眼时,南宫彻这回没在她的眼底看到失落,只看见她如薄雾般浮起的泪光。
「这一次,真正好好尝尝我为你做的菜好吗?」他微笑地拉她坐在桌前,先为她斟了碗甜汤让她试试滋味。
「嗯。」声音强烈地哽涩,令她答不上话来。
他以汤杓舀了一瓢汤汁,轻轻送至她的唇边,看着她启口吞咽,许久,她就只是直看着他的眼眸不发一语。
「好喝吗?」南宫彻喃声地问,以指按住淌下她面颊的晶泪。
泪水才下眉头,感动却上心头。
甜蜜蜜的滋味,在她的口中化开了来,像是度过了漫漫严冬之後,终於见着了雪融时分的朝阳般的感动,在她的口中许久不散。在这瓢汤里,她不但尝到多年未得的滋味,她还尝到了他想要让她知道的幸福滋味。
飞鸟按捺着喉际的澎湃,和决堤的泪水,才有办法说出口,「好喝。」
如释重负的满足笑意,出现在南宫彻的脸庞上,就着烛光,它显得比阳光还灿烂。
「我有话要告诉你。」她伸手紧握住他的大掌,让他面对面的与她坐正相视。
「什么话?」他低下头来靠近她,拉开她过於紧握的小手,不解地看着她眼眉间紧张的神色。
「往後我可以……继续吃你做的菜吗?」花了好大的力气,飞鸟才将这句话吐出口。
他伸手拭去她睫上的泪,「当然可以。」
「我可以再多在乎你一些吗?」她忍不住想敞开心扉,请这个等待她多年的男子给她一个机会。
「我一直都很希望。」这原本就是他所求的。
「当我变得很老很老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在夜里帮我点灯?」在迎向他的光亮之後,她想,她是再也不能离开这盏属於她的牡丹灯了。
「会。」他音调沉沉的,像是在允诺誓言一般。
「可不可以……」飞鸟的杏眸,灿灿地注视他,「继续爱我?」
他含笑地将她揽进怀里深拥,「就等你这句话。」
*****
坐在屋外偷听的两人,在屋子里的谈话声音停下来很久,只剩进食的声响後,其中一人是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微笑,而另一人则是把手上用完的手绢扔在一旁,伸手推推隔邻再向他要。
东方朔翻着白眼,再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给他。
「你还在感动啊?」把他拉来这里看戏後,从头到尾他就哭个没停,就算多愁善感也不是这样子的。
「人家感情丰富嘛……」靳旋玑拿着手绢边擦着眼泪边拿来擤鼻涕。
东方朔一手撑着下巴看他,「感动归感动,你不想恢复武功了吗?」
「能让飞鸟妹妹重新有了味觉,不恢复武功也无所谓……」失去武功?小意思啦,让里头两个人能坦然的面对彼此的感情比较重要。
「那……」东方朔拉长了音调,将一颗药丸拿到他的面前晃,「这个你不要罗?」
「这是什么?」哭得正专心的靳旋玑,动作忽然中止了一下,一双眼睁得大大的。
「解武丹的解药。」这可是西门烈派来的人,刚刚才送到他手上的。
靳旋玑霎时收去了所有的眼泪,笑逐颜开地咧大了嘴,彷佛刚才的哭意从没出现过似的。
「东方弟弟,这玩意你哪来的?」他快快乐乐地挨至东方朔的身边问。
东方朔反手把丹药藏至身後,「西门烈给的。」
「给我。」他讨好地露出谄媚的笑。
东方朔在他面前摊出一掌,「五百两。」
靳旋玑气给地跳起来跟他抢,「没空跟你这黑心鬼讲价钱!」又要收钱,他就不信他改不了这个弟弟爱坑人钱财的坏毛病。
「别冲动,他们会发现的……」东方朔忙把他的身子给压低一点,并赶在他又开始发挥他的缠功烦人之前,飞快的把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吃了解药的靳旋玑,脸上的笑意没有维持多久,腹内传来的哀吗声又让他皱紧了一双剑眉。
东方朔也摊平在地上可怜地抚着饿扁的肚皮。
「我的肚子更饿了……」里头那两个人也太自私了,有好料的也不拿出来让外头快饿死的人分享一下。
「南宫弟弟!」很不会看时机的靳旋玑,不管这是什么节骨眼,张大嘴就朝里头大嚷,「我要吃饭!」
东方朔一掌捂上他的嘴,「你刚刚不是还在感动吗?怎么现在又当起程咬金来了?」没用的家伙,就只会杀风景。
靳旋玑可怜兮兮地皱着眉,「可是我的肚子是真的很饿啊。」
「都进来一块吃吧。」飞鸟打开大门站在门口,对那两个饿得连腹鸣声在里头都听到的男人招手。
前一刻还嫌靳旋玑不识相的东方朔,立刻抛下他,动作快速地跑第一个,慢了一步的靳旋玑也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内,还没来得及在餐桌前坐正,就与东方朔一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南宫彻以筷子敲敲吃相甚是不文雅的东方朔的头顶。
「解药给他了吗?」看靳家小子这么快乐的模样,八成是吃到解药了。
「给了。」被噎住的东方朔边说边用力捶打着胸坎。
南宫彻改敲着靳旋玑的头顶,「喂,卸武式你到底要不要交出来?」让他们忙了那么久,他总该表现心意把最後一式交出来吧?
嘴里塞满食物的靳旋玑,模糊不清地告诉他,「谁要是能拿下今年的南岳盟主,我就把最後一式传给他……」
人们是会在经验中记取教训的,有过前三次的教训之後,靳旋玑就不信这次会没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拿到盟主之位,他们以为他是为何不肯教卸武式?那是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手中有卸武式这个王牌,他就绝不可能再度希望落空!
在座的其他三人听完了他的话後,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无言地看着地。
「那我们还是不要好了。」沉默了许久後,他们整齐地说出与他所希望完全不符的答案。
「什么?」靳旋玑当场僵在那里。
南宫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卸武式自己留着用吧。」讲条件?他还真以为他的剑法有多稀奇呀?
「为什么你们就是这么不想当?」他失望地垮着一张脸,很可怜地看着这三个联手欺负他的人。
东方朔瞪他一眼,「谁和你一样无聊?」他们才认为这个那么希望自己亲人当上盟主的哥哥很奇怪呢。
「没关系,反正南宫彻就是个盟主,我也算是有个盟主妹婿。」不是亲血缘无所谓,这也算是个安慰奖。
飞鸟淡淡泼他一盆冷水,「我又没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