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要认亲了……」
第五章
捅大了搂子之後,在这晚,一群做错事的人和一名受害者,齐聚在飞鸟的宅子里,商讨该如何补救这个大错,以及该如何填补那名受害者已经碎了的心。
坐在桌前紧抓着发,怎么也想不出补救办法的东方朔,回头看向坐在窗边躺椅旁照顾靳旋玑的六木。
「他还好吧?」据西门烈说刚服下解武丹的头一天会力气全失,体内犹如烈火燎原十分的不适,武功底子不好的人,大部分都熬不过头一天,但以靳旋玑的功力来看,他应当是熬得过去才是。
「边哭边睡,应该算是还好。」六木同情地为打呼打得声声连天的靳旋玑盖上簿被,并拿出条手绢为他擦擦嘴角流下来的口水。
南宫彻一手撑着下颔,压根就不担心靳旋玑的安危。
「你放心,解武丹只会造成他武功全失,不会有其他的影响。」换作别人的话,嗑上一粒解武丹早就挂了,哪像那个异於常人的靳旋玑还能呼呼大睡。
六木转首着向桌前的那三人,「你们打算拿他怎么办?」他们应该不可能不想要卸武式,就此任靳旋玑这样而放弃吧?
「嗯……」桌前动作一致撑着下巴苦苦思索的三人,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飞鸟无奈地摊着两掌,「唯今之计,只好想办法解掉他腹内的解武丹了。」卸武式就算靳旋玑能够口述,但没见过那难得一现的招式,谁也没把握能在没有靳旋玑的指导下学得来,所以靳旋玑非得恢复武功才行。
南宫彻朝她翻翻白眼,「怎么解?」说得真是简单。
「我正在头痛这个问题。」她紧拧着眉心,芳容上写着跟南宫彻一模一样的烦恼。
东方朔慌张地看着她,「你不能解吗?」要不是对有医仙美名的她有把握,他才不敢让靳旋玑吞下解武丹,谁晓得现在她居然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不能。」飞鸟徐徐摇首,「解武丹是西域传来的秘药,我只听过它的名字却从没研究过它的成分,而它的毒性更无法自脉象中查出,我没法子解。」
「喂,你是用毒老手吧?」东方朔马上把希望转到南宫彻的身上。
「别指望我。」南宫彻也拨了他一盆冷水,「我没制过那种毒,当然也炼不出解药来。」
东方朔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惨了,北堂傲要是知道我没把最後一式弄到手,还把靳旋玑弄成这样没法恢复武功,他一定又会带着韩朝云来找我算帐……」
沉吟了许久,飞鸟淡看着东方朔脸上的焦虑,又回头看了看睡着的靳旋玑,她不自觉地绞扭着指尖,心底甚是挣扎犹豫。
她赶在自己反悔之前开口,「我有个法子能解靳旋玑体内的毒。」
「什么法子?」东方朔如获特赦地睁亮双眼。
「上衡山主峰祝融峰采药制丹。」
「上祝融峰……」一旁的南宫彻,不敢置信地握紧了双拳,「你想去采戢戮果?」
「什么戢戮果?」东方朔望着他们俩古怪的表神,多疑的心,因他们俩各异的神情而投下一颗不安的大石。
飞鸟不若南宫彻那般激动,也不去看他那双对她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双眼,只是平静的对东方朔淡述。
「在衡山七十二峰的峰顶上,有一株十年才结一次果的戢戮草,它能解百毒治百病。」只要能得到那颗果子,想化解掉毒性可能会在靳旋玑体内残存一辈子的解武丹,这并不是件难事。
东方朔问得很仔细,「今年,是那株戢戮草结果的年份吗?」他可没有办法等十年後才让靳旋玑恢复武功。
「嗯。」对戢戮果了如指掌的飞鸟轻轻颔首,「今年中秋,它就会结果。」
他听了忍不住兴奋地站起,「那我们就去采来制丹!」
聆听着东方朔振奋的声音,丝丝的後悔,从飞鸟的心头深处冒了出来。
本来,她是打算采戢戮果来治疗自己的无味之症,这五年来,她一直都在等待着那颗果子,倘若将它给了靳旋玑,那么她又得要再等上十年。虽说一切的事物在不能改变时,即使再不适再不喜欢,也都会习惯的,而无味的感觉,她是已经习惯了,可是她真不愿这份感觉又要持续个十年。
五年来,她在等待果熟的日子里度过,每天数着日子,想着再一次尝到滋味时将会有何等的感动,但这份等待到了头,有谁会知道它竟是一场镜花水月?十年,她还得再等上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黑夜与白日,对她来说,并不只是个光阴的记号,那是代表另一段长久的心灰和等待。
一言不发的南宫彻,隔着桌上跃动的灯火,直直地看进她眼底深处。在她的眼眸里,他见着了很多她不轻易泄漏出来的情绪,为她心疼的感觉,紧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开不了口、让他无法在这时把她的脆弱摊露出来。
「飞鸟。」放下心中大石的东方朔,等不及地问:「我们何时上山采药?」
她将失落压在眼底心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衡山的峰顶不是你这外来客能够轻易上去的,你和南宫彻留在这里看着靳旋玑,由我去就行了。」
「也好。」东方朔点点头,看外头天色已晚,又转过身去问六木:「喂,他怎么样?醒来了没?」
「醒了,不过他很伤心。」六木拉开薄被,让躲在被子里不肯见人的靳旋玑在闷死前能够透口气。
东方朔来到躺椅前,不客气地抬脚朝他踹了踹。
「你还没难过完毕啊?」他到底要到何时才能接受武功全失的这个事实?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亲人……」靳旋玑难掩伤心地捂着脸,「看到你们,我的心就痛……」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爱虐待他,他认他们要做什么?
东方朔朝天翻了个白眼,弯下身把使不上力的靳旋玑扛抱至肩头上,再对南宫彻打声招呼。
「南宫彻,我要暂住你的别院,可不可以顺便把他扛过去?」在飞鸟把戢戮果采来制丹之前,一时之间他是走不了,他将会有很多时间可以陪这个伤心人。
「好。」南宫彻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飞鸟。
「你不跟我一块回去?」他很纳闷地盯着他生根不动的模样。
南宫彻朝身後摆摆手,「你先回去,我有事要跟飞鸟谈。」
飞鸟敏感地迎眸看向他,迅捷地,被他等待的眼眸捕捉住,她忍不住想别开眼,但他探索的眼眸却不让她逃。
「要谈什么?」在东方朔他们走後,她鼓起勇气冷静的迎向他的眼。
南宫彻的眼眸间写满浓烈的不满,「倘若那颗戢戮果可以治百病,你为何不拿它来治自己的无味之症?」既然她都知道,却不等果子成熟用来治自己,反而把靳旋玑摆第一。
「果子十年才有一颗,我可以再等,救靳旋玑比较重要。」这种日子,要过也是能继续过下去,但一个武林高手顿失功夫,那种日子,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适应挨过去的。
「那样你还得再等上十年。」在知道她的病情之後,他无不每日都想要治她,十年,这教他怎能等下去?
她悄然垂下眼睫,「无所谓。」
「靳旋玑对你来说就有所谓?」南宫彻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你连自己都可以无视到这种地步?」
他的怒,令她有些怔愕。
「因为我在乎他的那套璇玑剑法。」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吗?
酸楚像把利刃,缓缓在南宫彻的心中切开一道缺口,而她,就是他心中永远也不能愈合的缺口。
是啊,不论她在乎的是什么,摘星参也好、璇玑剑法也好,她最在意的,依然不是他也不是她自己。
他再怎么努力,踩得有多深、跌得有多重,也都不会在她的心版上留下一丝痕迹。她知不知道,每夜,他都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入睡的?每夜,他又是如何为她祈祷的?她从不曾去衡量过,他的相思和情意的温度和深度,她当然也不知道,他有多想看到她能重获味觉的那一日来临。
「你若执意要救靳旋玑,那我陪你去。」他压下满腔的激动,冷静的要求自己必须去做某些事来改变。「我不能让你单独上峰顶。」
「为什么?」向来采药这种事他都不会管,怎么这次他却要陪着她?
他随口捉来一个理由,「你不常离开这里,可能不知你和我得罪了衡山这一带多少人,若你一人独行,我怕会有危险。」
「不要用这种藉口来敷衍我,我不是什么弱女子。」飞鸟早已摸透了他的性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肯让我一人去?」怕她有危险?在这座衡山上,最具危险性的人就是她。
他忽然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瞅着她,「真要听我说真话?」
望着他的神情,飞鸟不禁有些後悔,想将那些疑问都收回来,可是那就像是不经意拨出去的水,想收,却难回。
南宫彻欺近她的身前,在她想往後退前先一步伸手拉近她,用他那双再了解她不过的黑黝眼瞳,看进她此刻显得急躁、飘忽不定的眼眸。
他低沉忧郁的嗓音滑过她的耳际,「因为我怕,我怕你会想藉这个机会,永永远远的甩掉我。」
飞鸟气息猛地一窒,无法向他否认她的确曾有过这个打算,只是她甚至未及开口,他那伤心的眼眸便困住了她的脚步,深怕她每离他一步,就将他的心踩碎一次。
人总是後知後觉的,在她曾对他说出她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并不认为自己在乎他後,她却又发现,在日子的累积下,在不知不觉中,她已是倚赖他甚深;在她一无所觉时,她已在乎他的每一分情绪很久了。而他的眼眸,更像是两道无形的线绳牵索住她,每当她想动一步,她就要回过头来考虑到他的心情,令她忍不住想说,不要再让她困扰,因为她不想因他而感到煎熬。
她别过螓首不看他,「我会回来救靳旋玑的。」就算她要走,她也不能现在走,她至少得先救了靳旋玑再说。
「你在躲我。」他擒住她玉雕似的下颔,逼她转首。
「是你逼得太紧。」她奋力推开他,音调里充满了忍抑。「你不是说一切和往常一样吗?」无论何时何他都在观察着她,他的那双眼,简直就像是一具锁铐将她锁得无法喘息。
南宫彻朝她摇首,「我是和往常一样,但你却变了。对於我,你总是能避就避,看着我时也老是闪闪躲躲,你也不再老实,不肯承认你在逃避我。」
面对他的质问,飞鸟选择沉默无语。
他的情意和心思,是如此纤柔美丽,他知悉她,一如他自己。
她的心中并无空间让她去探究她是否如他所说的变了,而他,真的没变吗?那她为什么会觉得受缚、几度觉得就要窒息?这么了解她的他,是说出了她不知的另外一面吗?她又怎会是个会逃避的胆小鬼?她应当是心如止水无欲无念的,怎可能因他而改变些什么?
「到此为止。」她疲惫地旋过身,「我不想和你吵。」
「飞鸟……」
「什么都不要说,我明日就上山,你别跟着来。」飞鸟在他又想开口前,先一步地拒绝他。
躲在廊上偷看的东方朔,虽听不清里头的两人到底在吵些什么,但心思甚是敏锐观察入微的他,多多少少也明白了那两人之间,暗藏了哪些没说明的心情。
他朝暗处招招手,「六木。」
「嗯?」也站在门外偷听的六木,缓缓从廊柱後走出来。
东方朔一手指向里头,「他们两个是发生了什么事?」
六木无奈地拈着白胡,「很复杂的事。」也许这个难理的结,那两个当事人也都不知该怎么拆开。
心底大约有数的东方朔,看了他们一会後,转首举棋不定的问:「我该站在他们两个哪一边?」
「最好都不要。」六木徐声长叹,「这种事,留给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就行了。」
「东方弟弟。」趴挂在东方朔肩头上的靳旋玑,没体力去研究里头的状况,反而很严肃地低下头与他商量,「南宫弟弟要是走了,那由谁来煮饭给我吃?」吃过南宫彻的好手艺後,他再也没办法将就自己去啃六木的馒头了。
「我。」他坏坏地扬起眉峰,一手指向自己的鼻尖。
靳旋玑拉长了声音怪叫:「你?」只会开黑店赚黑心钱的他,是个下厨的料吗?
「老规矩,一顿收你一百两。」坑人本色不改的东方朔,五指端正地摊放在他的面前,「想吃的话,烦请先缴纳伙食费用,恕不赊欠。」
「财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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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枫缤纷落红,像为大地铺上了张多彩的毡子,每片落叶,都是曾燃烧过一季灿烂的痕迹,每走一步,都是踩在无声的岁月上。午后微凉,筛落林间的日光,彷似自天际将艳艳四射的胭脂倾倒在此,将秋季的旖旎和浪漫映在叶间林里。
走在曲折峪道上头,起程前往祝融峰山顶的飞鸟,此刻却没有半分赏景的心情,因为无论她是快步疾走,或是优游慢行,在她的身後,总有道甩也甩不去的人影一路跟着她。
耐性不如人的飞鸟,在隐忍了三天後,终於失去了定力,烦闷地回头看着那个从她一出门,就一直默默跟在她後头的男人。
「我不是叫你别来吗?」要跟踪她的话,他就躲远一点不要被她发现,想跟她一块走的话,就直接过来一道走,可是他偏偏与她保持着一个距离,让她想赶又不能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我刚好有事要上祝融峰。」南宫彻的心情一点也不受她脸色的影响,一手拎着包袱,轻松愉快地走至她的身畔与她相偕而行。
飞鸟没好气地停下脚步,「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想骗她也不编点高明的藉口,他就这么想跟她一块出门?
「我没跟着你。」他笑咪咪地撇清,「是正好同路。」她想要那颗戢戮果,他也想要,因此正好是同路。
「同路?」上祝融峰的路有那么多条,偏偏他们就巧合的撞在同一条上?
「路窄嘛。」要是让她一个人出门还得了?倘若不小心引来一堆情敌怎么办?他可不想冒任何风险。
「衡山的每条路都这么窄吗?」她实在是很想把他赶回去,免得在湖里要被他影响心情,达到了外头还要接受他的陪伴。
他暧昧地朝她眨眨眼,「谁教我们是冤家?」
飞鸟睨他一眼,不答腔地别过螓首往前疾走,在发现他又跟上来时,本是打算拔地而起跃过这座树林不再与他同道,但甚是知悉她心思的南宫彻已先一步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甩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