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图原本有两幅,由同一名画工绘制而成,一幅以她为图中之人,另一幅则为妹妹晴岚而画。
慕容晴川和慕容晴岚既是一对孪生姊妹,这两幅洛神图自然是一模一样了,但若仔细探究,酷似之中仍是有一丝线的不同。
慕容晴川生性刚烈,眉宇之前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淳之气;慕容晴岚个性婉约,以她为图的洛神更添加了柔弱的妩媚。
洛神图分属于两姊妹,只是妹妹晴岚在被爱情冲昏头时,以为自己遇到了今生的至爱,将洛神图送给了那名男子,做为订情之物。
慕容晴川以为,洛神图就是找到那名负心男子最好的诱饵,所以她将洛神图悬挂于店内最醒目的地方,让每个光临丛珍小筑的客人都能一眼就看到它,再藉着他们的言词,找出害死她妹妹的凶手。
这果然是十分聪明的作法,只是洛神图高挂至今,有人为它震惊、有人为它痴迷,也有人出高价欲向她搜购,更有多得数不清的人向她探问画中女子芳踪何在。可是却不曾有一个人对她说——他见过这幅画。
慕容晴川好失望,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她镇日面对这幅洛神图,想起红颜薄命的妹妹,心中总是酸苦难受。
尽管如此,她仍是坚持不取下洛神图,一来是提醒自己,一定要为妹妹报仇,二来是借妹妹的不幸来警剔自己,花容月貌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负累,相信爱情的命运就是以悲剧做为结局。
“可是小姐,我就是气不过啊!”魏秋容忿忿不平地嚷道,“每次看到那些无赖指着你的鼻子骂丑八怪,我就于心不忍,放眼洛阳城,就是艳冠群芳的花魁后如霜也不及你的美貌呢!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居然被这么对待,我一想到就痛心。”
“奶妈,美丽对女人而言是一种祸害,这点你难道还弄不明白吗?”慕容晴川淡淡地说道。
“唉!”魏秋容叹了一声,“我知道,为了二小姐的死,你就对全天下的男人绝望了,是吧?”
“哼,天下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女人寄望的呢?”慕容晴川嘲讽道。
“小姐啊,命运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和你匹配的——”
“够了。”慕容晴川举起一只手,正色地喝道,“奶妈,我向你保证,永远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魏秋容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暗自嘀咕一阵之后,也不再说话了。
此时,一道人影突然无声无息的闪入了丛珍小筑,将慕容晴川和魏秋容吓了好大一跳。
慕容晴川定睛一瞧,来人戴着面罩,一身夜行黑衣,能够瞒过她的耳目进入丛珍小筑的,肯定功夫不差。
“阁下何须蒙面?见不得人吗?”慕容晴川不客气地开口,蒙着脸不敢见人的家伙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晴川,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蒙面黑衣人开口了,语调平淡,听不出丝毫的特殊。
“你是客?”
“正是。”
“既然是客,那一切好说。”有生意上门了,慕容晴川商人的本性表露无疑, “谈谈你的来意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奇珍异宝?只要你说得出来,佣金也够令我心动,不论上山下海,慕容晴川都会尽最大的努力替你取来。”她笑道。
“我要一幅洛神图。”
蒙面人说得轻描淡写,慕容晴川却是大感震惊。
“洛……神图?”她膛目结舌,心中巨浪翻腾起伏,良久才用颤抖的手指了指悬挂在壁上的那幅洛神画像,“是这幅画吗?”
“不是。”蒙面人想也不想便回答,“两幅画十分雷同,但我要的并不是这一幅。我要的是唐朝名家吴道子的真迹。”
慕容晴川闻言,不免懊恼沮丧,极度的失望浇熄了她原本的热切。“喔,你知道那幅画在何处?是在何人手中吗?”
“知道。”
“既然如此,何不亲自出面,以重金请持画者割爱呢?”
“我不方便出面和持画者商谈,再说就算我出面,持画者也绝对不会让渡给我的。”
“嗯,艰难的工作。”慕容晴川心中有了谱。
“我诚恳的委托你做中间人买回那幅画,不计价钱,转手的佣金一千两,这笔生意你是十分划算的。”
“一千两?”慕容晴川微感吃惊,这算来是优渥的“暴利”呢!吴道子成名的画作甚多,洛神根本是他没没无名的小作,值得如此大手笔吗?
“你敢接这笔生意吗?”
“有钱可赚,为什么不敢?”她笑道,“画在哪里?就算是龙潭虎穴,慕容晴川也要走一遭。”
“画就在儒社,持画者是五儒生之中的上官知礼。”
“上官知礼……”不知为何,这件差事让慕容晴川很感兴趣。
若问起洛阳城里最富盛名的集社、势力最强的帮派、阵容最整齐的组织是什么?洛阳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儒社。”
何谓儒社?顾名思义,儒社是由书生当家的。
儒社当家的五名书生分别是公孙修仁、司徒守义、上官知礼、夏候尚智、闻人持信。这五个人并非亲兄弟,但彼此之间的情谊却比血缘手足更加亲密。
这五名书生有一致的外表和气质,晴朗俊秀、斯文儒雅,巧的是连姓名含意都概括了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因此洛阳人称之为“五儒生”。
他们的年龄也是依此顺序由长而幼,公孙修仁最长,闻人持信最幼。仿佛是上天老早便对正人的义结金兰做好了安排。
五儒生乍看之下似乎有些相似,同样的书生才子气韵、同样的学富五车,但是他们的内在却不尽相同,五人各自有着不同的性情、不同的观感、不同的处世方法和态度。正因为如此,儒社一向是并立而分治的。
儒社占地广大,只分为五个部分,也就是五园。
这五园取名为文心园、秋心园、直心园、俞心园、革心园,分别隶属于公孙修仁、司徒守义、上官知礼、夏候尚智、闻人持信。此外还有一个集会总堂,名为五儒堂。是这五位兄弟遇到意见分歧之时的沟通场所,也是儒社接见贵宾之所在。
五园平时是分立的,各自处理自己的事务,拥有百分之百的自主权。但若遇上攸关整个儒社的事务,则须于五儒堂中讨论商议,最后的取决权则在于大哥公孙修仁。
五园中各有四庭、十二院,因此整个儒社算起来便有一堂、五园、二十庭、六十院,产业之大,令人咋舌。
传统的儒生形象总是难脱穷酸贫困,但五儒生却大大颠覆了传统。
五儒生的经商手法、理财能力,是连生意人都难望其项背的,单看儒社偌大的傲人资产,也就不难明白。五儒生投资的行业、插手的生意、经营的买卖不知凡几,样样获利丰富、财源滚滚,日进斗金犹不足以形容。他们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做后盾,自是无往不利,儒社之名因而传闻开来。
除了卓越的经营概念,五儒生个个还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
他们既非一般穷酸书生,更非寻常好勇斗狠的江湖人物,他们自豪的称五人是“书剑江湖”。
儒社名号之所以能如此震天撼地,和“书剑江湖”四个字是脱不了干系的。一个有水准、有秩序、有涵养、有财力、有武力、有智慧又有团结力量的组织,如何能不大放异彩呢?
因此儒社的五儒生是洛阳城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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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知礼修长的身影悄然伫立于直心园中。
秋风瑟瑟,吹得他衣袂飘飘,玉冠上的紫蓝色冠带轻拂过他俊美的脸庞,脸庞上漆黑的双眼好似地面上的井,深沉地反映出天上的星光。
如果说上官知礼是五儒生中最俊美斯文的,相信没有人会有异议。
上官知礼人如其名,举止翩翩有礼、风度绝佳。他没有大哥公孙修仁的威严老成,也没有二哥司徒守义的狂傲偏激,更不像夏候尚智的轻浮浪荡、闻人持信的冷漠霸气。
上官知礼永远是五兄弟之中最最温和的,他坚持着儒生该有的修养,绝少在大众之前显示个人内心的情绪,绝不失态逾矩。
见过上官知礼的人通常都会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名满江湖的五儒生之一、侠名在外的上官知礼,居然会是如此的美男子。
用“美丽”形容上官知礼或许是失礼,但却是最贴切的形容词。
上官知礼有着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眸,深邃中闪动着睿智、不可猜测的光芒。他的脸形既非女性的纤巧秀气,也非男儿的粗犷阳刚,乃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完美融合。他总习惯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纵使心中有着雷霆之怒,他的“冷笑”也会使人迷惑,仿若春阳。
但是若因此认定上官知礼只是个面貌俊俏、没有丝毫男子气概的玉面书生,那就大错特错了。
上官知礼素来温文儒雅,不过发起怒来,却是五儒生之中最惊天动地的。这正应验了夏候尚智经常说的:“看来斯斯文文的人一旦发起狂来是最恐怖的了。”上官知礼正是这类的人!
当他面对心存挑衅、侮辱之人,上官知礼会用清亮的美眸凝望着来人,而后在他一贯的迷人微笑下冷冷地出招。
剑招所及,好似飞鸿翩翩,对方可说是雾里看花,一阵迷离困惑之后,已是魂归离恨天,而且死状甚惨。
至于惨到什么程度呢?这就得看上官知礼的心情而定了。轻则单纯的身首异处,重则开膛破肚,或者筋骨分离,皮肉分家,令人毛发直竖、胆寒万分。
或许有人会质疑上官知礼太过残忍,有违儒家仁慈心性。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上官知礼并非好杀嗜血,以杀戮为乐,他也是一种正当防卫,只不过这种防卫带有偏激、强烈的惩罚性而已。
上官知礼的随身武器是一把以玉为骨的摺扇,这把玉扇在他手中变化无穷,锐不可挡,胜过一把锋利的宝剑,因此上官知礼有个美称,唤作“玉剑才子”,别名“玉郎”。
直心园是上官知礼统辖之地,园中四庭分别为寄雨庭、忘尘庭、无念庭、碧落庭。其中以寄雨为主庭,以下再分:院——春归苑、莫愁阁、潇湘馆。
三院之中莫秋阁为主院,是上官知礼卧房的所在地,也是他最常流连的地方。
上官知礼独自静立于莫愁阎中,斜倚怡然亭的楹柱,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玉扇。
“玉扇……”上官知礼轻声一叹。
这把玉扇让他博得了“玉剑才子”的美名,谁又知道这把玉扇之中竟藏着他永远无法释怀的心事呢?
这把摺扇以和阗美玉为骨,剔透晶莹,扇面则是上等绢帛,绘上了一片江南烟柳、鸢飞草长的春景,一名窈窕淑女栩栩如生的悄立其间。描图之外还提了一首诗—一
铁乌干,错冷柯。
披苏衣,朝婆娑。
东风一夕荡漾入,
江东美人绰约立。
图文相映,显而易见这把玉扇正是某个才情洋溢的男子赠送给那令他魂牵梦萦的“江东美人”的。
多么诗情画意啊!上官知礼不由得泛起一抹愤世嫉俗的冷笑。
只有他知道,诗中所指的江东美人结局是何等的悲惨凄凉。
这把玉扇正是上官知礼的母亲在临终之前交到他手上的。绰约而立的江东美人就是他的娘啊!
玉扇中浓浓的爱慕与感情竟都如繁花易谢。他的母亲盼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叹了一辈子,最终仍是等不到那个曾与她海誓山盟的情人。
红颜已老,此情未消,上官玉云临终之前还不断嘱咐上官知礼,他日有缘见着了亲生父亲,莫忘问他当日一别何以音讯全无?可还记得那个绰约而立的美人吗?
父亲?“哼!”上官知礼冷冷哼了一声。
他从来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一个借口为了前程抛弃情人,一去不回的负心汉,如何配做他上官知礼的父亲呢?
每每望着玉扇,总让他千般怀念也万般痛苦,心中更有着深深的怨恨与感叹。
他借着玉扇追忆慈母,为母亲的红颜薄命感到万分痛心,他恨那个弃母亲于不顾、薄情寡义的男子,也深深怀疑人世间会有所谓“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真情真爱吗?
他不知道,万一有朝一日他找着了那个该是“父亲”的男-人,他会做何反应?会只是如母亲临终前所交代的,那样轻描淡写的问一句,“为何一别无音讯?可还记得那绰约而立的美人吗?”
上官知礼打赌自己一定做不到。他不可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那个伤害他母亲一生的男人,更或许他会将满腹怒气化为行动,若那个男人辜负母亲另娶名门之女,他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替母亲报仇,向他们所有的人讨回公道。上官知礼不在乎对方的权势地位,更无惧于承担“弑父”的重大罪名,因为他上官知礼根本没有父亲,又何来弑父呢?
但是不管上官知礼如何抗拒父亲的影子,父亲却似乎永远在他左右纠缠萦绕,挥之不去。因为他只要看到自己,就不自觉地会联想到那个“父亲”。
母亲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感叹,上官知礼活脱脱是他“父亲”的翻版,俱是人世间少见的美男子,有着万人之上的龙风之姿,天资聪颖、允文允武、才情满腹、举手投足风度翩翩,令人倾心。
上官知礼不愿意这样!这些令旁人既妒且羡的风采、特质都是他心中的痛。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摒弃这天生的华风玉骨,他不接受自己的血液中流着那男子的薄情寡义,他对这份不可抗拒、“与生俱来”的牵引痛恨至极。
但是现实却总是与他作对,无论他如何装得横眉竖目,如何刻意贬低自己、丑化自己,甚至伪装自己,旁人眼中的上官知礼却永运还是那些评语——俊美、斯文、有才——
“刷”一声,上官知礼微愠地收拢玉扇,子夜般的美眸泛着无奈与怨恨。
“嗯,俊美无双的玉剑才子似乎心情不佳喔!”一阵带笑的声音传来,随即有个昂藏玉立的身影缓缓走进了莫愁阁。
“哼,我讨厌人家用‘俊美’形容我,那是用在女人身上的形容词。”上官知礼不悦地挑眉,美眸瞪视着来人。
这名亦有玉树临风之姿的俊公子名唤杜可风,和上官知礼有着不错的情谊。他原是没落的世家子弟,通晓诗文也精通武略,目前委身于权贵之家做卿客幕僚,或许是时运不济吧,一心冀求东山再起、恢复家世声望的杜可风并未受到重用,有志难伸。
“哼!‘美丽’才是用在女人身上的,‘俊美’却正足以形容如你这类的美男子。”杜可风笑道,“洛阳城里谁不知道,五儒生之中的上官知礼是个貌胜潘安,令男人嫉妒、女人羞愧的俊美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