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把我拖到钢琴前,要我用拆伤的手不断地琴。最后我痛得受不了,哭着哀求她,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伤到手指。”
“天!你母亲的疯了……”
“真正疯的在后面。她因为无法忍受我的手指受伤,所以干脆敲破酒瓶,打算用玻璃碎片把她跟我无法弹琴的四只手一起废掉。”他放下她的手,缓缓拉起自己的袖子,翻过双掌。
她坐起来,细细地看着他的两只手腕,这才看出他的两只手腕上方十公分处开始,有数道不甚显眼的淡白色疤痕,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她倒抽一口气,全身发冷,惊骇地望着他。
“她……她用玻璃割……割……”她的喉咙梗得好痛,说不出话来。
“我很幸运,只有皮肉伤,但是我母亲却失血致死。伤好了以后,医生说我的双手功能完全正常,但是我变得只要碰到琴键,手指的肌肉就会有如针刺,勉力弹奏的话,整双手就会痛到极点。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弹琴。”
唐安宁捂着唇,眼眶因震惊而蓄积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滴到他淡白色的疤痕上。
姜丞垂着眼,怔怔地望着腕上烫人的泪水,沿着腕部滑落到床单,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
他的伤痕,仿佛流出了一道泪。
第六章
接下来,姜丞并没有给唐安宁太多的时间,为他少年时代的故事难过伤神。加上已接近期末考,所以唐安宁简直像是蜡烛两头烧,忙得要死。
在上回那名外国女士之后,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更多的客人接二连三地在她面前出现,这些客人的共通点就是——他们的音乐造诣都极高。
客人来访的过程也成了一个固定的模式。首先,她一定要在客人面前弹奏一曲,然后客人也会再重复弹一遍给她听。
有的人话不多,态度倔傲,弹完了琴就走;有的人个性豪爽,兴致一来,甚至会阿莎力地多弹好几首曲子送给她;有的人就超爱说话,也不管她听得懂不懂,就一边弹琴一边哇啦哇啦地对她比手划脚,用不知道是哪一国的语言喷了她不少口水。
幄,他们还有另一个共通点——
“为什么我老是觉得他们好眼熟!”唐安宁站在姜丞的书房里,手指抵着唇,一脸苦思。
“外国人长得都很像。”姜丞看着手上的名单,用铅笔在上面写了一些字。
“是吗?”她还是很怀疑。
“别胡思乱想,去练琴,然后记得去看书,你下礼拜就要考试了。”姜丞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觉得好像看过他们啊……”她一路嘀嘀咕咕地走向琴房。
等唐安宁离开之后,姜丞拿起话筒,拨了一通电话给妹妹。
“开妍,能来的人都来了吗?”他看着手中的名单。
“能来的钢琴名家,差不多都邀请到了。剩下的,我已
经尽力了,不能来的就是不能来。喂!老哥,你要请客犒赏我!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死透不少脑细胞,还喷了不少口水才把这几尊大神给请到家里的耶!还有一堆好奇的记者死缠着我问东问西,还以为你要帮什么惊世大专辑作曲,害我应付得焦头烂额的。”李开妍埋怨了几句。
“没问题。谢谢你了,开妍。”他笑了笑。
“不…··不必啦!都是自己人,说什么谢?三八!”面对哥哥的道谢,李开妍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请你再找个摄影师来帮安宁摄影,我们必须赶快把安宁的录影带送出去报名参赛。”
“安宁已经准备好了吗?”李开妍略微迟疑地问道。
“她永远都在状况外,不用理她。”姜丞想了一下才开口。
“这什么回答啊?要参加比赛的人是唐安宁耶!”李开妍啼笑皆非地回了他一句。
依她看,这两个号称天才的宝贝蛋都在状况外!
***
唐安宁坐在琴房里,越想越不对。
突然,她灵光一闪,丢下钢琴,冲到视听室去,翻寻着姜丞收藏了一整面墙的CD唱片。
抓了好几张唱片出来后,她忍不住瞪大眼。
“哇!哇——哇哇哇——是他!是她!天啊!那些客人竟然就是这些顶尖的知名钢琴家?!”她抓出更多张CD,也认出更多人吓得张大嘴,脚软地跪坐在地上。
“呜呜—一早知道就跟他们要签名啊!”竟然跟偶像们失交之一臂了!她用力抱着唱片,心里在流泪。
“你跑来这里干么?”姜丞的声音在视听室门口响起。
“姜丞,你怎么没告诉我那些人的身分?”她扼腕不已地含泪捶胸。
她的偶像签名啊啊啊—-
“我怕你会紧张啊!你看,现在光是听到他们的名字,你就脚软得站不住了。”他走近她,眼神有些不屑地俯脱她。
呀……他说得也对啦!
“可是、可是……唉——”她心头的失落感还是很大嘛!
“你放心,他们对你的印象很深。总有一天,还会有机会遇上他们的。”
“是你请他们来的?”
“是啊!”
“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人来?”
“我想看到的是独一无二的唐安宁,对于培养第二个一模一样的姜丞,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姜丞翻翻白眼。
“我并没有刻意学你呀!”她无辜地咬唇。
“你是没有刻意模仿,只是还不懂得如何思考你的音乐。”
唐安宁微微皱眉,有点不明了他的意思。
“你先告诉我,听了他们的弹奏之后,有什么感觉?”姜丞蹲到她身边,眼神锐利地与她平视。
“每个人的风格……都很不一样。”她抓抓头。
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老师考口试!
姜丞的表情好严肃,让她一点儿也不习债,不敢随意开玩笑。
“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大师,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个人特色。面对一首曲子,你会不会去思考要怎么诠释它才适合!”姜丞的眼神犀利地看进她的眼底。
“本来是不会,可是现在只要一看到谱,或是听到一首曲,就会忍不住去想,我要怎么弹才好?”她想了一下才回答。
“如果你开始这么想的话,就表示你已经成长,而不是只懂得模仿的九官鸟。”姜丞满意地点点头。
“你的目的,就是要让我观摩各家所长,增广眼界?”她一脸恍然大悟,终于懂了他的用意。
姜丞拉起她的手,细细地审视。
“你的这双手,拥有制造梦想的绝顶天赋。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和那些名家并驾齐驱。”
唐安宁有些激动地反握住他的大手。
“真的吗?”她感动地咬住下唇。
“相信我,你绝对做得到。”他露出无比自信的神情。
“那么……”她的眼光露出盈盈的光芒,欲言又止。
“嗯!”他挑挑眉。
“在我能够和那些名家并驾齐驱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帮我要到那些钢琴大师签名?”她露出万分渴望的表情。
他的额上瞬间暴出青筋。
“我浪费了那么多口水开导你,你还是只想着你的签名?”二十岁女孩子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求求你!帮我要他们的签名好不好?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请求!”她双手交生,合握在胸前,嘟着小嘴,眉毛垂成八字,脸蛋上充满无比的冀求。
“就算是你十辈子唯一的请求都别想!”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你不要走——”她向前一扑,拖住他的裤管努力哀求。
“放开我的裤子!你以为脱了我的裤子,我就会答应吗?你想都别想!”他抓紧差点掉下去的裤腰,对她粗鲁咆哮。
“你帮我要签名啦——”她将他的裤子扒得更紧。
“你给我放手!”他使劲地想抽回自己的脚。
“你先答应我嘛——”她想起他的必死罩门,强力施展无敌耍赖功。
“喂喂,别拉了!我的裤子——”
一阵拉扯之下,“嘶”的一声,令人尴尬的布帛破裂声,很清晰地在室内响起。
瞬间,吵闹声完全归于一片死寂。
下一秒,地板上的人影倏起跳起来,迅速逃出视听室。
“唐安宁!你敢跑!赔我裤子来!”抓狂的吼声响彻整栋房子。
逃命到房间躲起来的唐安宁,在心里流泪不止。
呜——她这辈子是别想要到那些钢大师的签名了啦!
****
“爱情!爱、情!这一段是在歌颂爱情啊,小姐!你怎么弹得像在跳兔子舞似的?”姜丞用手指敲着谱,恼怒地揉额头。
“兔子舞?就是大家排一排,然后‘左脚、右脚、前跳。后跳、跳跳跳’那个兔子舞吗?”唐安宁双眼发亮,转头看向与她并排坐在琴椅上的姜丞,嘴里念诵出一串动作口诀。
“你玩过?”他愣了一下。
“有啊!学期初有一场迎新舞会,主持人在舞会结束的时候,带大家跳了一段兔子舞,同学们都玩疯了。你有没有玩过?”
“我很少参加舞会,只玩过两次。”
“我也是玩过两次耶!好多人排成长龙跳舞,音乐节奏越来越快,队伍越来越乱的感觉真的好好笑哦!”她格格笑出声,很怀念舞会的欢乐气氛。
“兔子舞是很好玩,看起来简单,但跳一首下来会累到全身发汗。”
“对呀!不然等我毕业的时候,你来参加我们学校的毕业舞会,说不定还会再玩一次兔子舞嘱!”她眉飞色舞地邀请他。
“好啊!到时我陪你……”姜丞很顺地接下她的话题,然后猛然住了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讨论的重心已经偏得太离谱。
“你猪头啊!谁跟你讨论兔子舞!”他气得狂冒青筋。
“是你先提的啊?”她委屈地回嘴。
“你还说!给我专心琴!”一口火焰喷过去。
“聊一些轻松的事情可以调剂身心嘛!干么这么严肃!”她嘟起嘴,不怕死地再顶回去,还存心想气死他似的,摇头晃脑、快乐地弹起兔子舞的节奏。
他抬起双手,认真地考虑是要握拳捶死她,还是伸指掐死她!
不晓得哪一种方法比较大快人心?
“咦?这里是这样弹吗?”她突然迟疑了一下,试着敲了好几个音。
“是这样!”他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很顺手地接下琴键位置,弹出脑海里的儿歌旋律。
“啊!对耶、对耶!”她高兴地在旁边欢呼一声,并用另一个声部配合他,来个即兴联弹。
两人越玩越快乐,像在竟技似的,只要有一方转调弹出一首歌,另一个人就会不甘示弱地转调跟上。一瞬间,“小星星”、“大象”、“蝴蝶”、“哥哥爸爸真伟大”等各种儿歌满天飞。到最后,连“紫竹调”、“青海青”、“中华民国颂”都出来了。
弹到一半,姜丞浑身僵住,头顶几乎要冒出白烟。
他又被她拐了!
“怎么不弹了?很好玩耶!”她无视他开始扭曲的脸孔,兀自张着天真清澈的瞳眸,对他眨眨眼。
姜丞坐直身体,慢慢将手放到膝上,脸色越来越黑。
“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咬着牙慢慢说完后,迅速起身离开。
再不走,他就要犯下因不堪刺激而错手杀人的重案!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唐安宁的唇边缓缓露出笑容。
“你没注意吗?你刚刚弹琴时很快乐,手指好像没有任何的异状幄!”
她轻声呢哺,伸指缓缓地在他刚才触摸过的琴键上抚过去。
手指摸到键上的余温,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
他的手,应该还有制造梦想的能力吧?
***
你要弹出爱情的感觉。
上十点多,唐安宁照例站在校门口,等着姜丞来接她放学。
“爱情的感觉?我要上哪儿去找爱情的感觉呢?”想起姜丞对她的要求,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烦恼,她到现在都还没谈过恋爱呢!
“唐安宁!又在等你的老相好啊?”大姐头带着原班人马,再度找到机会堵了上来。
“不要乱说,他是我的老师。”唐安宁一脸慎重地纠正她。
“是啊!教导你‘人生课题’的老师嘛!”大姐头和她两个跟班,彼此暧昧地挤眉弄眼,吃吃地笑着。
“对了,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唐安宁看着大姐头,突然开口问道。
“嘎?有……有啊……”大姐头眨眨眼,有点不适应她说风就是雨的说话方式。话才说了一半,她怎么就突然转变话题了?
“有!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爱情的感觉是什么?”唐安宁的眼睛一亮。
“爱情!就……就是想他的时候会很高兴啊!还有,每天一起床都会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是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如果看到他跟哪个女生好来好去,我就会很想叫人去砍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大姐头回答到一半,看到唐安宁竟然拿出小簿子认真写笔记时,她的眼睛瞪得好大。
“看不顺眼就去砍人家?这不好吧……算了,你先说下去好了。”她先是皱眉不表认同,接着耸耸肩,示思大姐头继续说。
“还……还有……我我……我……”看到对方像记者采访似的,认真记下她的每一句话,大姐头反倒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样?”唐安宁极有耐性地停下笔,等她说完。
“你想知道什么,不会去问你的老相好啊!”大姐头一急,马上将问题丢回她身上。
“他是我的老师!”唐安宁再次不耐烦地纠正。
“好啦,你的‘老师’!他都教你‘人生课题’了,还不会教你什么叫‘爱情’吗?!”
“咦!说得也是耶!”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可以直接向姜丞求教呀!何必舍近求远!爱情这种抽象的东西,任她想破了头还是很难体会个中滋昧。
唐安宁沉吟着思考这个可行性。
“喂!你到底想做什么?想借机会套出我们大姐头的把柄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们绝不会告诉你我们大姐头喜欢的人是小连啦!”同学A很护主地站出来声。
“小连?”唐安宁愣住。
这个“小连”,指的是曾和她在同一家便利商店打工,同时也是隔壁班男同学的那个“小连”吗?
“你给我去死啦!谁叫你说出来的?”大姐头胀红脸,恼羞成怒地对着同学A的脑袋瓜巴下去。
“呜……大姐头,对不起,我说溜嘴了。”同学A含泪抱头。
“你是因为‘小连’,所以才屡次找我麻烦!”唐安宁恍然大悟。
“听……听她乱说?我喜欢的人才不是小连!”
“大姐头,你明明就说唐安宁勾引过小连,你看她不爽才要来堵她的啊!”同学B不识相地替同学A帮腔。
“你也去死啦!多嘴!”一掌巴向第二颗脑袋瓜。
唐安宁看着大姐头,想起圣诞节那晚,小连曾经许过想要骑着拉风摩托车载漂亮女朋友去兜风的愿望。
“同学,你很漂亮啊!只要衣服穿多一点,妆化淡一点,走路姿势正常一点,想当小连的女朋友绝对够格啦!”她对着大姐头左看右看,最后很认真地下了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