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康扬也看见了,而且很快的认出了她。
“茹茹?”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心神俱裂、浑身冰冷,想也没想便拔腿向她奔去。
“哥……”纪康盼也面色发白的跟在后头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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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诊所的病房里,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和严肃凝重的气息,中间夹杂一个小女生细细的啜泣声。
病床上,袁茹茹安稳的沉睡着,要不是额上的潮湿,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激动崩溃的痕迹。
医院的白墙药味原本是纪康扬最讨厌、最恐惧的,可是,病床上那个因为药物的作用而深眠的人儿,夺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只能惦着她、望着她,所有他感到排斥不快的事物,都已不在眼里。
“对不起,盼盼太过任性鲁莽,惹了这种祸,我代她向你们道歉。”纪康扬压低嗓音,道歉的语音低低柔柔的飘荡在空气中。
“袁伯父、袁伯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袁姊姊哭得这么厉害的。”纪康盼也跟着道歉。
“不是故意,为什么还这么做?”纪康扬脸色严肃的责备她。
“我只是因为看不惯她完全不知道害你受过什么苦,却可以对你笑得那么愉快,所以觉得很不平衡。我只想帮你出口气而已嘛。”纪康盼低头嗫嚅道。
“盼盼,无心的伤害可以谅解,但是刻意的伤害,怎么也无法原谅。打完人再说对不起,这有道理吗?”他严厉的瞪视,吓得纪康盼又哭起来。
“康扬,没关系。茹茹的状况我们也很清楚,是她太脆弱了,经不起打击。”袁父疲惫的回答,和坐在病床旁的袁母交互握住彼此的手。
纪康扬叹了一口气,知道现在这个场合不对,不再继续责备。
“茹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纪康扬怜惜的端详袁茹茹的眼角,那儿似乎还挂着一滴泪。
袁父看了袁母一眼,见到袁母犹豫了一下后轻微点头,袁父才对纪康扬说:“我们到外面去,让茹茹的妈妈先陪着她。”
纪康扬点点头,带着妹妹跟随在袁父身后走出病房。纪康扬从口袋掏出钱,不着痕迹的将纪康盼打发到外面去买些饮料。
“康扬,十五年前,我记得你身体不好,你那时候是什么情况?”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人时,袁父首先发问。
纪康扬沉吟了一会儿,才决定诚实说出。“我得的是骨髓性白血病。”
“白血病?”
“就是所谓的血癌。”纪康扬说得轻描淡写,袁父却倒抽一口气。
“难怪盼盼那么冲动。我为我女儿对你造成的伤害,同你道歉。”袁父摇头又摇头。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而且,我到美国第七年后,接受了我妹妹捐给我的骨髓,从那之后,到现在身体一直都很健康正常。”纪康扬笑道。
“你的病治好了?”袁父小心翼翼的问道。
纪康扬想了一下,才笑笑说:“可以这么说。”
“那就好。”袁父放心的吐了一口气。
“茹茹呢?我想知道,她为什么打击那么大?是因为她过去那位‘学姊’所引起的吗?我想知道她以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说那孩子太重感情了。”袁父叹了一声。“茹茹以前和她学姊曾经同时喜欢上一位男孩,而那位男孩好像拒绝了她的学姊,选择茹茹,最后那个学姊当着茹茹的面跳楼自杀。事情发生后,茹茹就变得极端敏感而退缩,她的开朗和自信完全消失,只要有人展露出一了点追求的举动,她就会变得异常紧张。我甚至可以很坦白的告诉你,茹茹有段时间,曾经接受过心理治疗。”
纪康扬深深的凝眉,专注聆听。
“我和茹茹的妈妈,都很担心她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但是,目前我们只想好好的保护茹茹,不让她再受到惊吓和伤害。将来她会怎么样,一切就交给上天吧,希望时间会慢慢治疗她的伤口。”
难怪,难怪茹茹只要面对他稍微强烈的追求,她就跑得无影无踪。他早该知道,以茹茹她那种单纯的性格,是玩不来所谓的“欲擒故纵”的游戏。
她是真的害怕感情。
“康扬,从茹茹的反应看来,我猜,她对你的愧疚,和对她学姊的愧疚几乎一样。她一直为着学姊的死深深自责,把所有的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这几乎让她崩溃。而现在,她又知道当年在无心之下,对你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对她肯定又是一项难以承受的负荷。我怕她会对这件事钻牛角尖而想不开,所以,我想以做父亲的立场和心情,要求你和你妹妹暂时远离茹茹一段时间,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免得她再度受到刺激。为了茹茹,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暂时不要来家里找她?”袁父以盼望的眼神对他说道。
纪康扬无言的瞪着袁父客气而恳求的脸。
离开茹茹?
他静静的站在走廊上,默然了好久、好久……
第八章
纪康扬从袁家的生活圈彻底消失,没再上门找袁茹茹。
几天后,茹茹也被袁父、袁母送到乡下外婆家去休养。
刚到乡下的时候,茹茹常常每天发着呆,什么事也不做。而外婆也不打扰她,让她尽情的浪费生命去发傻。
后来,反而是太静谧的气氛,会让她无端回过神。
回神的时间增多,茹茹才注意到外婆的生活作息。
外婆是个独居的老妇人,个头比茹茹还娇小,霜白的发丝整整齐齐的梳到脑后扎成髻,惯穿简单舒适的深色旗袍。
虽然是年届七十的老人家,却依然耳聪目明,每天背着手在村子里四处散步和人聊天,无事时就在家里拿起毛笔画花鸟。
有一天,茹茹安静的坐在一旁看外婆画画,看着看着,突然开口要求外婆教她画国画。
外婆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只是温和的笑一笑,很快的帮她在桌上放好纸笔。
现在,茹茹仍是不多话,但是找到了事情可做,不再整天发呆神游。
她开始试着将拿到的国画技法放到她的插画里,加重线条和渲染,并送了几张稿子给出版社看看,没想到出版社一收到她的稿子,马上热切拨来电话,大加赞赏。
慢慢的,她会到外面去吹风、散步,生活慢慢的上了轨道,也恢复往日调皮活泼的个性,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以前父母一年难得几次回来看外婆,茹茹对外婆总是有那么一点疏离感。住在一起后,茹茹才发现外婆很健谈、很幽默。熟了之后,两人甚至互开玩笑.外婆取笑她发呆的模样是“忧郁小老头”,茹茹则唤外婆是“文艺美少女”。
此刻,袁茹茹神情安详的坐在桥头上,拿着画簿对着桥下的风景做速写。
乡下的生活环境,和市区里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
这里的时钟只是摆饰用,人们随着日出日落而活动,在日出日落之间的光阴,有时缓慢得让人有种静止流动的感觉。
乡下的生活步调,让她的心绪渐渐沉淀,也尽量不去想有关学姊和纪康扬的任何事。
袁茹茹将长了一点点的头发拨向耳后,无意识的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前方,瞬间,她剧烈一震,胸口顿时一窒。
一个高瘦的男人正站在桥的另一头,静静的望着她。
男人看她的眼神很专注,眼里的温度热切得令她想躲开。
袁茹茹像个心虚的小孩,抓着素描簿和笔盒,匆匆忙忙从桥头上跳下来,迅速向马路另一头逃逸。
逃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要快点离开他远一点。
男人见到她的动作,眼睛不悦的眯了一下,也跨开长腿跑过桥,对着她的背影追上去。
袁茹茹慌乱的埋头奔跑,完全不敢停下来往回看。最后,她干脆抄捷径,跑进一间没有围墙的小学,横越整座操场,往学校侧门跑去。
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心慌得要命,耳膜里急遽地鼓动血液奔流的声音。
血液?
她突然想起他身上的痛。
他的身体可以承受剧烈奔跑吗?
一回头,她惊恐地看见他果然抚着心脏的位置,脸色发白、拖着摇摇欲坠的单薄身体向她跑来,然后,身子一软,整个人倒向草地。
“不——”袁茹茹心神俱裂的尖叫,向他倒下的地方跑去。
“纪康扬!你没事吧?没事吧?”
她在他身边蹲下,浑身颤抖得几乎使不出力气翻正他的身子。“喂——你醒一醒啊……”怎么办?怎么办?学校的工友和警卫在哪里?
她不应该跑的!袁茹茹恨死自己为什么无端跑给他追,她如果不跑就好了。
六神无主之际,闭眼躺在她大腿上的人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喂,我得的不是心脏病。”纪康扬张开晶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完全没有一丝虚弱的病态。
袁茹茹一愣,随即发起狠来,抓起手里的画簿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猛打。
“可恶、可恶、可恶……坏蛋!你觉得很好玩吗?有趣吗?你这样耍人很快乐吗?过分、过分————她愤怒大吼,不断地对他攻击,失去理智的打红了眼。
“喂喂喂……停下来……好痛……别打我的脸……”纪康扬双手抱头,狼狈地躲挡。
“我打死你!这样很好玩吗?好玩吗?讨厌、讨厌、讨厌——”她边哭边打,激动大叫。
纪康扬听出她的惶恐、听出她的惊吓,突地翻身坐起,不顾她疯狂的抗拒,将她紧紧的按入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开这种玩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别哭了,嘘——”他怜惜的抱住她,密密实实的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的娇小身躯包裹住。
袁茹茹用尽全身力气死命攀住他,小脸埋进他温暖的肩颈里,像个孩子般放声嚎哭,整个身体抽搐不已。
“别哭了、别哭了……”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轻声道歉,用颊、用唇摩挲她因惊吓而过于冰凉的脸颊。
“我讨厌你——”她不断哭着,抱在他背后的小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的捶打。
“对不起……”
“讨厌、讨厌!”
“对不起……”
“讨厌、讨厌、讨厌、讨……唔——”
他低头用唇封住她,无言而直接的传递心疼与歉意。
绣芙蓉2003年9月2日整理制作
两人手牵着手,坐在校园里一棵老榕树下的砖造花台。
袁茹茹依旧抽噎着,一整片小脸红通通的。
“又亲我……”她又羞又气的抹掉眼泪。
“如果意犹未尽的话,我可以再亲一次。”纪康扬一脸邪恶的揽住她的肩,将她压向他。
“你敢?”她一掌挡住他进逼的大脸。
“没有什么不敢的。”他张口咬住她的手指,故意咬疼她。
“你怎么咬人哪?野蛮人!”她大叫一声迅速抽回手,一边甩一边哇哇乱叫。
“如果可以,我更想在你身上留下印记,让你不管跑到哪里,都会记得我。”他的声音突然一沉,深黝黝的眼眸牢牢的锁住她。
袁茹茹被他看得浑身发烫。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低下头,躲开他会电人的炽热目光,左手手指无意识的抚着还留有他淡淡齿痕的指尖。
“我去求你父母的。”
“求?”
“你父亲要求我不要去你家找你,我本来答应了。不见你没关系,只要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也就能安心。后来我发觉你房间连续好几天全无动静,连晚上也没有点灯,静得像是没人住一样,我才感觉不对劲。你不在旁边,让我一直心神不定,什么事都做不下去,最后不顾你父亲的要求,干脆跑去你家想要找你。那时我才知道,你父母早就把你送走了。”他伸出手指,细细拨掉落在她头顶的树叶。
“我爸妈没有告诉你我到哪儿去了?”她轻声说。心里为着他话语里的牵挂,感到丝丝的甜意。
“没有,你爸妈非常保护你。你爸爸还狠狠的骂了我一顿,说我不守信用。接下来几天,我不断的上门缠他们,大概你妈妈被我缠到受不了,所以背着你爸爸偷偷告诉我这里的地址。”纪康扬无奈的摇摇头,不好意思的笑叹一声。
袁茹茹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傻愣愣的望向前方。
今天是星期日,学生不上课,整个学校空空荡荡,当他们两人陷入沉默时,四周只剩风拂乱枝叶的声音,和麻雀的清脆叫声。
纪康扬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注意到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滑梯,忍不住微笑起来。
类似的阳光、类似的景物,勾起他深刻的记忆。
“我一直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他的声音又低又柔,配合著独特的腔调,在暖热的空气中,形成一股温柔的酿甜。
袁茹茹身躯动了一下,但还是没看他。
“印象中的你,个子娇娇小小的,留着两条长辫子,甜甜的脸蛋上全是阳光的颜色。那时候,我好羡慕你,可以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我还正在想,如果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玩该有多好,结果你就突然跑到我面前,把我拉了过去。你不知道被拉到阳光下的那一刻,太阳晒到皮肤上、脸上的感觉有多棒。”他的嗓音有着笑意和向往。
“可是……我后来害你摔伤了,甚至不知道你在医院里的死亡边缘挣扎……”她困难地接口。
当纪康盼告诉她当年的状况时,她几乎不敢想下去。
白血病患者因为血液功能有问题,如果身体受伤出现伤口,即使有一丝丝的感染,后果都会非常严重。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我现在非常健康,不是吗?”他微微皱眉。她似乎又陷入某种迷障中。
“你妹妹说得对,我害你几乎死掉,自己却完全不知不觉。当你回来的时候,我竟还在你面前笑得那么快乐,我怎么可以活得那么心无愧疚?我……”她抓着胸口,眼中的泪威胁着再度氾滥。
“茹茹,我从没怪过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他用力将她搂入怀里,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泪。
“可是,我害你受伤是事实啊……”她在他胸膛里闷闷的传出哭音。
“傻瓜,我一点也不怪你。相反的,是你让我想要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感受毫无顾忌的晒太阳、奔跑、跳跃而不用害怕跌倒。那时候,我积极的配合医生的治疗,不管多难受,都不吭一声,只希望能赶快变成正常人,然后回来找你一起玩。后来当父母决定将我送到美国医院时,我哭闹着说要回家,他们以为我舍不得走,其实我是想回去再看看你,然后告诉你,有一天我会健健康康的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