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叔困窘地摇摇头。蝶儿的关心让他不好意思,也让他心头一暖。“很久以前的事,早忘了。”
卫疆知道齐叔尴尬,遂问道:“还有事吗?”
“没有,小的告退。”他走之前又补了句:“谢谢夫人关心。”
待齐叔走后,蝶儿才道:“齐叔真可怜。他有亲人吗?”
卫疆摇摇头,“齐嫂前些年去世,他们并无子嗣。”
“真可怜,不过他还有我们,不是吗?”
“是啊!他还有我们。”他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
“为什么小时候我没见过齐叔和卫宗?”蝶儿问。十年前她在这儿住了几天,可是并没见过他们。
“十年前娘刚去世时,卫宗还小,爹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他,所以吩咐齐叔带着卫宗到亲戚家住了段时间。”
蝶儿点点头,忽然担忧地间:“齐叔不会在胡人的食物中下毒吧?”
他摇头笑道:“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齐叔自有分寸。”
蝶儿揣摩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齐叔不会毒死他们,顶多下帖泻药是吗?”
她的推论使他大笑不已,忍不住想捉弄她,“是啊!”
她紧张的抓住他的手,“你不是当真的吧?”
他摸摸她的头,“我说笑的。”
“我就知道。”她放心的吁口气。
“你太紧张了。”他按摩她僵硬的肩膀,她顺势贴在他身上。
蝶儿不舍地低喃:“我得去找小春了。”
“教她们写字?”
“嗯。”她点头,她们约定晌午的时候在中庭碰头。
目送蝶儿离去后,卫疆才转身至前院操练士兵。
★ ★ ★ 微风轻抚蝶儿红润的脸庞,她开朗的笑声弥漫整个后院。她坐在秋千上,小春和小余在她身后推着,三个人在秋日的午后形成一幅温馨的书面。
这个秋千是她们三人前几天做成的。当时因连着三天都在写字、刺绣,好生疲累,蝶儿原本想上街走走,可是卫疆不肯,怕她又会惹是生非,所以蝶儿简直是闷得发慌。
后来她想到每次爹不许她出门时,她都会坐在秋千上解闷,因此立刻跑到后院找了一颗壮硕的树,向士兵要了一块木板和两条粗绳,同小春、小余合力做了一个简单的秋千。
她们所完成的也只有这些,像爬上树把绳子绑在树枝士都是士兵帮忙的;他们坚持夫人不用做这种事,所以蝶儿丝毫没帮到什么忙,她只要负责坐在秋千上就可以了。
原本今天下午是要教小春和小余习字,可她感觉头晕得很,没法集中精神,因此提议来荡秋千──当然,获得一致的赞同。
现在她觉得头脑似乎清醒多了,身体也比刚才舒畅许多。
“好了,别摇了。”蝶儿笑着说道,待秋千停摆后,她跳下来,“换小余上去玩,好不好?”
小余兴奋的点点头,等她坐妥后,蝶儿和小春使劲的推着,小余快乐的笑声洋溢在风中。
比起刚来将军府时的腼腆,小余现在开朗许多了。蝶儿欣慰的想着。
遗憾的是,小余还是无法讲话。蝶儿也请大夫诊治过,但是却没有丝毫的进展,大夫说,小余没有任何病症,也就是说一切都很正常,除非她自己开口说话,否则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唉!蝶儿在心底叹口气,不晓得小余遭遇了什么事,为何会说不出话来?
蓦地,她的注意力被朝她们走过来的韩伏庆分散。
“夫人,胡人已进入北门。”他禀道。
蝶儿点头,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小春牵着小余站在一旁,“小姐,我们可不可以跟去?”
“当然。”
他们一行人遂往大厅走去。
第八章
卫疆倚在门旁,双手交握在身后,看起来一副很无奈的模样。他只希望这件事快点结束,胡人在这儿待得愈久他就愈不舒服;他不习惯胡人“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
严峻、卫宗和韩伏邦三人站在卫疆身后,他们双脚站开,双手交叉在胸前,脸上明摆着挑衅意味;太久没有活动筋骨,让他们这些人都有些跃跃欲试。
蝶儿走进大厅,一眼望到他们四个人堵在大厅门口,她摇头叹道,他们看起来就是一副想打架的架势,令她莫可奈何。她走到卫疆身边站着,他低头看着她绯红的双颊利些微散乱的发丝,平添她几许妩媚。
蝶儿抬头想告诉他不要生事,却发现他正温柔的注视自己,使她忘了要对他说些什么。
她实在好爱他,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蝶儿心想,一定是小时候就爱着他,否则她不会心甘情愿等他这么久,所以她不希望他又离她而去,她要和他厮守一辈子,永远缠着他,陪在他身旁。
她爱他!卫疆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很满足──深沉的满足。原本他娶蝶儿,只是实践自己的承诺和传宗接代,不打算花太多心思在妻子身上;妻子对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爱不爱他也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现在,她却占据他愈来愈多的心思……
大门开启的声音打断卫疆的思绪,他冷冽的眼神扫视大门外的胡人。
中间为首的大汉,年纪约莫四十上下,一脸胡须,面容甚有威严,有着北方人高大的身材;一身昂贵的皮衣、裘帽,看得出是贵族之人,他就是左贤王兰屠耆,名字取得与其本身粗犷的味道甚为相符。
他的左边站着一个约二十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气宇非凡,看得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他是单于最宠爱的么子兰撑犁。(注一)单于的右手边站着一位妙龄少女,约十七、八岁,皮肤是健康的褐色,这和胡人终日在马上奔驰有关。她长得十分美艳,但眉宇之间却流露侍宠而骄的模样;她是单于之女兰若鞮。(注二)三人背后跟着七位彪形大汉,个个孔武有力,身上全背着弓箭,眼神却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一行十人正向大厅走来。
在征战匈奴的过程中,卫疆和左贤王并没有正式交锋过,因为左贤王庭的辖地在匈奴东部,南与上谷郡(今河北怀来县一带)相对;而卫府位于上都(陕西榆林县一带),与右贤王庭的辖地相对。因此,卫疆都是和右贤王交战,而左贤王是和“长征将军”魏博流打仗,皇上不想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所以特意安排左贤王至卫府,而魏博流的宅邸则负责接待右贤王。
也就因为如此,卫疆的大名虽然威震塞北,但左贤王的部队从不曾和“卫军”交战过,所以左贤王一行人并不是很尊重卫疆;再者汉朝是求和的一方,所以难免蔑视汉人。
蝶儿心中震了一下,暗自呻吟一声,她看到当日在街上想掳她至大漠的匈奴汉子,老天!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他是单于的手下。她看到他也睁大眼睛,那个匈奴汉子认出她来了。
蝶儿忽略了韩伏庆,他自然认得出那名大汉,只见他上前在卫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卫疆的眼神立刻像把剑射向那名大汉,令那名大汉震了一下。
“有什么不对吗?卫将军。”单于兰屠耆问道,他毕竟阅历甚深,看到卫疆杀人般的眼神扫向自己的部下。
“这倒要问问你的属下。”卫疆冷冷地应道。
“你竟敢用这种口气向我父王说话!”兰若鞮盛气凌人的说。
卫疆看向她,冷峻的眼神令他住了嘴。
兰屠耆挑眉命令:“谁?站出来!”
那名大漠往前站了一步。
“阿布,什么事?”兰屠耆沉声道。
“小的曾经在街上冒犯了这位女子。”阿布指着蝶儿道。
此话一出,卫疆的手下全都往前站一步。
“你冒犯的是我的妻子。”卫疆的声音冷得刺骨。
“我当时并不知情。”阿布道。他是不可能在众人面前承认错误的,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更何况以前打仗时,烧杀掳掠对他而言,根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蝶儿不懂,为何事情已过了这么多天,卫疆的脾气依然如此暴烈?还有他那些手下,站得这么近干嘛?她都快被他们挤出大厅了。
蝶儿捏捏卫疆的手,示意他事情过去就毋需再追究了,何况韩伏庆也教训过那胡人了。卫疆却握着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卫将军想如何解决?”兰撑犁挑眉道。他看着娇美的卫夫人,难怪阿布想带她回大漠。
一旁的卫宗沉不住气,插话道:“他伤了嫂子的手,至少得废了他。”
蝶儿倒抽一口气,他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蛮横?
兰屠耆咧嘴笑笑,他倒是想见识闻名大漠的“卫军”是如何优秀。“阿布!”
“是。”阿布应道,他也忍不住跃跃欲试;当初若不是喝醉酒,他也不会败在韩伏庆手上。
韩伏庆不等卫疆派人,已上前跨了一大步。他当日曾说过,若再见此人必当杀之,如今虽不能杀,废了他也甚好。
卫疆只简单的对韩伏庆说道:“替我废了他。”
“是!将军。”
蝶儿不敢相信事情会演变至此,她对韩伏庆道:“虽然我不喜欢你们像野蛮人一样打来打去,但我还是希望你打赢他。”
这番话让所有人好笑的看着她,她显然不晓得大家是为她起冲突,还骂他们野蛮人。
韩伏庆微笑道:“是,夫人。”
两路人马各立在一例,韩伏度和阿布站在中间。小春和小余都站在蝶儿身旁,而附近的仆人只敢远远的在一旁观看,不敢走近。
阿布首先出招,他要雪耻,以报上次被打倒之仇。卸下弓箭后,他立即伸出左脚攻向韩伏庆下盘,韩伏庆不慌不忙抬起右腿扫向他的左腿,接着双手攻向他的喉咙,阿布连忙起手挡住,谁知韩伏庆双手一晃,已攻向他的胸膛。
阿布被他突然的快攻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韩伏庆一个旋身,左脚已踢向阿布胸坎,左手扣住阿布右臂。右手劈向阿布左肩;阿布连忙格开他的右手,韩伏庆左手一转击中阿布腹部,接着擒住阿布右手,用力反转,只听“喀”的一声,阿布惨叫一声,右手已被废掉。
阿布想以左手挡住韩伏庆,却又被他反制,阿布痛得弯腰,韩伏庆抬起左脚踢向阿布肩头,不料同时一条鞭子扬起,抽向韩伏庆的左脚,他却像是根本不在意鞭子的到来,准确的踢中了阿布。一声尖叫盖过了阿布的呻吟声,而应当抽中韩伏庆小腿的鞭子,被韩伏度的左手牢牢的抓住。
那声尖叫是小春所发,只因她对韩伏庆有好感才会如此。在所有的士兵当中,就属韩伏庆和她最熟,他曾在溪中救起她,而且还关心她的感受,使小春芳心暗许,但她自知奴仆的身分和他根本不配;本来她也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眼看他就要受伤,关心之情便难以掩抑。
韩伏庆转头看是谁放的冷鞭──兰若鞮。
“若鞮,你太放肆了!”兰屠耆责备道。
“可是他──”
“别说了。”兰屠耆打断她的话。
韩伏庆放开鞭子,走回卫疆身后,经过小春身旁时颔首微笑,使小春双颊酡红。
“‘黑军’果然名不虚传。”兰撑犁微笑道。
卫疆的部队又名之为“黑军”。秦汉之际,士兵的军服多为朱褐色,而“卫军”因身穿黑服,有别于一般兵队,所以又称“黑军”;黑军全是“骑兵队”,不同于秦汉盛行的“车兵”、“步兵”,所以闻名大漠。
战国中期,赵武透王为了对付北方的匈奴和西边的秦国,决心整军经武,学习胡人穿短装、习骑射之长,也就是胡服骑射,这对骑兵的发展是一项重大的贡献。骑兵的训练都以北方边防的男子为主,因西北与北部边境地区,民好习武、骑射,且与游牧民族直接对峙,故多为骑士;而内地的平原、丘陵地区,因地形之便,故以步兵(材官)、军士为主;江淮和沿海地区,则以水战为主,故多出船士。
这时单于的另一名部下上前道:“在下须卜径路,敬请赐教。”此人乃是左贤王的有大都尉,阿布属于其编列的部下;看到自己的手下出糗,他当然想出面扳回一城。
卫疆看单于和碗撑犁都没有出面阻止,就明白他们也想放纵部下来和“卫军”比武,遂道:“韩伏邦。”
韩伏邦出列道:“是。”
蝶儿不悦地咕哝:“真不晓得他们是来结亲的,还是来比武的。”
卫宗笑道:“他们下挑战书,我们当然要接招,而且大伙儿好久没舒活筋骨,乘这个机会动一动也不错。”
蝶儿皱着鼻子道:“我看你们是对看两相厌,不厮杀一阵不甘心。”
卫宗大笑,“嫂子真厉害。”
卫疆微笑道:“可能还得出一阵子才会停,你还是先回房。”
其实他是不想让她看到比武的场面,他知道她心肠软;刚刚阿布受伤时,她心里已不忍,不想她再看到这些暴力场面。
蝶儿明暸卫疆的用意,她点点头,和小春、小余准备先行离去。
“尊夫人是否先行离开?”兰屠耆问,见卫疆点头后又道:“可否和小女一道走?”
“父王,我不──”
单于打断她的话,“女孩家别在这儿。”
只见兰若鞮心不甘情不愿的和蝶儿一道离去。
★ ★ ★ “这是什么?”兰若鞮指着垂吊在树枝上的秋鞑问。
“秋千。”蝶儿没好气的答道。她实在受够了这个颐指气使的胡人公主,前院到后院这一路上,她不知有多少次想朝她大吼;她实在太过分了。
方才,她们沿途走来,蝶儿好心的款待她,一路上为她解说府上的一切,可是兰若鞮却用傲慢的口气,暗示他们应该跪下来迎接单于才是,就算没有如此做也应该表现得谦恭,没想到反而挑起事端,废了她爹一名手下;听得蝶儿火冒三丈,差点和她吵起来。
要不是怕引起争端,蝶儿一定会踹她一脚,因为她感觉到后院的士兵不时地看向她们这边,似乎只要不对劲,他们就会立刻上前帮忙。
“做什么用?”兰若鞮傲慢的指着秋千问道。
“没什么用。”她顿了一下,“除了玩耍。”
兰若鞮的兴趣被挑起,“怎么玩?”
蝶儿坐在秋千上,小春在她背后轻推,秋千开始前后摆动。
“就是这样?”兰若鞮疑惑的问,“可不可以两个人一起玩?”
蝶儿在心里笑道;明明一个人不敢尝试,还装出一副很勇敢的样子。“可以两个人玩。”她指着两边多出的空问道:“一个人可以站在背后,踏在这里。”
“那好。”兰若鞮说完,也不等蝶儿同意,就踏上板子,站在蝶儿背后,然后命令小春:“你来推。”